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花泣紅 正文 第08章、禪語
    張藏親自去了定國寺。

    開門的小和尚說:「施主,此是佛門淨地,不收俗家弟子在此久留。」

    張藏道:「我找人。你把李意請出來,不對,他既落,總有個法號。你只把兩個月前落的師傅替我請出來,我只見他一面就走,決不多說半句話。」

    這小和尚只得進門。

    了為靜心唸經,頭也不回說:「了為塵緣已了,沒有相識故舊,請施主自便吧。」

    小和尚無耐,只得回了張藏說:「了為師傅說他塵緣已盡,沒有相識故舊,請您自便。」

    張藏冷笑道:「他先時癡愚,如今遁入空門,依然癡愚若此,你告訴他,有因即有果,他想自行逆天斷因,萬萬不能。」

    小和尚只得又回去。

    一會,了為出現在門口,合掌道:「阿彌托佛,施主,敢問有何指教?」

    張藏一把揪住了為的僧衣,說:「了為,你以為一切真的可以了斷?」

    「我但求心安。」

    「怎樣才能心安?你拋下嬌妻幼子。就是為了讓她們重蹈你當年地覆轍?」

    「今生我欠她們地。來世自有回報。」

    張藏冷笑一聲說:「當年你入世。為執。如今出世。依然執。我倒要看看。如此執地人怎麼悟道成正果!」

    了為低頭。閉目。歎一聲說:「因執生妄念。萬般皆由執上來。阿彌托佛。了為自是要繼續潛心修行。」

    張藏道:「我問你。若是玉奴生。你待怎樣。若是玉奴死。你又能待怎樣?若是她未死已另嫁他人。你又怎樣?若是他嫁給你地仇人。你會怎樣?若是他嫁你恩人。你又怎樣?」

    李意瞪目結舌。許久。才說:「只要她好。」

    張藏後退一步說:「不錯,如今你心安,我也心安。你放心吧。你的妻兒,我幫你照料。」

    李意終於喃喃一句:「多謝,不要讓灼兒太過於執著。」

    張藏下山,見了月珠道:「你放心,他過得很好。」別地話。再難安慰。

    回去見了玉奴,只說了一句:「玉兒,你只管安心吧。否則,他也不會安心。」

    每個月,張藏都過李府,看看月珠,問問灼兒的情況。

    灼兒長得很快。月珠閒時就教他讀書認字。

    這天張藏進到李家院子,正見月珠板著臉斥責灼兒:「我叫你讀書。你卻只顧得玩,這麼不成器。將來怎麼做大事?」

    張藏忽然就愣了在那。有一種跨越時空的惝恍迷離。好像是小時候,自己來找李意。正見到老夫人拿著戒尺打李意的手心,邊打邊說:「我叫你讀書。你卻一心只知道玩,這麼不成器,將來怎麼完成你爹的遺願?」

    猶記得,李意臉疼的通紅,卻一句話也不敢回,一滴淚也不敢掉,只含在眼裡。

    張藏醒過神來,進到屋裡,一把拽過灼兒,對月珠說:「你這又是何苦?」

    月珠一見李意,也尷尬起來,說:「相公一直把科舉當成理想,現在,只有讓灼兒替他完成,他才會開心。」

    張藏打斷她說:「李意的理想,是他自己的,他地人生,應該由他自己來走。灼兒的是灼兒的,你不要把他爹的意願強加給他,這對灼兒不公平。李意曾經說過,不可太過執著,你這不是逼著灼兒走老路嗎?」

    月珠淚落,說:「難道相公他,真地放棄了嗎?」

    張藏歎口氣說:「放棄與否,都無所謂,只要他活得開

    月珠果然不再拿這些事逼灼兒,但灼兒卻上了心,仍然每天很用功的看書、背書。

    六年後。

    張藏與張氏的孩子已經十歲了,是個非常內向的孩子,一雙大眼睛,每天都很沉默的在院子裡玩耍。

    偶爾見到玉奴,也不說話,只匆匆躲開。

    張藏叫他,他就用一雙大眼睛,有一點畏懼,有一點敬慕,有一點渴望,有一點掙扎,直直地盯著張藏。

    張藏把他叫過來說:「墨兒,你過來,爹跟你說件事。」

    他走過來。

    張藏說:「最近有沒有見過你娘?」

    張墨搖頭。

    張藏說:「你想不想她?」

    張墨忽然眼裡就含了淚,問:「爹,為什麼你和娘不在一起?」

    張藏把他抱在懷裡,讓他哭累了,才說:「今天我叫你,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的緣由。爹和娘,因為某個機會走到一起,所以有了墨兒。可是爹和娘在一起生活不快樂,所以有了各自的家,但這並不妨礙我們都愛你。」

    張墨掙開張藏說:「你們都騙我,你們都不愛我。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也有了玉姨,你們怎麼會愛我?我不要你們的愛。」

    說時撒腿衝出門。

    玉奴站在門外,被張墨撞了一下,開口叫他:「墨兒——」

    他卻理也不理,逕自跑遠了。

    張藏走出來,對玉奴說:「別理他,等他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玉奴不知道說什麼好,只低低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每個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爹娘在一起。不論因為什麼理由,自己都拆散了他的爹和娘。

    張墨病了,著高燒,不斷地囈語,只叫著娘。

    張藏派人請了大夫,替他開了藥,可是卻灌不進去。

    玉奴守在床邊。看著焦躁的張藏說:「夜深了,你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呢。」

    張藏想說丫鬟在就好,可是看見玉奴堅定地眼神,沒說什麼,出去了。

    玉奴叫人打來熱水,替張墨渾身擦拭。毛巾涼了,就重新換熱水。一雙手被泡得通紅。她卻一聲不吭。

    天亮了,張墨睜開眼,見到床邊地玉奴,張張嘴。沒說話。

    玉奴忙問:「要喝水嗎?」

    張墨點點頭。

    玉奴扶他起來,餵他喝點水。他地唇乾裂,喝了一杯,覺得累,又要躺下。

    玉奴卻端了一個盛滿黑色藥汁的碗來。說:「來,墨兒,把藥喝了。」

    張墨不自覺地一皺眉,說:「我不喝。」她又不是自己的娘,要她管。就不喝,她又能如何?

    張墨私下忖度,卻偷眼看玉奴。

    玉奴端著地碗一頓都沒頓說:「你是個聰明又通情理的孩子。我不和你多說。生病難受的滋味你已經嘗過了,拿這要挾也不能改變什麼。你爹和你娘已然都有了自己地家。他們過得怎樣,你也能看得出來。他們是愛你的。這毫無懷疑之外。」

    張墨人小鬼大,一張小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一揮手。打掉玉奴手裡的碗說:「我不要你管,我就不喝。」

    玉奴並不生氣,揀了碗的碎片,吩咐丫鬟:「再煎一碗藥來。」

    張墨閉著眼,心裡在打鼓,不知道玉姨要怎麼對自己。

    一時藥熬好了,玉奴端著過來,對張墨說:「喝藥。」聲音不大卻很嚴厲。

    張墨說:「我不喝。」

    玉奴卻笑了,說:「你地病好了大半,不喝也罷,可是你和我鬥到現在,沒有輸贏,豈不無趣?」

    「那要怎樣?」

    「你病好了,我帶你去見你娘。」

    「你?你騙人?」張墨睜著一雙大眼,不相信,卻忍不住向玉奴靠近。

    玉奴說:「你爹不准你去,並不是不許你們母子相見,只是因為你娘最近身體不怎麼好,又帶著你的小弟弟,怕你去了添亂。」說時歎一聲說:「恰好,你也病了,正好哪都去不了,就不用別人費心看管你了。」

    張墨脖子一挺,說:「我,我的病,我的病……」

    眼睛溜到那藥碗上,毫不猶豫的端起來,幾口就喝淨了。

    玉奴站起來說:「我去給你端飯,吃過飯,如果你病好了,我帶你去。」

    玉奴牽著張墨地手,來到了於府門前。

    張墨輕聲問:「我娘真的會見我嗎?」

    玉奴忍不住笑說:「傻瓜,她一定很想你。」

    「那我,可以在這住幾天嗎?」

    玉奴想了想說:「這麼近,你可以天天來。」

    張墨不作聲,有些失望。

    這時來到門前,玉奴輕叩門,對開門的僕人說:「只說張墨要見於夫人。」

    一時回來,僕人恭敬地把她們兩個讓進廳裡,只見於為烈迎出來說:「張夫人,久仰。」

    玉奴微笑,說:「於公子。」說時牽著張墨說:「冒昧打擾,實在抱歉。墨兒想見見他娘。」

    於為烈笑道:「張夫人客氣了,快請進。」

    不一會何歡出來,見到張墨,一把抱住,說:「墨兒,墨

    母子相聚,自在一邊敘話,何歡叫人人拿出張墨愛吃的糕點,在一邊看著他,邊吃邊聊。玉奴在一邊含笑不語。

    於為烈問玉奴:「早就聽聞張夫人,今日才得已相見,幸會。不知張夫人是哪裡人氏?」

    玉奴微笑,說:「於公子客氣,叫我吳玉就好,我是安徽人。」

    於為烈從善如流,改口道:「玉兒——」

    何歡立即抬眼狠狠的瞪了一眼於為烈,於為烈聳聳肩,不以為意。玉奴微微尷尬道:「呃,於公子真是性情中人,不拘小節。」

    於為烈哈哈一笑,說:「過獎,過獎。」

    何歡走過來,一推於為烈說:「你剛才不是說要出去。」

    於為烈詫異道:「我早就告知娘子,今天一天無事,要在家陪娘子的。」

    何歡臉微紅,說:「我們女人家說話,你出去。」

    玉奴看著這一對夫妻,不禁微笑,站起身說:「我還有事,不敢多打擾賢伉儷。墨兒想娘,等天黑了我再帶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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