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雨不知何時又開始瀟瀟地下了起來,室內燈火朦朦朧朧的在床前男子身上映出一層淡淡的光華。他細細看著在床上沉睡的女子,良久不語,就這樣守坐天明,又似乎坐到天荒地老。
床前男子眉目幾近完美,方巾黑衣,不是余沛容又是誰呢?
床上女子憔悴枯槁,便是他多日來不懈尋找的新城長公主,真正身份李如荼。
李如荼熟睡著,面上蒼白得隱隱看見肌膚下的血管,顰蹙著似有無數針刺在胸中,鬱悶難舒。是怎麼樣的夢魔在纏著她呢?
余沛容探手從藥箱中取出金針,在她後際正中直上七寸的百會**刺下,看著她輕顫的眼皮漸漸舒緩,才長吁一口氣。
他不敢入睡,深怕她會突然煙消雲散,醒來不過是一場夢。
她是這麼脆弱,這些時間她到底受了什麼樣的折磨?她可知整個韋氏都急得瘋,遣人私下查探無果?她可知他這短短的兩個月走遍了京城與太原每一個角落去尋她?
他沒有想清自己為何花費心機逐寸去尋一個與他無關的女子,當他念及這個問題,人已經風塵僕僕趕在潤州奔往京城路上了。
他忍不住輕撫她瘦弱的面龐,指尖所觸冰涼,幽幽地歎了氣。
她如廝狀況,恐怕身子養好了,心上的創傷能否痊癒是一個未知之數,她待如何生存下去?繼續回到韋家的豺狼當中,還是回到宮中虎**之地?
想到此處,他當機立斷,收拾好細軟,喚掌櫃結賬,雇了輛舒適乾淨的馬車,抱著女子離開客棧。
車伕見僱主是個神仙般地人物。懷抱一女子。不禁生了幾分好奇。但是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駕著馬車往北奔去。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那女子從沒有吭聲。神仙般地公子無微不至地在旁照顧著她。哦。原來是夫婦。車伕從旁觀察。定是那婦人身染重疾。夫君不離不棄。只是為何治病不到京城或者是太原這等繁華醫學昌盛之地。跑到蠻荒之地來。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地。
馬車經過幽州補給用品之後。便向東北地沈州去了。沈州是軍事重鎮。長年處於邊境。除了軍隊常駐。城內人口稀少。高麗人、當地人、渤海人佔多數。也有一些漢人與小數民族。余沛容在城外下了馬車。並支付了雙倍地車資。請車伕在周邊一些城市多繞幾圈。並保守秘密。車伕當著白花花地銀子。點頭不迭。
與車伕分開後。余沛容選了一處清幽之地。位於城郊棋盤山上林中地木屋。本是有幾家獵戶聚居。有一戶人家男丁因為打獵意外死去。家中寡婦便變賣房屋改嫁了。余沛容就這樣買下來了房子。帶著李如荼住下來了。
剛入戶時。余沛容甚是為難。他常年於佛門掛單。生活並無大礙。但是多了個女子讓他照料。便變得束手無策起來。
第一大事是她沐浴地問題。他是一位醫者當然不在意男女之別。只是她身體一旦裸露便會如客棧時那樣聲嘶力竭地狂叫。
剛重逢時,從她身上的氣味已經知道她多日沒有洗漱,他只好以清水幫她洗手抹腳。一路奔波到落戶棋盤山,他擔心她身上生出疹子,夜便打算為她沐浴。
不想,最後竟是動驚天動地的尖叫,把旁邊的幾戶人家全數引來。他只得恨恨認了自己不懂照顧嬌妻,讓熱水燙了她。面對站在家門前眾人的譴責眼光,余沛容窘迫地笑了。當然他的這個笑容令男男女女都為之目眩神迷,不過隨後幾天,他仍能聽見大家在背後竊竊私語,似是從他出色地外表與言談,猜測他是如何落難來此隱居,居然連洗澡水都不會弄。
後來,他不得不在中午時分,把李如荼抱到烈日下,僅著褻衣褻褲,以溫水沖洗,然後用大毛巾一包,摸索著幫她在毛巾下更換衣褲。他偶爾一次失手碰到她的敏感處,次日與鄰居碰面時,又遭受一股「你真不會照顧人」地眼光凌遲。
其次便是為她梳髻了,女子的髻多至百種,思來想去,只有最簡單的辮子。只是一向手巧的他,在絲繞指之柔下,連連出岔,李如荼兩邊黑被編成兩節蓮藕掛在腮邊,甚是滑稽。每當余沛容抱她出外踏青時,會隱約聽聞身後有幾下壓抑地笑聲。
還有的是她的體貼衣物,他不能離開她太長時間太遠距離,只能托史大娘到城裡辦貨。
當他一副從容不迫的笑容終於破功,只是因為史大娘問了一句:「你家娘子是何尺寸?」
他一臉迷茫,史大娘不厭其煩地雙拳在空中比劃著,「女子的訶子講究手工、布料,也需要依照尺寸縫製,才能更舒適。」
余沛容只能閉上眼,把腦海中的印象以拳頭描繪,「這麼大……嗯,不是不是,這麼……」在史大娘狐疑的目光下,他面上閃過一絲能以察覺的紅。
終於,史大娘咳嗽了兩聲,「我年輕時給大戶人家做過一點粗糙手藝,要不我給余娘子辦一辦吧。」
余沛容當下吁了口氣,躬身作揖感激道:「謝過史大娘。」
自此,余沛容便與旁邊獵戶熟絡起來,只要他出外採藥,便拜託隔壁地史大娘幫忙照顧李如荼。附近幾戶人家對余沛容這等俊俏人物既是熱情又是同情,不時帶來兔子山雞等給他病倒地「妻子」進補。
日子一天一天流過,只是在這小山村中,時光似是過得特別慢而悠閒,似乎停止,許是在這種山野無憂無慮的生活,每一片雲朵皆是緩慢地滑過,
他幾乎以為自己被包圍在一個奇異的世界,忘記外面地一切事物、煩惱,在此處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現在。
余沛容每日除了專研藥理外,更多時間是與李如荼邊曬太陽邊說話,斷斷續續地說著關於他們,或者根本與他們沒有關係的事。可是,幾乎整個春天過去了,她絲毫沒有好轉,仍然是一動不動,臉色木然。
余沛容沒有洩氣。也沒有不耐,只是默默地去做自己地事。陪伴著她。
夏天要來了,春天仍不肯離去,風兒在林中兜轉著。
余沛容解開她的青絲,那三千如絲。就像是在停頓的時光裡,沒有長長多少,又或者是要停留在煩惱中不願醒來。
他以史大娘在城裡新帶來的桃木梳,一下一下,專心致志地為她梳。
「快到夏天了,剛來時種下地花已經出綠色的枝,很快你便可以在樹下梳,不用頂著這烈日。不出三年。你便能吃到新鮮的梨子。」他手中頓了頓,這是他第一次提及未來。也是他第一次把她列入未來的規劃內。
三年後的今日,很久以後的今日。他還能在此為她梳畫眉麼?
雪地裡,她曾眸中含噌。說過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糾纏,可惜他無論如何努力去想起都是一片空白,而且引起頭痛欲裂。
那些不知的過去,他為她這般梳過畫過眉嗎?
她的夫君難道就沒有……不,他淡淡一笑,把腦中這些都放下,手中更溫柔給她順著。
梳好,他走到她面前,為她畫眉,每當此時呈現在他面前地,都是一個彷彿失去靈魂的軀殼,一雙空洞無神地眸子茫然地睜著毫無神采,看著一個莫名的方向。無論余沛容醫術如何精妙,她的身子轉好的度極是慢,滿臉憔悴,甚至身周縈繞著一陣腐朽地氣息,就像一具被腐蝕的破娃娃。
「兒,我不得不告訴你,你……身子裡,已經在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我本想等你醒來時,告訴你。」他驚喜地停下,看她的表情。
她的身子忽然輕微得察覺不及地抖了一下,像是什麼隱約觸動了她深心中的某個柔軟點。只是瞬間,她已經回復本來的模樣,像是受到傷害的小動物躲在自己地小小窩中,再也不願意探身外間,什麼影像,什麼聲音都不能再刺激到她。
無限地失落尚帶了一絲希望,余沛容跪蹲在她身前,拉著她骨瘦如柴的手,擺在她開始鼓脹地腰身上,觀察著她面上每一絲神色。
半晌,她依然一動不動,彷彿透過他看向什麼地方。
「你感受到他了麼?那是你的孩子,是屬於你一個人地,我會好好保護你們母子,沒有人可以奪去他,即便是天。但是,你可以殺死他,只有你可以。你不能躲在一個無形的巢**中,如此渡過一生。你再這麼自暴自棄,意志消沉,遲早……遲早他便要胎死腹中。」他抬眼看著她地眸,努力地想要吸引她注意,卻徒勞無功。
她沒有看他任何一眼,即便他的手傳來暖意,即便她腹中那隆起的一塊仿似傳出什麼呼喊聲。
余沛容等了良久,終於輕歎一聲,站起身子,為她編好辮子,柔聲道:「我過幾日要上山採些藥,你這般消瘦下去大人小孩都吃不消,可能會去幾日,我會請史大媽代為照顧。」
他手中忙乎著,卻沒有留意她眼中的那點濕潤。
幽州城:
現代的北京。
《舊唐書-地理志二》幽州薊縣條下稱:「自晉至隋,幽州刺史皆以薊為治所。」實際上,自東漢即如此,東漢初年朱浮為幽州刺史治薊城,東漢末年劉虞為幽州牧亦治薊城。唐玄宗開元十八年(730年),分割幽州東部的漁陽、玉田、三河等三縣另置薊州(治今天津薊縣),後世薊的名稱逐漸用來專稱今天津薊縣地區,原來的幽州薊城大多稱幽州城,一般不再專稱薊。
沈州:
瀋陽古稱沈州。沈州建於何時,異說紛紜,莫衷一是,今排比資料,略作探考。
王寂在《遼東行部志》中說:
「沈州,在有唐時,嘗為高麗侵據,至高宗,命李(責力)東征,置安東都護府於平壤城,以領遼東。其後,或治故城,或治新城,實今之沈州也。」
唐朝設沈州。元朝始稱瀋陽,因其地處沈河(今渾河)之北故名。清皇太極改稱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