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同其他刺客的衣裝,白色的,寒如冰魄的長袍,夕陽落在他身上,染得通紅,便如本來浴血的地獄鬼魅。他如生來就是馬車一體,釘在橫板上紋絲不動,馬兒在沒有指揮下胡亂奔走,竟衝出了官道,在一片無名山路上奔馳,似是要借此衝上雲端。
在李如荼眼中,那人如慢鏡頭一般,走了過來,一步步踏在搖晃的橫板上,如履平地。他步出夕陽籠罩,右手默默舉起一柄長劍,車簾被挑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面容顯露了出來。她不認識他,但是又彷彿見過他,奇異的感覺襲上她心頭。
只是,此時不容多想,那人須臾之間已到眼前。本來諾大的空間,因為他無聲的殺氣與李冶散的霸氣在空氣中撞擊,顯得擁擠難以呼吸。
雙方對侍著,任由馬兒拖著車狂奔亂竄,山風呼嘯而過,李如荼感到一絲寒冷鑽心,打了個寒顫。眼看那人劍尖離李冶不遠,特別漆黑的眸中閃爍著恨入骨髓的尖銳眼神,不作聲。她想起以前看過的電影裡面,大多數壞人殺人之前都喋喋不休,好讓好人尋到機會反敗為勝。此人卻全神貫注,毫無破綻,如此下去,李冶被殺,她也逃不了干係,便是買豬肉加的一塊豬頭骨。
正當李如荼心裡面苦笑,忽然,李冶說話了,「你可知今日此為後果?」
那人分明不想留下任何線索,手中長劍一振,折射一道寒光,映得李冶眼睛一花,難受之極,即便是一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此時也不禁側臉躲了一下。就是這個瞬間,那白衣人殺氣大盛,充斥得車廂內部,他衣袍無風自鼓,手中長劍象箭矢流星一般疾飛過來,雷霆萬鈞擊向李冶胸前。
李如荼心中一動,不知為何一個激靈,飛身撲向李冶想要推開他滾落地板,只是,距離太近,劍太快……
李冶早有防備,在白衣人投劍一刻已側身閃避,只是劍快勝流星,眼看他只能避過致命一擊,也逃不了重傷。李如荼的插手,卻自招了滅頂之災,只見劍尖直插李如荼胸口,一下金石破裂之聲,她感覺胸中受了千斤之力重重一擊,劇痛由心臟爆炸開來,像成千上萬的針隨著血液漫遊全身。李冶接住了她如碎紙的身子,她悶哼一聲,一道腥甜一湧而出,口噴血霧,一下子散落在面前,隨即軟倒在李冶懷中。她心中苦笑連連,只道自己是天生的肉盾,現在被鶴所贈玉珮所救,還是逃不過命運被擊得口噴血霧。
那白衣人身形動了動,沒有再出手,也沒有退後,由得血顆染了他衣角。
劍匡當落在木板上,沉重之極,馬兒依然狂奔,車身被搖得快要散架般,出嘈雜的摩擦聲。其中一匹皎雪驄,忽爾受了雷擊一般,嘶叫一聲倒地,絆住了同架的馬,頃刻人仰馬翻,車轅沿著車輪在原地打轉,狠狠的把車內眾人甩了出去,然後撞倒在一截巨大的乾枯樹幹前,駿馬因為斷腿折骨而慘叫連連,如惡鬼嚎叫。
李冶略懂防身之術,抱著李如荼向後打了個滾,艱難地落了地,跌坐在泥濘中,此時他身上儘是泥漿草屑,感覺腰上一陣刺痛,哪裡還有之前凌人的氣勢。李如荼此刻更是滿臉血污,氣若游絲,倚在他肩膀上。
那白衣人翩然落地。手中已握著長劍。他卻不管李冶二人。揚手打了兩道白光向西面陰暗樹林。出兵刃之聲。想是有人前來。並打下飛鏢。
李冶望向那邊。看見兩道身影已踉蹌走出。身上狼狽不亞於他與李如荼。正是釣綠與屠鶴。他們勉力以手中劍支撐身子。身上衣衫破爛染得滿身猩紅大片。也不知是自己還是敵人地鮮血。面色蒼白之極。顯然一場大戰再馳馬飛奔來救。令二人脫力得搖搖欲墜。鶴內功本不深厚。眼看李如荼癱倒在地。想要上前參扶已有心無力。
釣綠向前一步。舉劍在身前一橫。狠狠道:「你殺了勾墨?」
白衣人毫不理會。騰身而起。舉劍便向釣綠攻去。
天沉了。
由於身處山頂。星光燦爛。影得眾人身上月華蒼翠。初夏呼呼山鳳尚帶三分寒意。釣綠與白衣人在滿天星宿下游鬥。甚是淒美。
釣綠手執暗映藍色光芒寶劍,眼帶血絲,化殺弟之仇為力量,一開始猛攻之下勢均力敵,只是數十回合下來已漸露敗跡。反觀白衣人,一身白衣瀟灑自如,不驕不躁,勝券在握。
鶴此時已經調息片刻,勉撐身體走到李如荼身邊,一時支撐不住跪坐下來,從李冶手上接過半昏迷狀態的李如荼,看她臉色如紙般慘白,嘴角血絲映襯下,更是幾欲透明,衣襟前散落血點似極白雪紅梅。鶴心中一痛,李如荼之前給庾夕一擊之下內傷吐血,現在看來,她這次受傷比上次來得更凶,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伸手在她身上摸索了幾下,沒有骨折等傷勢,心中稍為安定,再看往胸前那刀劍之痕,最後憂鬱了半晌,便探入衣衫內查看傷勢。
「你……咳咳……這色狼,想……想幹什麼?」李如荼眼未睜開,氣若游絲反抗道。
鶴手中拿著之前親手為她戴上的紫金項鏈之上鏈墜細細端詳,聽見她低喃,面上一紅,又不忍推開她,身上僵硬得不敢動彈。
「好些了麼?不要動,你身上受了內傷,一些時日也難以康復。」鶴制止她不安的身子。不過無需他再說些什麼,李如荼挪了一下身子劇痛就如旋風來襲,打得她粉身碎骨。
鶴見她面色突然慘白,心中又是一痛,忙把鏈墜往懷裡揣,只是李如荼剛巧張開眸子,問:「什麼東西?」
「沒事。」
「不行,給我看看。」她氣息微弱,語氣卻如鐵堅定。
看著她幾欲合上的眸子,內含讓他難以抵擋的堅持,歎了口氣,「如兒,你凡事如此執著,我是怕你看了,心裡鬱悶。」
李如荼沉吟半刻,重申道:「我要知道。」
鶴又歎一聲,稍微扶正她身子,手掌緩緩攤開。
只見他雕刻的「鶴抱如荼」墜子,此時白花為中心,龜裂得難以辨認雕得是何圖案,如果不是紫金鏈子以及鑲嵌的金圈,早已碎裂得散落各處。他道:「你胸前中劍,應該是它給你擋了致命一擊,所以你受了極重的內傷。不過從力度上看,此人似是收了力,以他功力如果盡全力,可能此時你便……」被貫穿心臟,鶴藏住了最後半句話。
李如荼死死盯著,不能言語,痛苦一波一波來襲,險些再度暈闕,唇角再度流出絲絲血沫。心下有種難以名狀的不安,比痛楚更擾亂她,難道這是天意?本來她就不是屬於這裡的,這份感情亦不應該存在。別以為一段快樂時光加上一個沒有說出口的承諾便以為自己得到了幸福。這個世界,沒有王子與公主,更沒有她李如荼立足之地。為什麼不殺了她?她突然有點痛恨那個白衣人,他把她殘忍地從美夢中喚醒。
「如兒,別急。」斗大的汗從鶴白皙的面龐滑過,留下了慌亂的痕跡,他攬緊她,低聲安慰:「我會給你再雕一個。」
沒有用了,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很想笑,只是扯動了嘴角,卻無力笑下去。
她屏住呼吸,等一波痛楚褪去,眼角瞄向白衣紛飛,青衣奮起,兩人鬥得正酣,便問:「誰會贏?」
「白衣人。」鶴呆呆望著兩人快如閃電的身法,深知不出一炷香時間,釣綠就會敗在白衣人手下,而李冶、他以及李如荼都要命赴黃泉。心中一寒,抱著李如荼身子又緊了幾分,似要保護她又要取些溫暖。
李冶眼見如此,掂量一下身子,悄悄爬起來,悄無聲息地走向幾匹受傷的馬前,稍事檢查,挑了匹受傷較輕的,卸了馬套,想要跨馬先走。
白衣人眼尾一瞥,哪容目標逃逸,想要擺脫釣綠卻一時掙不開來,只得左手一揚,白光閃處便擊了李冶手中馬匹,馬兒嘶叫一聲,拔腿跑開一丈開外,李冶手收不及被韁繩纏住手腕,險被馬蹄踢中,身子也被拖了一丈,心中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