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睜開眼時,陽光陡然傾瀉下來,刺得我雙目生疼,這就到了地府麼?不應該吧,地府哪有這麼好的陽光。我揉揉眼睛,翻身坐起來,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地面上,面前是那個四米多深的墳坑,旁邊是花轎,棺材……
「老七!老七!」
我騰一下站起來,馮四和鳳兒就站在我旁邊。
我有點發懵,不過可以確定,我還健在啊。
鳳兒笑呵呵的看著我:「醒了,大陰陽師?」
我臉一紅:「唉,馬有失蹄啊。」轉過去問馮四:「怎麼回事?你知道不?」
馮四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反正你讓我唱歌嘛,我就唱貝,已經快斷氣了,喉嚨也掐的死死的,我拼了老命一句句往出擠,說也奇怪,越唱越覺得順溜了,然後好像我就給鬆開了。」
「鬆開了?然後呢?」我有點蒙,這鬼正在氣頭上,咋會這麼好心,再說了,就算要放手也該把我一塊放開嘛。
「我是後來才想那鬼把我鬆開了,當時我就以為已經死了呢,心想死了也沒啥好怕的,就是再見不到爹娘了,也見不到鳳兒了,嘿嘿。」他傻笑幾聲,我這時注意到兩人的手一直握得緊緊的,不肯分開。
只聽他接著道:「我一想鳳兒,就想得慌,想到以後都見不著她了,心裡就難受,於是就接著唱了。」
「然後呢?」
「然後鳳兒就來了啊。」
風兒接道:「我本來在外邊等你們,結果不知道咋地,老好像聽著大慶在這唱歌,唱的可傷心,我又等得著急,就進來瞧瞧。」她一指大坑:「結果發現你兩個在大坑裡躺著呢,你昏著呢,這傻子還在哪鬼哭狼嚎的唱,我就找個繩子把你們弄上來了。」
「這麼大風雨,你怎麼進來的?」我奇怪的問。
「你發燒啊,哪有啥風雨,這不大晴天麼。」鳳兒笑道:「我奇怪你倆個怎麼這麼長時間也不出來,我哥的墳多好找啊,一出樹林我就看見了。」
這麼說來是彩卉放我們一條生路了?她不光放了我們,而且天色晴朗,送親的那幾位也老老實實地上躺著,看來也沒什麼大礙,奇怪,是什麼讓她忽然怨念全無?
一想到這個,我連忙跑到棺材前邊,探頭往裡看,彩卉躺在裡邊,形狀和我在墳坑裡見到的一樣,十分恐怖,不過我此刻卻可以肯定,這裡邊是一具徹頭徹尾的屍體了。不再有怨恨,不再有戾氣,到底是什麼讓她放下怨念,安心去地府報道呢?
彩卉的丈夫出去打工了,保不齊這哥哥走西口的歌她也是唱過的,這本來就是此地的民歌吧。她聽到馮四唱這歌,忽有所感,喚回了當日的美好回憶,所以才在關鍵時刻放過了我們吧,我想,這大概是唯一的解釋了。
我們當下喚醒眾人,在我的建議下,沒有把他們合葬,而是比鄰而葬,送親的幾位也曉得這事蹊蹺,回去都沒聲張,大家照樣喝喜酒吃流水席,熱鬧了三天才散。也有人問怎麼不見媒人,我們卻不知道怎麼回答,也想過向公安機關報案,不過我們沒有任何證據,總不能說是聽鬼說的吧。罷了,反正看他的氣色也活不多久了,還有那瞎眼的假新娘,已經得到懲罰,也不必我們追究了。
一周後,馮四和我坐上了返回H市的列車,鳳兒一路送他,纏綿自不必說了,看得我都臉熱。
馮四在車上對我說:「老七,我覺得鬼啥的不太可怕啊,倒是那王胖子可怕多了。」
我點頭道:「是啊,其實想想好笑,人多敬畏鬼,反倒不畏人,他們不曾想到鬼總歸是人變的,遇到鬼時候,你已經佔了先機。什麼先機?人有條件變成鬼,大不了讓你害了我,回頭我也成鬼了,再找你報仇。而鬼卻只有投胎才能變回人,沒得選擇。所以人何必怕。
馮四眨巴眨巴眼睛道:「你這是歪理嘛。」
「那我換個說法,」我笑道:「其實說穿了,人不是怕鬼,乃是怕撒手離開這花花世界。再穿不得綾羅綢緞,再吃不得珍饈美味,再見不得紅粉佳人……太多的戀棧,人自然膽卑,膽卑則氣弱,反倒容易被鬼所乘了。倘若堂堂正正,行事不蠅營狗苟,自然有一股非常氣魄,鬼是近不了身的。該擔心的反倒是人,鬼固然非常人所能辨識,人又豈是你所見的那樣?誰知道稱兄道弟之時不是底下掏刀子之際?誰知道笑靨如花之下,勸你飲的那杯不是蝕骨斷腸的毒酒?」
馮四點點頭,歎氣道:「是啊,人心最難測啊,那個女鬼被朋友邀請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番下場吧。」
我點點頭,心想這一趟旅途算是有驚無險了,況且還得了文王定星盤這樣的寶貝,回去要跟老謝好好顯擺顯擺。車行在曠野之中,十分無聊,我隨手抓起一張報紙來看,卻被一段短訊所吸引,上邊寫著:「小村驚見離奇男屍,死者肥胖,週身焦黑,經公安部門鑒定為觸電身亡。」
我忍不住拿起報紙蓋在臉上哈哈大笑,忽然想起在來時火車上遇到他時,我說老天早晚打雷劈了你,居然應驗,冥冥中果然是有定數的,因為只有我知道那不是觸電,是雷,是另一個雷,我想我知道彩卉肯放手的另一個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