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仕峰的結拜兄弟、馬三的老婆生了一個兒子。十二晌這天,送信兒讓王仕峰帶著家屬過去喝喜酒。(註:十二晌即十二天。孩子降生十二天稱小滿月,俗稱十二晌。大都在這一天邀請親戚朋友來慶賀。)
孩子生日娘滿月,都是老娘們的事。王仕峰買了雞蛋、紅糖和一套小孩衣裳,預備出見面錢(第一次見小孩兒要給錢,俗稱見面錢。),讓梅蘭花一個人送過去。又怕她在那裡犯迷糊說些不靠譜的話,囑咐她撂下東西看過孩子後坐會兒就回來,不要在那裡吃席了。
當時女兒劉金錠因感冒正在高燒,梅蘭花也是不放心女兒。遵照丈夫的囑咐,撂下東西看了看孩子,誇讚幾句,又按規矩把看錢壓在孩子的枕頭底下,稍坐了一會兒就要回去。
馬三倆口子是重情重義的人。見梅蘭花帶的禮物豐厚,又不在那裡吃飯,很是過意不去。
胡二老婆心細,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她見梅蘭花的前額上有一道淡淡的柴灰印。心想:大凡女人出門前,都會照照鏡子,讓自己保持一張潔淨的面孔示人。看來這位朋友家裡可能沒鏡子。於是,在按照禮節壓上回禮外,又把自己心愛的一個圓形水銀梳妝鏡抱好放在梅蘭花的籃子裡。
看官可能要問:本來是馬三老婆生孩子,怎麼又出來個胡二老婆給張羅事宜?
書中交代:這胡二和馬三。現在是一家人。關於這個,還有一個故事呢:
胡二馬三是一對患難相交地朋友。他們互相幫助親若手足。
有一年冬天,胡二得了重病,一病幾個月。馬三正在外打短工,聽說後,馬上來到胡二家裡,看望胡二。臨走留下了自己打短工掙的兩串錢。
胡二家有一對傳世的銀手鐲,他經常戴在手上。因有病取下放在了床頭。馬三走後,胡二現手鐲不見了,心想:我這裡別人沒來過,就馬三兄弟來了一次,莫非他給拿去了?你想戴只管說一聲嗎,何必這樣!
過了幾天,馬三又來看胡二。胡二就問馬三:「兄弟,我這裡一對手鐲不見了。是不是你上次拿去戴了?」
馬三一聽。愣住了。心想:那對手鐲我見都沒見過。我哪裡拿去呢?又一想:他既丟了。又沒旁人來。我若不應下。他豈不疑心我太見小了。還會加重他地病情。就說道:「不瞞二哥說。你弟妹沒戴過那玩藝。我拿回去叫她新鮮新鮮幾天。就給你送來。走時也忘記給你說了。」
胡二說:「既是弟妹喜愛。請戴好了。不必再送。」
馬三說:「那是二哥傳世之物。豈有不還之理!」
馬三回去以後。和妻子說起此事。二人起愁來。家裡一貧如洗。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變賣了去買一對鐲子。想來想去。忽然看見三歲地獨兒。馬三說:「有了。不如把兒子賣了。換得錢買來一對鐲子給二哥送去。」
夫妻二人商量定了。就把兒子賣到五六十里以外。換地錢。正好夠買一對銀鐲子。馬三就給胡二送去。
胡二謙讓一番。也只得收下。
第二年春天,胡二病好以後,收拾床鋪,現鐲子掉在床下的板縫裡。心想:哎呀,是我冤枉了三弟,三弟為賠我這對鐲子,不知作了多少難!於是,置買了點心禮物,去找馬三賠不是。
胡二一見馬三,就說:「三弟,這麼長時間,咋不到我家去?」
馬三說:「這一段忙了些。」
胡二說:「俺那侄兒呢?」
馬三說:「上他姥姥家去了。」
胡二說:「兄弟別瞞我了,今兒個我是特來給你賠情地。」
馬三說:「二哥這話從何說起?」
胡二說:「那對鐲子是我在病中不留心掉在床板夾縫裡了,今天才找到。當初真不該問你拿了沒有?白白冤枉了好兄弟。」
馬三說:「二哥不要那樣說,你的傳家寶丟了,心裡必定非常著急,我要說沒見,你定要病上加病,兄弟我送你一對鐲子也是應該的。」
胡二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當下把鐲子拿到集上變賣了,贖回了侄兒。胡二對馬三說:「兄弟,我雖然也窮,可比你強了些,從今往後,你們一家搬到我那裡,咱們兩家合一家,互相照顧,不分彼此地過這一世。」
從此兩家人真的合在一起,和和睦睦地相處起來。
這次,馬三老婆又生了個二小,一應諸事,都是胡二兩口子給張羅的。
王仕峰與馬三結拜干兄弟,也是受這個故事的影響。
在一個集日裡,馬三在牲口市賣兩頭半大牛犢。買主是一個土財主,給的價錢低不說,還欺行霸市的不讓賣給別人。馬三據理力爭,雙方吵了起來。
王仕峰正好路過這裡。瞭解了事情真相後,便主動給雙方當起了「斤斤」。袖裡來袖裡去,最後成交的價格比馬三要地還高。馬三感激不盡,說什麼也要給王仕峰一些好處費。
王仕峰說:「我看你面相忠厚,才出面相助的。你要給錢就見外了。」
馬三謝了又謝。當詢問對方姓名時,也順便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不是那個和胡二住在一起的馬三?」王仕逢問。
馬三點頭說:「是!」
王仕峰立時心生敬意。兩個人越說越投緣,於是便結拜了干兄弟。王仕峰還把自己當牙商的經驗傳授給馬三,攜帶的馬三也成了牙行裡出類拔萃的一名經紀人。兩人關係越走越近,這才有了孩子做十二晌相邀之事。
再說梅蘭花拎著籃子往回走,回憶著胡二馬三一家的熱情招待,心裡高興,便翻看起籃子裡的東西來。見有六個紅皮熟雞蛋、兩個油炸果子,知道這是做十二晌的回禮數。籃子裡還有一個用紅布包裹著地硬邦邦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便好奇地拿出來,打開想看看。
紅布包裹打開了,是一個圓圓的、亮晶晶地東西。她舉起來一看,裡面還有一個人。
她一笑,裡邊地人也一笑;她一哭,裡邊的人也一哭;她歪一歪嘴,裡邊地人也歪一歪嘴……
「娘哎,這是什麼妖怪呀?」嚇得她趕緊扔到路邊的溝裡,一路小跑回了家。見到王仕峰,一五一十地把那個「妖怪」說了一遍。
王仕峰聽後哈哈大笑,說:「你又犯迷糊了不是?那是一個鏡子,是用來照人地,裡邊的人就是你。」說完,讓她趕快到扔地地方找回來。
梅蘭花來到扔鏡子的地方,下到溝裡找起來。
這是一條流水沖成的溝。溝底還有時斷時續的積水。初春天氣,乍暖還寒,積水裡的冰塊還沒有完全融化。
梅蘭花找了半天,在一片水窪裡撈出一塊亮晶晶的東西。拿著冰手,又沒帶包袱來,便掖到褲腰帶上趕緊往家跑。
一進門,對著王仕峰解開褲帶,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她驚恐地說「這肯定是個妖怪,看,都尿了我一褲子,跑了……」
王仕峰見梅蘭花解不過「鏡子」的味兒來,心裡感到很內疚。責怪自己粗心大意,光顧掙錢了,卻忽略了老婆的需求。直到現在家裡連個鏡子也沒有,以至造成老婆對鏡子的陌生。
他懷著愧疚的心理,用一筆不菲的錢到商舖裡買來了大穿衣鏡、梳妝鏡和可以隨身攜帶的小鏡子,擺得屋裡到處都是。讓梅蘭花對照實物認識鏡子。
梅蘭花怎麼也不相信鏡子裡的人就是自己:蓬亂的頭,青黃色的臉,額上的抬頭紋清晰可見,瘦削的嘴巴,昏暗的眼睛,整個一個歷盡風霜的中年婦女的形象。
王仕峰站在鏡子面前讓她辨認鏡子裡的他與鏡子外的他有什麼區別?又抱過女兒來讓她看。她現鏡子裡的丈夫和女兒與鏡子外的丈夫和女兒一模一樣,這才相信鏡子裡的中年婦女就是自己,被自己扔的「妖怪」確實是鏡子。
王仕峰本是為了討老婆開心才買的鏡子,不承想事與願違,梅蘭花一照鏡子就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