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李如荼曾經以為在公主府以毒暗器刺殺她的人是大友人指使,不過離開巖洞之時,她便猜到他並不想傷害她。
那麼,要殺她的人是誰?迫使大友人放棄經營良久的計劃,力量必定強大到大友人不顧一切前功盡棄,據荊楚楚處得來的信息,莫非……是倭國現任天王?
她思索間,大友人已經調息鬆手,牽著她的手繼續前進。李如荼乘他不留意將項上瓔珞脆生生扯斷悄悄落在雪地中。
倘若是一枚戒指或者釵環,她深恐來救之人藉由夜色看不清楚,便冒險放下最顯眼的飾,只求瓔珞在茫茫白雪中不要如腳印般,馬上被淹沒了。
大友人似是未覺,走了一段路李如荼才稍稍安心起來。看著他堅定地牽著自己的手,她甚是彆扭,雖然知道他對自己城府極深,但是他酷似鶴的神情,讓她狠不下去。
走了一段,兩人在一路冰雪與迷霧之中登上山頂,雲霧繚繞,俯看足下,山下曲折的山徑彎彎曲曲,豁然開朗。山頂氣溫遠低於山腳的氣溫,李如荼身上的狐裘已被打濕,站在險處打著哆嗦,全憑大友人手上傳來的溫度支持。她看他只穿單薄僧袍,頭上光禿禿,卻仍是面色如常,自己卻包得如雪人般。
「我聽說,你給大海人取了個名字。」他眼角斜睨著李如荼,她一時看不出他的想法,只能點點頭。
「你給我取一個吧!」他語氣溫和卻掩不住霸道,似是下達命令,令李如荼非常不悅。
「只怕我取得不好,你把我推下山去。」
他轉臉看她惱怒的模樣,輕笑:「我費了極大心思才得到你,如何捨得。」
曾經是溫和莊正的澄然,現在是心機叵測的大友人,他便如山間的霧氣一般變幻不定。難以捉摸,她想了一下,道:「嵐。未夜青嵐入,先秋白露團。」
「嵐?好!」他溫和一笑。眼中露出少見地真誠。
李如荼心慌地撇頭。不理他。
一時無語。兩人默默立在山頂。山風吹得衣袍啪啪作響。似是遠離人世間地喧囂。
李如荼倒是很樂意在此拖沓。心中盼著公主府地人快點到來。沒過多久。她在夜色中看見山下延綿小道上。隱約有燈火忽明忽暗。她極力遠眺。看那星星點點順著山道急上。心中一喜。幾乎同時。旁邊地大友人冷笑一聲。寒意直入她心底。
「來了。」
李如荼怔了一瞬。突有所覺。大聲喊:「快走。快走!」
只是,黑暗吞沒了她地聲音,遠處的人渾然不覺,顯然仍在往山頂趕來。
大友人把她拉近自己,桀驁地盯住她,冷道:「我帶你離開這裡之前。必定不能再有人妨礙我們。」他瞇著眼,醞釀著危險的氣息,沉聲道:「可惜等不及韋正矩歸來,不過那杜子兼就逃不掉了。」
李如荼奮力掙扎,卻不能彈動,就這麼在他的鉗制下弄得手腕紅腫不堪。正張口大喊,大友人臉色一沉,伸手點了她的啞**,寒聲道:「你乖乖地看戲,莫要破壞我地計劃了。」
大友人不為所動。冷眼看著下趕來的人。他目力極好,眾人到了半山。他已經隱約看到是錢金帶著杜子兼一行人,匆匆趕來。
他一早便計算到。杜子兼即使大病初癒,也會強撐至此。他不明白為何,當看見杜子兼緊跟在李如荼身後時,他是那麼想撕破身上僧袍,一掌把他解決了。此刻,他終於可以親眼看著杜子兼死,之前莫名壓在胸膛的鬱結將要破體而出。
李如荼看著他嘴角露出陰森的笑意,心急如焚,無奈動不了更喊不出聲。
慢慢,山下一行人已經漸漸接近山頂,走在前面的錢金一面焦慮,突然看見立在險處的兩人,遙遙一指,歡聲道:「看!是公主!」
後面的杜子兼強壓著心中狂喜,仰面看見李如荼在澄然身旁,面色慘白,似有話說不得,眼中含霧,他隱隱有種不祥地預感。
澄然為何會此時此地在公主身旁?他負手而立,睥睨天下,此刻外露的氣勢,與前大不相同,似乎,他在控制著公主。
杜子兼靈光一閃,莫非……
「站住!」他揚手喝住眾人前進的步伐。
錢金轉頭疑道:「怎麼了?公主……」
連續的巨響把她的話斷在嗓子中,本來靜謐地山間遠近相繼爆響,由山腳傳到山頂。李如荼驚駭地看向大友人,只見他從容不迫,冷眼看著山下即將生的事情冷然得讓人心寒。
響聲過後,大地依舊是靜悄悄的,杜子兼一行面色慘白,凝神屏息。隨著,輕輕的一聲「卡嚓」,層層疊疊的白色雪塊應聲而起,就如山神怒吼著甩掉了身上白袍,整個山體振動搖晃,杜子兼一行人在這一條白色雪龍順著山勢呼嘯而下之時,顯得份外渺小無力,紛紛奮力穩住身形。
是雪崩!
不敢接受的想法真的實現了,李如荼增大了掙扎地力度,只是耳邊不斷傳來低沉的轟鳴聲,山體劇烈搖晃,她腳下一滑,失去平衡,不得不被大友人再次扶起。
他就如無事般,溫柔一笑,解開她地**道。
「大友人,你怎麼能這樣,你快救救他們「我很喜歡你為我取的名字,以後叫我嵐。」他的模樣似是在綠意盈然間談笑,完全無視山間眾人面臨的生死一線。
雪崩就是直瀉而下的白色雪龍,雲狀的灰白塵埃似是騰雲駕霧,呼嘯著聲勢凌厲地向山下衝去,所到之處一切將被吞噬殆盡。
杜子兼等人腳下洶湧起伏出現無數裂痕,在諾大的雪塊洶湧彭湃、氣勢萬千的急衝而下之時,他保持著冷靜指揮眾人,分開一個接一個向兩邊散開,人與人之間保持一段安全距離。只是,又是一聲巨響從腳下透過厚冰傳來。片刻間眾人腳下紛紛倒塌。
杜子兼面色嚴峻,大喝道:「分開走,盡快逃向兩邊,保住呼吸!」說罷提氣騰空而起向山上疾奔。
他是想來救自己麼?
李如荼鼻子一酸,大呼:「不要上來。危險!」
奈何杜子兼堅定的眼中,只看到她蒼白的面容,他身子一震,腰間劇痛,毒藥地腐蝕始終讓他難以施展,只是這些疼痛哪及得上得知她被追殺?
隨著他飛馳而來地腳步,腳下脆弱不堪地雪塊瞬間坍塌掉落。頭上地雪塊也鋪天蓋地向他砸來,他在雪落如暴雨的山道間全力一邊躲避一邊向李如荼奔來。
李如荼心臟幾乎嚇得停了下來,看著他在險象橫生中奮力衝來,不由得心中一酸,對嵐道:「你放了他們吧!我隨你走。我叫他們不要找我,你放了他們吧!」
與此同時,怒吼地強大力量阻擋著杜子兼的前進,連山上百年合抱大樹也被這巨力拉扯出土,向他掃來。
「太遲了,這雪崩一動,便是神仙也無力挽救。」嵐看著杜子兼左右竄動地身形,眉峰一皺。揚手對準他打去。
跳躍在空中避開樹桿的杜子兼悶哼一聲,重重地栽倒在雪地上,片刻之間,灰白的塵埃,巨大的雪塊從天上紛紛罩落,毀天滅地,他的身影瞬間被吞沒在白色巨口內,再無聲息。
杜子兼眼前白影蓋來,然後是如墨的黑暗,在這瞬間。他似乎遠遠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狂怒悲涼。
她傷心了麼?
他要去救她。
只是,他再也沒有氣力動彈。哪怕是一根手指。
再見了,我地公主。
眼睜睜看著杜子兼的衣袍盡數湮沒於白雪之中。李如荼在嵐的懷中失控了,憤怒難過如泰山壓頂般地衝擊著她的胸膛,她的心臟快要窒息,淚水已經染濕面龐。她仇恨地眼轉落在嵐身上,半晌,來不及呻吟一聲,兩眼一黑,就倒在嵐臂間。翌日,李如荼坐在一輛駛往京城方向的破舊馬車中。
耳中聽著車輪壓在潤州郊外路面的「吱呀」聲,似是碾在她的心上。外面正下著小雨,「嘀嗒、嘀嗒」的滴水聲,透過車窗看去,郊外房屋稀稀落落,冬末春初的屋簷上,雪融化了和著雨水滴下。倚著車窗,聽外間雨聲清脆悅耳,似乎將要來臨的春天被隔絕在窗外。
她被餵了迷藥,沒有力氣,連說話的聲音也微弱不見。當她醒來,對付她地竭斯底裡,適量的迷藥是防止被現的最好方法。
嵐,就是倭國的大友人皇子,此刻便坐在她身邊,喬裝成夫婦,想要混入京城。
她一點都不關心他們要去哪裡,要做些什麼事情。她只記得那個被雪葬的身影,她負了他的情意,他仍不惜生命來救她。
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
她心中隱痛能舒。
忽然,一陣馬蹄聲從遠至近,迎面奔來,急而且凌亂,馬上人該是歸心似箭,日夜兼程。
嵐身子一震,低聲問道:「什麼人?」
前面掌馬的車伕低聲回道:「是韋正矩。」李如荼眸中精光一閃,身子掙扎著便要起身,只是力不從心。嵐低笑,在她耳邊道:「我是不會這麼容易便把你交出去的。」說罷把她的身子挪到自己膝上,對外面馬伕道:「鎮靜些,假裝不知。」
李如荼無力地瞪了他一眼,努力把臉轉向車廂的布簾。
馬上人沒有理會迎面而來地破舊馬車,他地心只是焦急得快要停止跳動,從來不知,這段短短的路途此刻令他惴惴難安。
就在前面地侍衛與馬車擦肩而過之時,馬車布簾被捲過的風兒稍微掀起了一角,他緊隨地身子突然一頓,那一晃眼,他看見了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眸。
「停下!」他腦海有一股奇特的聲音呼喚著,他不由自主大聲叫停了眾人,拉轉馬頭追上了那輛破舊馬車。
「前面的馬車請停一停!」他猶豫半晌,還是攔住了馬車。
李如荼面露渴望,因為激動而心臟狂跳,他看到自己了?
纓絡:
古代用珠玉串成的裝飾品,多用為頸飾,又稱纓絡、華。
瓔珞原為古代印度佛像頸間的一種裝飾,後來隨著佛教一起傳入我國,唐代時,被愛美求新的女性所模仿和改進,變成了項飾。它形制比較大,在項飾中最顯華貴。比如《紅樓夢》裡一開頭寫寶玉出場時,就都戴著只「金螭瓔珞圈」,瓔珞上自然是掛著他的寄名鎖和「通靈寶玉」,寶釵也有一個金瓔珞圈,所綴金鎖上是「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吉讖,可有三生石前的舊因緣恆於寶玉心間,金玉良緣到底還是成了作繭自縛。
「瓔珞」的製作材料,維摩詰經講經文》中有「整百寶之頭冠,動八珍之瓔珞」,《妙法蓮華經》記載用「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真珠、玫瑰七寶(七寶的解釋有多種版本)合成眾華瓔珞」,可見瓔珞應由世間眾寶所成,有「無量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