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唐]李商隱《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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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過了三日(雖無法準確判斷,姑且以此為單位吧)。
這是那勞什子地圖和「聖手翁」的聖手充分發揮用處的三天:地圖上所畫的一個佈滿機關的迷宮終於在現實中出現了,全*媚姑耐心細堪路線,李破精妙拆解一個個機關,青離幾人緊隨其後,才走得出去。
迷宮並不算大,但破解機關耗費時間較多,等走出這迷宮時,李破與媚姑已經全無半點食糧,只剩水囊中兩三口水。
走出迷宮,按地圖來看,前方一個大廳,就是此墓的最深處了,媚姑長出口氣,合上圖冊,自腰上解了已經如癟茄子般的水袋,遞給李破。
「妹子喝吧。」李破的臉色驟然變得與頭髮一樣白。
「三哥何時這等見外?我們一路行來既無差錯,裡面必然有能出去的路,差這一點,妹子挺挺就過去了。」媚姑似乎並沒發現他的異樣,笑意嫵媚如同初夏陽光。
「……」李破低了頭,白髮在火光下顯得愈發驚心,不知嘀咕了句什麼。
「三哥說什麼?」媚姑沒聽清楚,笑著去問。
李破沒應聲,拉過女子來,騰一隻粗糙的左手,用手指輕輕梳攏她有些蓬亂的頭髮,眼中卻不由落下淚來。
「三哥你這是……」
女子的話斷在口中,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曾經熟悉的男人,倒了下去。
李破將女子慢慢放平,用衣袖擦擦眼睛,站起身來。
他驚愕地發現,面前有三個陌生人。
原來雲舒看見他右手在身後攥著匕首,大叫一聲「不好」便從藏身處跳了出來,往前奔去,青離天翔一時不察,攔他不住,只好也快步跟上,好在對方只剩一人,不似先前危險了。
「你們是誰!」李破退後大喝,手中兩條鋼製九連環鏗鏘作響。
「是這個。」天翔掏出六扇門牌子,扔給他看,道,「我們是追蹤你們入墓,不意跟你們一樣,被關在裡頭,不知如何出去。我們官家,不隨便扯謊,更不殺人,你可以信得我們。」
李破反覆看了那牌子,臉上呈現扭曲的神情,這本是平日最怕的東西,現在卻成了一張信譽的金牌,的確,如果是捕頭的話,雖然會拿他歸案,至少不會在這裡殺了他。
那邊雲舒察看媚姑情況,發現一刀入心,已經無力回天,不由怒道:「便有金山銀山,你還不是吃一頓的米,睡七尺的地!?況且這些見還沒見個影兒,你何苦就殺了她!?」
李破一怔,悲聲道,「我並不是忌憚分利於她,實是她有謀害之心,為求自保,只好先下手為強……」
雲舒看看那僅剩個底兒的水袋,倒也突然明白這李破的擔心——青離一開始不是推測關閉石門的人的條件麼:知道墓穴另有出口,想獨吞財寶卻又無力獨自找到財寶,所以想要困死或殺死眾人在裡面。現在媚姑死活不認毒殺侯五尺,可矮子死掉是事實,這樣說來,她確實最有可能是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的那個人,在機關已經完全破解,李破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遞上最後的毒水,完成她的計劃。
人心,就是這樣森寒麼?雲舒想到這裡,這墓穴的陰冷,似乎又重了幾分。
「媚姑身上剛我看了,的確沒有金錢草。」一邊青離上來,打斷他的思路。
有口無心地應著,餘光瞟上青離手中拿起的地圖。
這地圖不是平攤起來一大張,而是第一頁一張略圖,後面每頁精描一小部分,指點一個機關什麼的,訂成一個需要翻閱的書冊,前面都是圖畫,後面似乎還有些文字章節。紙張很舊了,但還大多平整,唯獨每頁右下角處凹凸褶皺,使整本書平放時自然形成一角高翹的局面。
「那侯五尺可是中的金錢草之毒?」天翔接上話道。
「我沒細查屍首,不過人若中金錢草毒,狀況倒確如媚姑所述。」青離答道,目光卻只管埋在書冊上,邊翻邊嘀咕,「這什麼噁心的習慣啊……」
「李破,事已至此,不管怎樣,先出去再說別的,我們還余一點食水,你跟我們走吧。」雲舒對一旁愣著的李破道。
少白頭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想些什麼,但終於還是木訥地挪動腳步,跟了上來-
「這,這是?」
青離小小驚呼了一聲,在潮濕陰冷崎嶇難行的洞穴裡爬了這麼久,一時發現自己處在金碧輝煌的廳堂裡,幾乎有點睜不開眼睛。
這廳大約五六丈見方,除有一門進來,全無出口,廳中最前方擺著三件物事:一幅畫軸、一把古劍與一副錦瑟,四角則各有一銅雀燭台,上面四根紅燭有男子手腕粗細,此時已都被天翔點燃,映得滿堂焰色。
廳堂天花板上,懸一塊菱花寶鏡,四周衍出許多漢畫風格的雲水紋來,四人一路勞頓藏掖,也有頭臉髒的,也有衣衫破的,那份襤褸憔悴,映在鏡裡,不堪而又好笑。
最奇特的還是那四壁,用鎏金方瓦鋪就,每片上浮雕出一個小篆(抱歉只會打簡體,請自行想像)漢字,密密麻麻排下來,給本來沒有窗戶的空間平添幾分壓抑。
青離細看那些字,有的似有關聯,有的卻又似無關,例如「琵」、「琶」、「琴」、「瑟」連在一起的四個,旁邊接的是「恨」、「憐」、「惘」、「悵」四個,下面又是「霜」、「雪」、「雨」、「露」四個,可若說是部首相近,又有「俠」、「義」,「爭」、「斗」,「長」、「短」,「甘」、「苦」等因意義相連而在一起的字樣,另外還有「一」、「二」、「三」……「十」、「百」、「千」、「萬」等數字,與「黑」、「白」、「金」、「銀」、「朱」……等形容顏色字樣雜在其中。天翔雲舒亦抬頭遍觀,不能識其中規律。
「這不是還沒出路麼?地圖上怎麼畫的?」雲舒有些焦急道。
「畫到這裡便沒了。」青離恨不得能從圖上摳出隱藏的幾頁來,可惜並沒有,圖畫部分到此結束,後面是文字寫的樊七巧的香艷野史,青離只看了開頭跟一個叫什麼金深然的落魄畫家的描寫,就覺得狗血淋頭,也不知這種東西可信能有幾分,放在這書冊裡又有何用。
「那些卻是什麼?」天翔突然指了前邊放置的畫軸等物道。
這一語點醒夢中人,畫軸、寶劍、錦瑟三物原無關聯,又齊刷刷擺在這廳中,是何用意?
青離於是上前展開那畫軸,展到一半,面上已呈驚色,連道,「不可方物也!」
畫中是個少女,手壓金線,在繡一件嫁衣。少女荊釵布裙,蛾眉未掃,卻目若秋水之波,鬢如雛鴉之色,彷彿出水芙蓉般清麗純真,然而那純真中又透出一絲幽怨,似乎隨時準備抬起眸子,向觀者訴說什麼,卻又欲語還休。
畫下並無落款,只有三字「贈七巧」。
「這竟然是那個女魔頭麼?」雲舒湊上來,讚歎了聲,又道,「畫師如此功力,竟不傳名後世,五代之時,榮武賤文,可見一斑。」
「未見如此。你細看這嫁衣細羽處,線條實在有些粗了,這在晚唐工筆,本是大忌,此畫令人一見傾心,全在『傳神』這點,畫師筆力,並未必佳。」青離道。
雲舒細看,倒也點頭稱是,笑道,「不過這女子畫得真好,像有了魂兒能走下來一般。」
這廂說著,那廂天翔、李破也拿分別過古劍和錦瑟來看。
古劍出鞘,色如青蛇,寒光瀲灩,紋飾七星,天翔取一發於其上,吹而立斷,不由連聲讚歎,隨手舞了幾下。
再看李破手中那錦瑟,桐木清漆,五十弦柱,瑟身鐫刻龍螭,錯以明珠,撥之,因年代久遠,音已不正,卻仍甚為清越。
「聖手翁,依你經驗,這裡是不是還有機關?這些應是破解的提示吧?」雲舒轉向李破道。
李破卻未答言,雙手捧著那瑟,不知何故淚如泉湧,繼而卻又淒厲地大笑起來。
「喂,喂,你沒事吧?」
他有事,他瘋了……
(二十章錦瑟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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