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荼知道皇帝需要時間消氣,或者消化,抑或已經查出她再次欺君。
將近月餘,皇帝沒有再傳召她,也沒有賞賜,便似忘記了她這個長公主的存在,只有武後命人例行公事般定時送些藥材過去。
在宮人口中流傳著兩個故事:一是皇上極其看重兄妹情誼,只是新城長公主不識好歹拒嫁,莽撞聖駕,惹得皇上龍顏大怒,命公主禁足思過。二是新一批入宮的秀女中有一位氏族閨秀深得皇上青睞,沒多久從衛仙升到承閨,賜封號為「榮」,此等尊榮怎生了得,這使武後獨大的後宮中暗湧翻滾。
當然,第二個故事對宮中寂寥的女人與長期倍受欺壓的奴僕們更有吸引力。公主如何受寵受罰,為了鞏固皇家勢力終是要嫁出去的。而皇上寵愛的女人,日後可能成為這個皇宮裡面的主人,誰不對此暗中窺探伺機而動?
裊波殿,那個流傳中的公主樂得空閒,在秋日的午後,蜷縮在溫軟的貴妃椅裡,一邊喝著養生的湯水,一邊看窗外飄揚的落葉,硬把蟬噪當成音樂低低哼著歌詞。直到延福捧著帖子來稟,她才揉著眼,費力地爬起來,道:「怎會有人記起我來了?」
「公主乃皇上至親,哪個宮裡不想著親近公主您呢?這新晉的榮承閨此番賞菊宴,定是仰慕公主您的名聲,特此相邀的。」
延福的奉承李如荼不是沒有聽出來,嗔望他一眼,又想這皇帝新寵居然邀請她參加賞菊宴,必不是什麼好事。先代表她非常關注李如荼的動向,流傳新城長公主是被皇命禁足的,而她並無蒙蔽。其次,在風頭正盛之時辦起宴席來,要麼便是擺明與武後作對拉攏勢力,要麼就是代表她根本就是武後的人。無論真相如何,皆是明為賞菊暗有所圖。
兩種可能對李如荼都是有害無益的,她正處於非常被動的角色上。李如荼皺皺眉,道:「還有什麼人受邀?」
延福伶俐數了好幾個後宮受寵的妃嬪外,尚有與新城交好的東陽公主,另有男眷出席,當李如荼聽到曹王李明的名字,心中才稍鬆。這段日子庾夕以及李明都沒有再找她麻煩,她與外界似已隔絕般,內心焦慮總是揮之不去,能碰到他難免冷言冷語,總能探聽一二。
敏珠已經開始籌備禮物,不久便拿了一對紫玉如意呈上前,問道:「公主,這可好?」
李如荼看看,也不是很懂是否夠場面,想敏珠是個謹慎之人,便揚揚手道:「先送過去,」又看看入宮時帶來的緞輕、錦輕、綾輕三人前前後後忙個不停,便道:「無需盛裝出席,淡雅些便可。」在別人眼中新城便是一喪夫寡婦,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會落人話柄。
三人由把蜀錦郁金衣裙放回衣櫃。好不容易重新尋了套黃色藕絲裙來。李如荼想起在檻泉初遇韋正矩時那同行潑辣女子也甚愛黃衣。即刻搖頭道:「後日賞菊。這一入院就尋我不得。換了換了。」
眾人人復又尋了套染頡石榴裙。裙裾曳地。下擺染了一圈水藍鑲嵌藍色寶石。向上便漸漸轉白。如臨波水仙倒影。甚是素雅脫俗。李如荼這才滿意。
為免引人注意。李如荼特意邀請東陽一同前往。東陽欣喜答應。宴會當日。東陽便早早來入宮拉著她親熱地問長問短。談及皇帝時。李如荼竭力掩飾拘謹。
看時間差不多。二人聯袂上了輕轎。經過皇帝地寢殿一帶。李如荼不禁有點緊張。如果遇到他。她該說些什麼?是恭敬冷漠地跪下三呼萬歲。還是不計前嫌地喚他三哥?她不知如何才能令皇帝再度重視她。給她狐假虎威地機會。
很快。輕轎已到翠微宮門前。迎面來了個似是高位地宮女。衣著服飾比平常婢女高出很多。上前斂襟禮揖笑道:「奴婢玉竹恭迎東陽長公主、新城長公主大駕。主子正於前殿與諸位娘娘聊得正歡。請隨奴婢來。」態度不卑不亢。在前引路。
看奴婢這等架勢。東陽目不斜視。卻拉著李如荼慢慢與前面帶路地玉竹拉開一定距離。悄聲說:「連奴婢如此。主子更不必說了。」
李如荼沒有回話,輕笑點頭,眼珠子卻在打量院子陳設。
一邁進諾大院子,李如荼便仿如置身於更勝瑤台之地:三丈見方的水池前,九盆名貴之極的綠牡丹傲然怒放。此時正是綠牡丹初開,外部花瓣淺綠,中部花瓣翠綠向上捲曲,心瓣濃綠正抱,花色碧綠如玉,晶瑩欲滴,確是菊花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李如荼心中暗忖這榮承閨果真大膽,入門即見此花,以九數為尊,綠牡丹又自命菊中之王。再看數百朵小菊花環繞簇擁著九盆綠牡丹,可想而知此便是以花作百鳥朝皇圖。
繞著水池沿上,開滿了閑雅灑脫、多姿華麗的懸崖菊。株株枝條懸垂而下,朵朵小花密似繁星。它們便如宮中鮮活的妙齡美女,肩並著肩,膀挨著膀,神態不一,各具神韻,或似孔雀開屏,或如銀河落地,或若蛟龍探海,真是仙容窈窕,妙趣橫生。東邊的花白似雪,西面的花黃如金,陽光照耀之下,黃白相映,分外清新沁人。
在此賞心悅目的景況下,李如荼攜著東陽,貪婪地看著這精心佈置的景色,心中對此宮主人滿是好奇。
很快,三人已穿過院子,繞過中間池水便到了翠微宮前殿,一入門,撲面而來的香氣混合成讓李如荼目眩的勁風,差點打了個噴嚏,腳下不自覺地躲在東陽身後似想躲過這陣濃香。李如荼早上一見東陽時還暗道她用的香料過猛,此時相比殿內衣香鬢影、滿頭珠翠的宮妃來說,是小巫見大巫了。偷眼望去殿中富麗奢華,樑上還雕了牡丹浮花,兩邊各擺了兩列湘妃椅,錯落來了七八名宮妃,李如荼都是喊不出名字的。
玉竹一進門便向主位的女子稟報,李如荼躲在東陽盛裝釵環後看不真切,只是心下暗皺眉,這承閨四品之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只是現場看宮妃們打扮已經有一二人位列四品之上,這榮承閨怎敢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呢?
李如荼正暗自思索,眾人見是長公主來了,雖於她們說面前只是兩名沒了夫家庇護之老女人,不過如何說還算是皇家血脈,輩分上還是自己的小姑,都紛紛起身行禮。榮承閨作為主人家雖不算熱情,也隨眾人起身恭禮。
眾人拜見之時,李如荼已經看清楚那榮承閨的模樣,本來以為自己經歷這些天已無什麼可以刺激她的了,此時卻著實嚇了她一跳。
只見那榮承閨身穿百褶襉裙,黃綠相間共十二破,綾錦上鏤金嵌石,何其華貴,僅髻上黃金碧菊花爪已見手工精巧,再配以麗水鎮庫紫磨金步搖更是天下無雙。榮承閨盛服之下,容貌艷美絕倫,黛眉巧畫宮妝淺,欠身之際神情恭謹,眼下卻冷傲地看著李如荼,驕橫不羈。
呵!李如荼面上不動聲色迎合,心中卻暗歎:這世界怎麼這麼小?
殿前這榮承閨,不就是韋正矩之妹,又是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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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當時妃嬪等級:
唐高宗龍朔二年(662年)曾改制,設置有:贊德二人以代夫人,秩正一品;宣儀四人以代九嬪,秩正二品;承閨五人以代美人,秩正四品;承旨五人以代才人,秩正五品;衛仙六人以代寶林,秩正六品;供奉八人以代御女,秩正七品;侍櫛二十人以代采女,秩正八品;添置侍巾二十人,秩正九品。鹹亨二年(671年)復舊。
關於百褶襉裙的樣式:
《舊唐書#8226;高宗本記》「其異色綾錦,並花間裙衣等,糜費既廣,俱害女工。天後,我之匹敵,常著七破間裙」。「破」指的是間色衣裙上的每一道狹條,一件裙子若以六道布條拼成,即謂「六破」。在唐代出現了十二破的間色裙。這樣的間色裙以多幅布拼接而成,布幅越多越貴重。多姿多彩的唐代裙子,充分展現了唐代女子的妙曼體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