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逆九天 正文 第三話 緣何相見不相思
    庾夕沒有生氣的臉,每筆每畫皆屬上品,他走至窗前,舉目凝望梨花隨風紛繞,衣袂翻飛,真有種「冷艷金歇雪,餘香乍入衣」的情調,喚了聲「敏珠」。

    「是,少主。」思忖半刻,敏珠道:「新城長公主貴為金枝玉葉,自幼受長孫皇后熏陶,熟讀《女則》,知書達禮、賢淑溫柔,雖非舉世無雙,卻不失淑質英才。自駙馬一事,長公主便憂心忡忡,決意追隨,現已離京。我等對外稱長公主勞神過度,需靜養不便見客。月餘以來,來探訪者雖不多,畢竟皆是血脈至親,必能揣摩出端倪。小姐需從此刻開始,謹記您便是新城長公主,謹嚴慎行,適時習得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熟知宗室成員,以策應對。」

    哦……原來是要地獄式訓練,惡補一番,以免在新城的親戚朋友面前露餡。

    李如荼看敏珠對庾夕很是恭謹,也不喚他「大人」,直呼「少主」,定然是庾夕的貼身侍女,只是為何敏珠作為庾夕的人,又能熟知新城的所有習性呢?作為公主府官員,庾夕又是如何能從外府直入內院,深受新城的信任,把這個欺君死罪抗在身上呢?

    李如荼想起冷面人在鏡中次見她公主裝扮的表情,那是……喜歡麼?她打了個冷戰,真是可悲,下屬覬覦公主,而且已為人婦。怪不得他陰陽怪氣的,換自己喜歡的人跑去殉情,李如荼自問也當場瀝血。

    此時她看庾夕的眼神帶點憐憫,「什麼時候開始練習?」

    庾夕始終沒有看她,眼看拂曉,迎風不動。許久,直至李如荼雙腳酸軟,以為他不打算作答時,庾夕轉身,仍是毫無暖色的笑,「就在此時。」天邊一線溢開了朦朧妖艷的晨光,如墜落水中的嫣紅花汁,濃烈,暈開。

    庾夕逆光站於窗邊,一絲不動,天地彷彿只剩下他的衣袂飄零,晨光緊緊勾勒出他的身影,卻無法令他形同鬼魅的冷漠散去。

    李如荼不覺看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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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知道這麼辛苦就不貪財了。」李如荼口中嘰嘰咕咕,心中抱怨著,逃跑前經受這些磨難,當真是臥薪嘗膽!

    本以為憑自己現代地學習方法。深造中國古文化不是難事。怎知除了讀懂對現代人來說深澀難懂地古文外。辨認古文字就讓李如荼吃了癟。琴棋不是最急地。新城宣稱病倒了。絕不會有人讓李如荼現場獻技。只是書、畫兩藝。隨時會被抓到馬腳。最痛苦地是學習成為一個古代女子地標準道德。洗腦一般。她快被折磨**格分裂了。

    偶爾。她想起趙晴。如果是那個中國式才女來到這個世界。想必樂不思蜀。根本就不需要這麼累。

    每日八個時辰課程。卯時讀《女則》及女四書。辰時臨摹大家書法。巳時讀天文曆法。午時用膳兼培訓禮儀。未時練劍舞活動筋骨。申時讀古文詩集。酉時用膳加上皇室成員梳理。戌時最為輕鬆。由庾夕、敏珠輪流演奏古樂。不會彈也需根據寫好地論述評點。有時候換作評點畫卷。這樣一天下來。李如荼根本沒有機會探測環境。就是連思考地時間也擠不出丁點。每夜匆匆洗過便倒頭大睡。每天四個時辰就是她唯一忘記自己快過勞死地美好時光。

    如此過了十數天。李如荼本就不豐腴地身子迅瘦了一圈。不過在楊貴妃還沒出現地年代。她還沒感受到巨大地壓力。敏珠甚為滿意。這才像是相思消盡藥難聞。

    日落。李如荼站在院子中。上。肩上。沾滿白色地梨花花瓣。

    此時。庾夕坐於院子內地梨花樹下。手指翻飛。懷抱琵琶。流瀉琤崆之聲。時而如女子笑靨如花。時而情絲起伏恨綿綿。綿延不絕。使人聞之欲淚。李如荼從不知宮、商、角、徵、羽。只是從沒想過。男子彈琵琶地模樣亦可如此好看。想必琴藝以臻化境。

    曲子她沒有聽過,只是濃濃的思念,與戀人相隔不相思的悵然,被庾夕演繹得絲絲入扣,難道是他如今所想?滿地梨花白,風吹碎月明。庾夕愛上公主一開始就是悲劇,敢愛不敢言更是悲哀。李如荼忘記了誰說過,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身邊,而你並不知道我愛你。

    梨花的花語是純真的愛,一輩子的守侯分離,那麼庾夕一早就準備為這位與自己七八分相似的公主傷心,甚至為她負上欺君死罪,在這個院子的角落梨花樹下等她麼?

    李如荼突然想起哲理書內,蘇軾流傳後世的詩句,念將起來,「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

    琴聲赫然停止,他抬眼看她,卻不是看她。

    「公主,近日增益不少。」他又揚起那種沒有靈魂的笑容。

    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是蘇軾在「琴聲之辯」中所作的哲理詩,有人說「琴聲在琴上」,有人說「琴聲在彈琴人的手指頭上」,蘇軾卻不苟同。如果說琴聲在指頭上,是主觀唯心主義;如果說琴聲在琴上,是機械唯物主義。琴與手指對於琴聲都是不可或缺的。

    琴不難掌握,指頭人人有,但由於人的思想感情和彈琴技術的差異很大,演奏出來的樂曲是否悅耳可就大不一樣了。深一層說,審美修養高的人更容易現事物的美的屬性,並與之感應、交流,從而產生美。蘇軾從邏輯上表達了「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後世的哲理文經常引用。其實這是一個複雜的美學問題:產生藝術美的主客觀關係。

    李如荼借用這句話,表面上是讚譽庾夕琴藝,同時自嘲彈得不好全因水平太差。心底感歎的是,即使庾夕再出眾,他與新城之間只是鏡花水月。

    不想被庾夕察覺到對他的一絲憐惜,李如荼右腳微退一步,側身以對,「庾大人見笑了。」

    「稟公主,在下明日需出城處理封邑事務,許是一段時日,留敏珠侍奉左右。」庾夕語氣恭敬,但眉宇間,卻有幾可看不見的漠視。

    「嗯……早去早回吧。我乏了。」李如荼擺著公主的端莊,揮手讓他下去。

    看庾夕後腳退出院落,李如荼轉身已禁不住笑意,強忍著內心的狂喜,只忍得面部抽筋,表情怪異得很。

    李如荼坐在月芽桌前,暴殄了半壺陽羨雪芽,這才按住急跳動的心臟。

    機會來了。

    十數日,李如荼雖然沒有機會踏出這個院落,但是她很清楚,為避眾人耳目,庾夕以公主垂帷靜養為由,禁止府內任何僕役靠近,即使是一些粗使丫頭送來熱水香柏木浴桶,也只能送到外屋。沒有人見過假新城,也沒有閒雜人會留意她悄悄離開這裡。

    庾夕走後,換作一個信得過的部下,叫張成。人如其名,這張成年近四十,內斂沉穩,也是位不櫛進士。敏珠亦每日侍奉左右,不敢怠慢。

    就在李如荼沉不住氣那一夜,機會悄然入內。

    敏珠這時正在院落彈奏,大門背後很輕很輕的響起了叩門聲。琴聲戛然而止,敏珠手指按在琴弦之上不動。門外人聲線微顫,嘀咕道:「敏珠姐姐。」

    敏珠眼中精光一閃,立即起身,向李如荼行了揖,「公主,敏珠這廂去看看哪個奴才壞了雅興。」

    許是生了什麼迫不得已要跑來這個院落報告的事。

    「下去吧,夜裡不必來侍奉睡下。」李如荼看出了敏珠的心神不寧,揮揮手。

    回房,李如荼把身上配飾一一摘下,躡手躡腳地用早已收藏好的素色錦布包了一套最輕便素雅的儒服,放了兩串珍珠耳環作為盤纏,塞在被窩內。接著,她取出練劍舞時穿的輕便胡服,笨手笨腳地換上,長順手紮了個馬尾。搞好這些已經香汗淋漓了,她輕輕吁了口氣,手腳並爬地鑽進被窩,心如鼓動,期待著五更的來臨。

    根據科學論證,人在凌晨三點左右,熟睡時間。加上好幾次李如荼夜裡這個時間不肯用房內的夜壺,堅持越過沒有路燈的走廊上茅房時,凝神靜聽府內的護衛巡邏的聲息。只有四更末,最是安靜。

    天賜良機啊!李如荼樂得差點在被窩裡笑出來。想起剛轉到西安美院時,有一次系裡面去露營,那個暗戀她的男生因為告白失敗,就敢捋虎鬚,在她準備沖咖啡的水裡面下了藍色小藥丸。幸好那傢伙神情造作,她一眼就看出水裡面有問題,當場就把水鍋給掀了。懲罰作惡者的行徑非常刺激,想起那傢伙張口結舌的樣子,實在是樂了幾天。

    只是,走了之後,要到哪裡呢?怎麼生活呢?是不是,再也不能與庾夕見面呢?他和新城的故事,會是如何呢?去去去,本小姐才不管那個變態冷面人!李如荼搖搖頭,不小心磕在綠松石睡獅枕上,疼得咧嘴蹦牙。

    她捂頭,不想了不想了,隱約聽到外面響起了四更之聲,立即翻身下床,穿好鞋。貓身走到房門後,李如荼不敢馬上開門,豎耳細聽,外間果然毫無聲響,便拉開房門,從門隙再觀察一會兒。只見院落中梨花飄零,細無聲息。

    她拉開剛好一個身位的門距,閃身出去,細心關上門,便向偏門輕聲走去。此時週遭毫無聲響,恍如天地只剩她孤孑一身走在著永遠不到盡頭的黑暗路上。

    再見了,唐代公主。

    李如荼沒有轉頭再看院子一眼,確認外面沒有人之後,逕直打開偏門,跨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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