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元廷內部的政爭,也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太子真金在阿合馬調查數月後,終於以「查無實據」的由頭,還給了他一個清白,忽必烈自然點頭應允,於是真金大模大樣的回到中書省,開始重掌權柄。
出人意料的是,先前因為曾被海都俘虜,而聖眷大減的左丞相安童,卻突然得到忽必烈的連續召見,然後,在朝會上,忽必烈突然盛讚安童,並且讓他總理治河,平亂事宜,這樣的信號再明顯不過了,誰都知道這幾年安童過的很辛苦,朝野上下一直對他被俘虜頗有微詞,很多人甚至還因此質疑他是不是內奸,忽必烈雖然讓他官復原職,可是他這左丞相卻一直沒什麼事做,加上安童乃是太子一系的人,力主漢化,更是讓蒙古王公們大為不滿。
如今,忽必烈重新啟用安童,也就意味著對太子一事的一個鮮明態度,從此太子這個罩門,也將不再有威脅,太子儲君地位,看起來已經牢固,不少人開始慶幸當時沒有改換門庭選擇了堅守,至於那些「聰明」的轉到阿合馬那邊的人,此時不知作何感想。
當安童意氣風發的回到朝堂,卻一下子就給真金出了個大難題,他要求取消四等人制!
忽必烈上台之初,本對漢人無比信任,自己也說漢語寫漢子,無奈李壇的叛亂給了他很大的打擊,加上他用比較陰暗的手段害死親弟弟阿里海牙後,急需得到蒙古王公們,尤其是保守者的,當然,也有對少數的蒙古人統治多數的漢人心有疑懼,因此,在法律上確定了國內各民族之間的等級和地位,將天下百姓根據歸附的先後,分人為蒙古、色目、漢人、南人四等。第一等蒙古人為國族。第二等為色目人。第三等漢人,當然,也稱漢兒。第四等南人,對於他們蒙古貴族們總是蔑稱為蠻子、囊加歹、新附人,特指最後為元征服的原南宋境內,即元江浙、江西、湖廣三行省和河南行省南部等地生活的各族。
只是,漢人、南人絕大部分都是漢族,血脈相同,語言文化相通,可是如今,元廷卻故意把同為漢人的百姓人為的分成兩個等級,那自然是想分而治之了。
四等人之間的待遇自然是天上地下,在任用官吏方面。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官署的實權多數操在蒙古人、色目人手中。忽必烈基於李壇的教訓,嚴防漢人掌握軍機重務,定制漢人不得閱軍數,故掌兵權之樞密院長官除少數色目人外皆為蒙古大臣,無一漢人。其次,則是法律地位上的不平等。十年前忽必烈不顧真金的反對,下詔:蒙古人因爭執毆打漢人,漢人不得還手,只許向官府申訴,違者治罪。四等人犯同樣的罪,而量刑的輕重不同。同樣的罪責,可能蒙古人只用交點罰金,而南人則會被誅三族。可是就是這樣,那些蒙古王公們依然不放心,他們日夜鼓噪,終於讓忽必烈下詔,對漢人、南人進行嚴密的軍事防制。嚴禁漢人、南人執把弓箭和其他兵器,甚至禁止漢人、南人畜鷹、犬為獵,違者沒入家資。
這樣的民族歧視政策,自然反對者大有人在,可是真正敢仗義執言的,卻沒有幾個,新附降臣理不直氣不壯,自然不敢多說,只能腹誹,而蒙古人裡的開明派,倒多有建議,可是架不住那些王公們的圍攻和威嚇,聲音也一直不大,就是真金,因為多說了幾次,也被忽必烈嚴厲呵斥,而不敢再來。
以真金的智慧和十餘年理政的經驗,自然知道這四等人制,必然造成民族間矛盾的激化乃至不可調和,他也知道如今宋廷殘餘勢力在各處煽動民族情緒,對元廷有著多麼大的威脅,那蒙古人無論怎樣努力,在人數上也不可能和漢人相提並論,只要漢人同心合力,蒙古人就會連灰都不剩。
而台灣島上那支力量,就是要讓這些野蠻的,嗜血的,劣等的民族連灰都不剩!民族的土地,只有血脈純正的人可以居住!
可是,憋了好幾年的安童,如今一出手,就給自己出了個大大的難題,漢學修養深厚的安童,洋洋灑灑數萬年,全面而系統的批評了四等人制度,他尖銳的指出「國人與漢人比,固勇悍而堅韌,精誠而同心,然國人如今不過百萬而漢人已愈千萬,縱然今日可壓,明日可制,千秋萬歲之後,焉知其變?以國人治漢人則事倍功半而徒生仇恨,以漢人制漢人則事半功倍且有千秋之效,願朝野袞袞諸公深思細察之。」
安童甚至還說:「近日讀漢人聖賢之書,所謂天下大同,四海清晏,刀劍入庫,眾生融融,方為盛世,童日夜思之,終以為四千載歷史,三千萬百姓,我國人緣何自外於斯?願我國人有海納百川之胸襟,兼容並包之氣魄,取漢人之精華為己用,而非因循守舊抱殘守缺,願陛下,太子深慮之。」
這話說的雖然隱晦,卻已經很犯禁了,安童雖然一直力主漢化,可是這一次卻明確的提出了自己的綱領,也就是蒙古人必須向漢人學習,必須融入以孔孟之道為核心的文明體系,甚至蒙古人不能把自己當外人,而應該是民族的一分子,這也是應對漢人中死硬分子提出的「華夷大防」的最佳辦法。
只是真金知道,這樣的綱領固然好,卻幾乎不可能被採納,朝中的守舊者就像漢人裡的那些人一樣,一樣死守「華夷大防」,區別就是他們認為漢人才是劣等民族,就該被世代奴役,和他們將平等大同乃是胡說八道。
可是,安童這封信只是一個抄送,他是一定要在朝堂上當面提出的,目前,也是給真金打個招呼,當然也是要尋求他的。
那麼真金的態度,就很重要了,從情感上來說,真金自然完全,可是先前險些被廢的真金,如今或多或少的心有疑慮,他不知道,在個人政治理想面前,是勇往直前,還是暫且低頭等取得絕對權力再說,這樣的抉擇,確實很難,誰讓真金也是半個讀書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