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間,李如荼已經回到離居。
敏珠為李如荼拆下釵環,取出白絹為她抹去妝容,正要放入景泰藍瓷盆內清洗,李如荼瞄了一眼,心中一喜,道:「敏珠,平日你給我上妝那盒子呢?」
見識過李如荼今日的精彩表演,敏珠似乎對她略有改觀,迅拉開抽屜取出雛菊影青釉粉盒,呈到她面前。
李如荼沒有忽略這一點,接過盒子打開,指著三個小杯中裝有墨條那隻,大膽地問:「這可是用以畫眉?」
「回公主,此乃黛墨。」
「怎麼做的?」看敏珠狐疑的眼光,李如荼頗為尷尬地道:「我家中清貧,從不知此物何來,平日我甚少上妝,也沒怎麼留意。」
敏珠恭敬道:「回公主,此乃波斯國貢品螺子黛,甚是珍貴,價值斗金。使用時只用蘸水即可,無需研磨,我朝上到皇宮後院,下到官家貴婦無不趨之若鶩。」
李如荼細細觀察此物,狀似是一種礦物,經過加工形同書畫用的墨錠相似的黛塊,幽幽出些淡藍的光芒。她黠然暗笑,待終於忍下得意之色,才抬眼正色對敏珠道:「公主府內存放尚餘多少?」
敏珠眼神一滯看看她,李如荼似乎從她眼中讀到了「爛泥扶不上壁」的意味。
待敏珠領命退下去,她站在盆前,仔細端詳自己的模樣。水汽慢慢升起,她在搖晃不定的水面看到了酷似新城公主的影子,這是她留下來的資本,只是要擊退不但貌似而且才藝兼備的翎兒,這些遠遠不夠。能改變她命運的,始終握在庾夕手中。她忽然心頭一陣煩躁,伸手撥弄上面浮浮沉沉的花瓣,搖碎了那片倒影。
等了不久,敏珠居然領來一個錦盒內有二十餘支,李如荼喜出望外,眼中閃亮道:「帶我去新城長公主的院內。」
如此。過了一夜。
庾夕一眾正走在小徑上。華軒藹藹。兩旁竹影深深幾欲看不穿林子。微風吹過。出「沙沙」聲。便如起伏地碧綠波濤。如九天仙子低吟淺唱。這個院子地主人。新城長公主。倩影難覓。
剛看過翎兒地百鳥朝凰圖。題材雖舊。只是越多人作過地畫。越是難越前人。翎兒做到了。她筆下鳳凰傲視百鳥。其他靈鳥在鳳凰浴火之下化為灰燼。那濃濃奪魁之意已經深涵鳳凰飛天地筆觸上。翎兒確實有傲世之才。
而李如荼卻遲遲未到。等了快半個時辰。敏珠才來稟告引路。隨著敏珠地帶領。庾夕現週遭地路愈來愈熟悉。終於。邁進了這個公主府禁地。新城長公主居住地院落宿雪軒。此時想來。似是千百年前他每日在此竹林小徑來來去去。
此時已經是酉時。最憐瑟瑟斜陽下。花影相和滿客衣。庾夕抬頭仰望天空。夕陽落下前最是燦爛。新城卻早已離去。追逐著屬於她地幸福。整個靜謐地空間。竹間小影成像在眾人身上倒影著點點破碎似地金燦。讓來人感覺真實卻由虛幻。閃閃爍爍。驟眼看去似乎有些精靈在跳動。
那個淡雅脫俗地女子。淡淡衫兒薄薄羅。正盈盈而立於一片竹林下。瞬間如同海市蜃樓般。在眾人眼前。錯覺一閃而過。像新城從沒有離開一般。
只是,晃了一下心神,大家皆看出來,那是李如荼。
她稍蹲行禮,道:「有勞各位移步到此,庾大人,請看小女子畫作。」說罷指了指東面一堵石灰牆。
翎兒渾身不舒服,未及看去便乾巴巴地急道:「如妹妹怎生如此糊塗,此乃公主府禁地。」邊說邊瞟眼看看庾夕的神色,卻無法再說下去,順著他的目光,她轉頭看向李如荼所指,同樣呆住了。
新城長公主?
不,那是一堵繪了畫的石灰牆。
那是一幅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手法所繪畫的影像,沒有色彩,只是黑白之間人物已栩栩如生躍然壁上。
屋前,夕照,殘陽透過枝葉撒在牆上,只見壁上女子在光線陰影交織之下更是靈動,長衫翻飛,眉目卻帶笑,皎如秋月,花花樹樹真真,停停當當人人。
她便如真是在此,凝望他,又或者誰人。不想思念的人如此逼真地在自己面前,同時想不透畫中人能以何種顏色形容。畫中人雖含笑卻愁眉,莫非是因為畫中人失去了什麼,不免一點悲傷,抑或是看畫人在看到畫後不自禁愁眉含笑。
是素描,學習西洋畫的基礎課程,著重光線、物體、空間的關係,在有限的二度空間上,將要表達形體,具體而微的呈現於眼前。在這個沒有油畫工具的時代,李如荼便把價值連城的貢品螺子黛當作炭條,繪於牆上。螺子黛本身濃黑泛光的特性,助她繪出的人物身上淡淡似有光暈,立體感更強,加上夕陽斜照竹影籠罩,更是虛實難分。
雖沒有見過本尊,她對自己容貌甚是瞭解,特意選在新城起居之處,尋了堵白牆,當下用了一夜一晝,作下此畫。她盤算著的是打動庾夕,先引他至此,勾起他的情緒,再以幾可亂真的畫引他懷有思念之心,如果這塊軟肋打得中,她便可有取勝之望。
此時的她,心中幾分的惴惴不安,在庾夕複雜不可探知的眼光下,更多的是肉跳心驚。
庾夕方才看畫之時,好像笑了,只是那麼不可捕捉的一瞬間,他眼中閃過的那道光彩,讓他本來如石雕的面龐有了一絲神聖的俊美。
很快,他又回到了本來死氣沉沉的表情,不動聲色地,把視線拉回到李如荼身上。
李如荼感覺自己的呼吸漸漸沉重,肩頭似被千斤壓下,結果如何,將會決定她生死以及未來能否為鶴報仇。
彷彿過了許久,直到李如荼險些脫力之時,庾夕一字一字道:「此局,翎兒勝。」
李如荼腦中轟鳴,猛然抬眼看他,卻只看到他霍然轉身的背影,眼角那餘光如此寒徹心扉。
她忍不住,跌坐地上,幾片竹葉索然落到膝前,似是一道三尺白綾橫落,硬生生勒住她的頸項,令她無法呼吸。
「我,這便要死了嗎?」李如荼想起庾夕命她喝下毒藥時那冰寒的眼光,頓時六神無主,坐在地上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