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逆九天 正文 第二十三話 照影自驚還自惜
    晴空萬里,幾隻鳥兒歡叫地落在梨花樹的枝頭上,抖落了幾片晶瑩玉潤的花瓣。夏末秋初的陽光自帶一種香氣,傾灑在院子每一個角落,清風吹過,自有世外桃源的氣韻。

    通花雙鳳承雲篆雕門被輕輕推開,一道淡綠身影悄聲入內,俏麗俊逸之姿,碧綺上襦,榴色羅裙繡杏鞋,翠色玉石簪花,正是庾夕座下侍女敏珠。

    室內四角擺放金漆瓷盆,盛了冬天存好的冰磚,絲絲出涼意。石榴蔓草鏤花床前,坐了個素衣女子,手執書卷,頗得金針倒拈繡屏斜倚之態,只是眉宇間有點化不掉的淡淡哀愁。

    「公主,吃藥了。「

    女子頭也不抬,專注看手中冊卷,淡淡問:「庾大人今日可在府中?」

    「奴婢不知。」照顧了女子近兩月餘,敏珠依舊三緘其口,在相處中依舊保持著主僕之間該有的距離。

    女子也不理會,接過敏珠遞來的蓮荷映月雕花銀碗,顰眉仰頭飲下藥湯。

    「下次不用摻**了,我想快些好過來。」喝罷,她淡淡道。

    「是。」

    敏珠收好銀碗,悄悄推下。

    窗戶沒有關緊,若有若無的香氣隨風闖進室內,女子揉揉酸軟的雙眼,伸了個懶腰,走出院子,仰望蒼穹,天空白雲幾朵煞是好看,只是她並沒有欣賞面前美景,呆呆地望著眼前一片無垠。

    「秋風漸起。公主乃金枝玉葉。需保重鳳體。」

    來人把金縷鳳羽披衫蓋上她肩頭。用詞關切。道出語氣卻毫無關心地味道。如淡水素食。

    女子沒有回頭。伸手輕挽肩膀上地披衫兩角。繫好。

    「在下特來請平安脈。」那人引她到樹下石桌前。拿出麝香繡錦墊置於桌面。恭請女子落座。

    女子順從地把皓腕一放。由得那人為她把脈。

    四周靜謐。只有鳥鳴與花落地聲音。陽光被樹葉搖碎斜落在兩人地身上。

    白衣女子。

    黑衣男子。

    便如世間黑白兩不立,此時的他們坐在一起,卻各懷心思。

    李如荼面無表情地一瞥那修長的手指,順著黑袍衣袖看向眉目如玉的男子,餘光打了個轉,最後還是落在搭於自己手腕上的白皙手指。

    那雙手,染滿了鮮血。無論此刻看上去如何完美,細長的骨節,溫和的線條,修長而細膩,卻如他們的主人一般,沾滿了世間的污穢。

    庾夕收手,道:「公主這段時日潛心靜養,療效甚好,不日便能痊癒。之後兩三年內不得勞累,便如常人無異。」

    李如荼頷,把手收回袖中,她害怕再不收回來,會忍不住伸手狠狠**對方的心臟,把他撕成碎片。只是,此刻的她並無此能耐,她可以做的是,忍!

    看向庾夕深邃又漠然的眼眸,李如荼知道她必定有一日,能讓這個凡事風輕雲淡的男子摧心剖肝之痛,便如初夏那個晚上的她。

    「那麼,數日之後本月十五,比試將按照約定舉行,請公主殿下好好準備。」

    「好。」

    李如荼空洞的眼沒有跟隨他的背影離開,只是呆呆地望著最後一樹梨花翻飛飄零,落在頭上肩上,恍如兩鬢已白蒼蒼。

    李如荼並不聰明,但是不笨。

    庾夕的佈局令她與鶴天人永隔,即便當時震撼至喪失分辨能力,肝腸寸斷之後怎麼可能不現個中蹊蹺?

    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她就如如行屍走肉,只道自己是天地間一堆被遺棄的爛泥,每日恍恍惚惚。

    直到那麼一天,一把聲音尖銳地**她的耳膜,如鬼怪一般在耳邊嘶吼,「只有活著,我們便有再見之日。」她驚恐地從睡夢中驚醒,同時從自身編織的世界中醒來。週遭漆黑一片,沒有燭火,沒有鶴坐在床頭等待。

    「是你麼?是你報夢給我麼?」

    眼淚,無聲地滑落,她感覺面上濕濡一片,冰涼入心,就好像有人把亮堂堂的匕插在她的心窩。

    她赤腳跑到院子裡,沒有人阻攔她,沒有人關心她的生死。那一夜,她獨自坐在晚風中癡望寒月。本來豐盈健康的身子在來到唐代之後,身心俱受重傷,已經漸漸吃消不住,人漸憔悴影漸瘦。那一夜後,她狠狠地病了。在夢中,她看見父親哭著念叨她的小名,暗戀她的男同學和其他同學神情奇怪地聊著,趙晴突然穿上古服站在泉邊念些什麼,還有……還有鶴彷彿在地獄中翻滾嘶叫,七孔流血,惡狠狠地瞪著她。

    每當這時,她便驚醒,同樣,沒有人在床前照顧她。其他人像消失了一般,只有敏珠定時送來膳食,她病了之後也僅僅伴著三餐多了碗藥湯。

    無數這樣的夜晚,無數孤獨無助的她,漸漸地,想起了她的未來。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孑然一身,從不敢想像有什麼未來,幻想隨波隨流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分運氣。直到遇上鶴,他給過她一個看到未來的機會。

    她沒有握住。

    如今,鶴不在了,她同樣沒有未來。

    是誰,殺了鶴,殺了她的未來?

    她腦中浮起了庾夕的面容,焦山石碑一幕重複又重複地重播著。她的眼,漸漸清明起來。

    當時,庾夕拿出事先在她那盜來的冰珠丸救她,其實是拿捏時機,套話想造成她與鶴之間的誤會。為何鶴會如此氣怒,除了現她假扮公主之外,定有其他的原因。肯定是認為她背叛了他,接近他圖謀不軌。那麼,他們倆口中的鑰匙是何物?如果是鶴抱如荼墜的話,開啟的是何秘密呢?既然鶴珍而重之的送予她,定是一件非比尋常的事物。那麼庾夕意欲何為,是僅僅要殺了鶴還是有什麼計謀呢?事成之後,為何又對她不聞不問,何不殺人滅口呢?

    這些疑團越滾越大,在她心中牽動了一股奇怪的力量,是與生俱來的倔強還有難以抑制的復仇欲。

    她要毀了庾夕,一定。

    在院子中等了許久,等來了送藥的敏珠,她悠悠地問:「庾大人呢?我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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