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醫,他怎麼樣了?」李如荼擔心地望著仍在昏迷中的澄然,急問。
「這位大師長途跋涉導致辛勞過度,又著了風寒,現下起熱來。稍候我開些疏散的藥湯喝下,捂著被子汗好好睡一覺,過幾日便不礙事了。」沈御醫奉皇命為長公主調理,她出嫁之時也隨行潤州。日久相處開來,主臣之間已經熟絡得很,李如荼才敢偷偷相請。半夜沈御醫從溫暖的被窩中被搖醒拉下床,想不到匆忙趕來是為一個和尚治病,他也不敢多問多說,照直診脈便是了。
李如荼鬆了口氣,才走出偏廂,雪已經停了,茫茫的一片雪白,在晨光之下流動著瑩潤的光芒。
韋正矩就站在院子的樹下,白衣勝雪,他的肩膀很寬,四肢修長,風拍打著衣袂,與庾夕的完美卻無情、鶴晶瑩出塵的絕美截然不同,是那種溫潤如玉的男子。
他此刻如水眼波正落在李如荼身上。
「謝謝你。」李如荼自然地笑了,昨晚澄然倒在身前束手無策時,韋正矩出現了,為她解決了迫在眉睫的問題,毫無怨言地奔波了整晚。
他對她的情意,又何需說明呢?
如果要愛上他,可能需要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又或者不會,此時李如荼能做到的,就是衷心感謝他對她的好。
他點點頭,笑了。
「那麼你先走吧。累了一個晚上。我們過幾天再聊?」
「好,韋某就此告辭。」他拱手告退,沒有多問一句,他對她是信任的。
李如荼目送白色身影離去。心中澄淨。
「公主。大師請你一見!」千樹來到跟前稟報。看公主眼波停在駙馬遠去地身影。心中欣喜。道是這公主與駙馬確是天作之合。前些日子鬧彆扭。此刻又難分難離了。
「他醒了?」李如荼一邊轉身回屋。一邊喜道。
「是。」
李如荼馬上看見澄然已經恢復了意識。面色依舊蒼白。只是眼中地神韻已復。看見她歸來便展露出感激之情。道:「謝……公主……」
「我不過是知恩圖報而已。小師父言重了。你先好好歇息。不必拘禮。」李如荼看到澄然全身裹得像粽子一般。只露出一粒光禿禿地腦袋。憋著笑差點內傷。
「其實貧僧有一事相求。」澄然臉紅了紅。
「小師父有何吩咐?」
澄然眼角掃了一下室內,望了望千樹萬樹,沒有作聲。
李如荼知是他心存顧忌,便道:「小師父請說吧。她們兩姊妹不是外人。」
澄然尷尬道:「我僧袍內有一封書信,是臨行時方丈吩咐定要親手交到對方手上,只是現在……」
李如荼馬上明白,指命千樹在澄然的行裝內尋了一捲尺素,簡單地結成雙鯉之形,在澄然身上放了多日。已經有邊處磨白。
她遞到澄然面前問:「是此信嗎?」
澄然喜道:「是,有勞公主送到金山寺內,寄住禪房的余施主。」
李如荼爽快答應了下來,又想想,問道:「這余施主姓餘名什?是男是女?」
澄然有點茫然,搖搖頭,道:「我也問過方丈大師。他沒有道出余施主全名。只是說找寄住禪房多日的那位余施主便可。」
李如荼會意點點頭,心中暗念這定遠大師怎麼如此迷糊。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當下應允澄然今日內送到,便匆匆用過早膳出了門。
這次出門她帶了杜子兼同行。為了方便出入寺廟,李如荼依舊青衣小帽男子打扮。
金山寺離公主府不遠不近,騎馬需行一個時辰,如果乘轎便要下午方可到達,幸好李如荼在宮中已經初窺騎馬門路,戰戰兢兢地上了馬,跟在杜子兼的後面。杜子兼看她一副嬌生慣養的模樣,便放慢腳步並行而騎,從旁指點一二,很快地李如荼便可以從緊張僵硬的身子漸漸放鬆,享受騎馬的樂趣。
到了金山寺已經是兩個時辰後地事,李如荼已經餓得肚皮貼著背脊,下馬時才覺兩腳酸軟疼痛,險些踉蹌跌倒,慌忙扶住馬鞍,避過在屬下面前出糗的災難。
杜子兼在背後看著沒什麼表情,只是默默地跟隨保護。
金山寺寺門朝西,依山而建,殿宇櫛比,亭台相連,遍山佈滿金碧輝煌的唐代風格建築,以致令人無法窺視山的原貌,因而有「金山寺裹山」之說。進入山門是天王殿,這是一座單簷歇山地宮殿式建築,當中供著笑口常開的彌勒佛,兩側是四大天王,。天王殿後是重簷歇山巍峨壯觀的大雄寶殿,正中是釋迦牟尼佛等金身佛像,還有十八羅漢與五十六天尊。此時香煙繚繞,絡繹不絕的香客早早來此,帶上五色果與糕點,跪在佛前求願,香客天天如此,以致石板不少地方都凹了下去。
在小沙彌帶領下,繞到大殿兩側的禪房,便是方丈室和接待香客之處。
「兩位施主,余施主便在此清修,待我上前通報一下。」
李如荼與杜子兼點頭立在一旁等候,只見這通禪房地處寺廟內偏僻一隅,院落種滿了梨花樹,尚不是季節,尖銳的枯枝末稍上載著不少雪沫,像是星星點點開滿了梨花,讓人想像到這兒夏秋時的一片爛漫,確是清修的好地方。
那小沙彌上前輕輕叩門,喚道:「余施主,有位李施主來尋,你可在內?」
房內沒有回音。小沙彌低聲怪道:「方纔我送齋菜時明明還在,此刻怎麼不見了蹤影?」然後不死心再提聲道:「余施主,你可在麼?」
禪房內一片寂靜。
小沙彌回身對李如荼與杜子兼道:「兩位施主,余施主此刻不在屋內,兩位可是要再等等?我叫人去尋。」
李如荼見閒來無事,便笑道:「謝小師父,我等可否先用點齋菜?」說罷她瞄了一下杜子兼,這鐵人般的體質肯定沒有她現在頭昏眼花地感覺。
小沙彌當下引了二人到後方膳食堂中,招呼二人坐下,便去張羅齋菜與找同門去尋余施主。
開始的時候杜子兼不敢忤逆。堅持站在桌前不與公主同坐,李如荼豎起眉毛怒斥:「你想我也不得坐下麼?」才成功把杜子兼威逼坐下,此法對澄然無用,對杜子兼倒是挺靈光的。
杜子兼不是一個多話。甚至不喜歡說話,坐下後,兩人相對無言。杜子兼氣定神閒地眼觀鼻,李如荼有一剎那錯覺澄然俯身在他身上了。
不消一會兒,熱騰騰的齋菜已經捧上檯面,佛家齋菜不外乎以三菇六耳、瓜果蔬茹及豆製品為主做的素食菜餚,但是對於極餓的李如荼來說,猶如雪中送炭,她招呼了兩下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看杜子兼地模樣也是餓了。只是並不太敢與她搶食,只是夾著面前的菜式,靜靜扒飯。
那小沙彌一進門便看見在捧著清茶的李如荼臉上滿足的燦爛笑意,不由一怔,馬上低下頭去暗自反省。
「小師父,可找到人?」
「兩位施主。我等找過廟內以及後山俱不見余施主身影,想是出外去了,兩位如果有何要事,可要我轉告一聲?」
李如荼為難道:「我等確有要事相尋,多等幾個時辰也是必要地。」
小沙彌雙手合十,道:「好,兩位若是有空可以到山上遊覽。我這就去做午課去了。不擾兩位。」
「謝謝小師父款待。」李如荼等慌忙起身回禮。
看時間尚早,李如荼便起了興致。往大殿後側方向去了,打算登山進入夕照閣。然後看一看這山裹寺的妙境。觀音閣南與妙高台、楞伽台,北與慈壽塔、法海洞椽接棟連,碧映丹輝。看得李如荼不由得驚歎連連,把登山的勞累統統拋至腦後。
「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李如荼直覺此時愜意非常,不由得念將出來。
「好句好句!」
李如荼聽到身後地喝彩聲,不由得翻了個白眼,為何古人老是要躲在別人身後聽到吟詩作對地機會來了,便跳出來亮個相呢?
她轉身時,已斂容正色,只是看到來人時,不由得臉上一白。
那人身穿華衣,領口及袖口都繡著極為精緻的金**案,手執泥金紙扇。
是錢錢。
她昨天地窩囊氣還沒有上門洩,他現在便送上門來了。
錢錢卻如同他鄉遇故知般,喜出望外,上前歡聲道:「是你?李兄,我們果然有緣啊!」
李如荼心中緊繃的弦緩緩地鬆了下來,至少他沒有白目地叫她「如寶」。伸手不打笑面人,李如荼暗歎一聲,堆上了假笑迎上,「錢兄別來無恙吧?」
錢錢面上略帶愧色,道:「還好,還好。」最後還慚愧地乾笑兩聲。
看他額上尚未消褪地紅印子,想是李如荼逃走之後,他被錢金折磨得夠嗆了。李如荼的氣才消了不少,對他拱手道:「昨日得錢兄相救,李某沒齒難忘。」
錢錢心有愧疚,只能連忙搖手乾笑。
「對了,錢兄怎麼在此遇上你呢?」李如荼奇問。
錢錢造作地哈哈笑了兩聲,搖著華貴略顯招搖泥金紙扇,道:「我來此訪友,不過據說他不在房內,到前面朝陽巖去了。
「訪友?」
錢錢點頭道:「是,昨日餘兄來觀海樓時,李兄你也在,只是舍妹……哈哈……我此番前來登門謝罪的。」
哦,李如荼馬上想起昨日初遇錢錢之時,他為了灌醉好友,反倒自己被灌的酩酊大醉,後來錢金大吵著說「余公子沒有看上她」,當時李如荼還為那位素未謀面的余公子捏了一把汗。看來錢金見對李如荼下不了毒手,又打算將魔爪伸向余公子了。
「余公子?」李如荼眼睛一亮,問道:「錢兄,你地朋友可是住在禪房那位余公子?」
錢錢開懷一笑,驚喜道:「難道李兄你也認識余兄?」
「好巧,我等便是來尋他的。」李如荼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杜子兼瞧去。
「那我們結伴前去吧!」錢錢很是歡喜,一搖一擺地在前面帶路。
看著他風騷的模樣,杜子兼不敢放鬆警惕,只是心中對李如荼的印象又差了幾分。
錢錢聽李如荼提及沒有來過金山寺,便興致勃勃地指手畫腳起來,道:「沿白龍洞向右上行不遠至有個朝陽巖,每當日出之際,這一帶石壁迎著朝陽金光四射,水天盡赤,蔚為奇觀,是整個金山寺中觀日出的最佳點。我想余兄定是一早到了洞中,真是好雅
三人走了大概小半時辰,已經遠遠可以看到朝陽巖所在。
李如荼正與錢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驟然看見一角黑袍在洞口掠過,一種熟悉地驚竦爬上了她的後背,她卻不知此時自己的臉色慘白,眼睛瞪大盯著那身影閃過的洞口。
冬天風寒刺骨,而她已經大汗淋漓。是眼花麼?是錯覺麼?抑或是陰魂不散,來找她了?李如荼腦中空白一片,從前壓抑的感覺扼著她的喉嚨,難以呼吸,是他嗎?
是他魂魄未消,還是他根本未死?
古代書信:
在我國古詩文中,魚被看作傳遞書信的使者,並用「魚素」、「魚書」、「鯉魚」、「雙鯉」等作為書信地代稱。唐代李商隱在《寄令狐郎中》一詩中寫道:「嵩雲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古時候,人們常用絹帛書寫書信,到了唐代,進一步流行用織成界道地絹帛來寫信,由於唐人常用一尺長的絹帛寫信,故書信又被稱為「尺素」(「素」指白色地生絹)。因捎帶書信時,人們常將尺素結成雙鯉之形,所以就有了李商隱「雙鯉迢迢一紙書」的說法。顯然,這裡地「雙鯉」並非真正的兩條鯉魚,而只是結成雙鯉之形的尺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