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臉上閃現出不可抑制的驚喜,「文先生,你……你……」也許是因為過於激動,一向口齒伶俐的真金居然一時語不成句,可是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自從被俘以來,文天祥的態度一直是明確的,毫不含糊的,對于歸順這個事情,從來都是談都沒得談的。可是這一次,在行刑前,在忽必烈親自來勸之時,文天祥居然一反常態的沒有出言駁斥。這是不是意味著他要在最後時刻改變主意?
歷史上已經有了裴矩的例子,盡忠到這個程度,也不算貳臣了,忽必烈當即立斷,馬上說道:「文天祥,文先生,這一次朕明確告訴你,你若效忠我朝,不算貳臣,不上史書,甚至可以不理事務,朕,真的是愛你的才啊。」
多少年,多少年忽必烈沒有像這樣一般真情流露,而那邊的文天祥,也是渾身顫抖,尤其是那雙已經虯枝一般的手更是哆嗦不已。
「文先生,你三思啊。」真金這時候也顧不得避嫌了,跨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文天祥的胳膊,神色竟有祈求之意。
文天祥仰天長歎一聲,連連搖頭,滿臉苦笑,道:「大元皇帝,縱然上不了史冊,也會在人心裡,文天祥但求一死,別無其他。」
真金愣住了,一時合不攏嘴,而忽必烈的臉色先是變白,然後變得鐵青,重重一甩袖子,沉聲道:「按時行刑!」
「領命!」玄甲重裝武士們齊聲高呼,而文天祥滿臉含笑,神色輕鬆。天祥已經被裝上囚車,在大批武士的護送下,吹吹打打的前往西市,而作為監斬官的真金,久久站在天牢門口。一直沒有說話,也不願意動身,直到安童使勁拽他的袖子。才突然回過神來。
「走了?」真金的神情有些恍惚,彷彿失去了重心一般。
安童歎口氣,道:「已經走了,午時三刻行刑,阿合馬想必已經到了。」
「無法挽回了嗎?」真金像是在問安童,又是在自問一般。
「怕是沒有了吧,太子殿下。怎麼說,還是去送文先生一程吧,畢竟這麼多年了……」安童的心理也很複雜,說起來,文天祥是漢人裡少數幾個讓他真心佩服的人,雖然安童心向漢家文明,可是他嚮往的是漢家文明而不是漢家士人。在他看來。漢家文明如此光輝燦爛,如果不是這群敗家子不爭氣,又何嘗有他們的今天?
當然,文天祥是個例外了。一句話,文天祥是那種真正有人格魅力地人,無論他的敵人還是朋友,哪怕是留夢炎這樣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也在心底不得不佩服文天祥地高潔品質。尤其是《正氣歌》風傳海內後,「嗟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此等豪氣,此等浩氣。豈能不讓天下讀書人熱血沸騰?
使勁搖搖頭,趕走腦子裡諸多不切實際的想法,真金輕輕說道:「既如此,我便回府沐浴更衣,今日,真金要送先生最後一程!」
「殿下,如此恐怕有嫌……」安童忙說道,雖然他也對文天祥欽佩不已,可是他畢竟上真金的謀主,這樣招惹是非的事情,他還是不主張做的。
「笑話,如今文先生都要死了,如果有人敢拿死人來壓活人,真金就一定不再退讓!」
十餘年來,安童頭一次從真金臉上看見如此果決堅毅之色,甚至連真金幾次領兵出征時,臉上都沒有如此肅殺之色。
難道,這是一個轉變的契機?安童滿臉膜拜的看了真金一眼。
二人大步而去,卻沒有注意,一雙灼灼地眼睛,一直看著他們。
「唉,父親就是認不清事情的本質,看來,漢人的東西還真是厲害啊。」一個陰冷的聲音輕輕說道。
「殿下,漢家文明也就是手段罷了,無非是漢人的皇帝們統治百姓,收攏讀書人的法子,本就是術,而不是道,殿下能意識到這點,殊為不易。」一個身材矮小的黑衣人蜷縮在房樑上,有一搭沒一搭說道。
「父親地錯,本王不會再犯,之所以答應你們,就是本王知道,父親大人是在玩火……用武學地話來說,就是父親已經走火入魔了。」
黑衣人笑笑,道:「太子殿下固然是被漢人給繞進去了,可是,你也還沒有出來。」
「怎麼說?」
「你既然能知道太子殿下說到底是招了漢人的道,那麼說明你已知其表,卻不知其理,你依然是用漢人的陰陽策謀之術,才看得出這一切,也就是說,你還是沒有跳出漢人那個思路***。」黑衣人淡淡說道,可是聽在那個錦衣人耳朵裡,卻如同黃鐘大呂一般。
良久,錦衣人緩緩說道:「我國之人入中原繁華之地,時日一久,必然乘車轎而不騎馬,住房屋而不搭帳,吃米面而不喜牛羊肉,喝茶水而厭馬奶,而你也知道,下令禁絕之根本無濟於事,難道,漢家的文化真的就不可戰勝麼?」
「為什麼不能換個角度呢?你父親的思路是對的,只是他走錯了路子。」黑衣人悠然說出的,卻是讓錦衣人幾乎要驚叫的話,「你一日防著漢人防著漢字防著他們地生活方式,你就會永遠生活在恐懼中,為什麼,不主動走出去呢?」
「走出去?」
「對,走出去!」黑衣人很肯定的點頭,「吃米飯饅頭住木屋坐轎子,根本就不是大元萬世一系的根本,根本在哪裡?」黑衣人重重一砸心口,「在這裡,在人心!只要天下百姓認你,認了國人,那麼就算國人比漢人還漢人,又有何懼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