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三部相約賦第一章(上)
    美麗的少年雙膝跪在堅硬的石板上,微風輕輕拂過他的面頰,帶起他柔軟的梢,似乎在頑皮地和他開著玩笑。少年只是低垂著頭,挺直著脊背,如果不是他的衣衫被風吹動,幾乎就是一尊完美的石刻雕像。

    「紫玉……你……你別這樣……」一旁的清秀少年放下懷裡抱著的小娃娃,帶著哭腔上來拉他,「駙馬又沒有怪你……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你……你這又是何苦……」

    寶玨既下令眾人封口,在蕭文面前也是用了「寂寞難奈、強佔紫玉清白」的說辭,墨珠當時就在蕭文身邊,自然聽的清楚,想到公主平日行為,倒也沒覺得這套說辭有什麼可疑之處,自然深信不疑。

    紫玉抬起頭,雖然淡淡地笑了,卻讓人覺得十分憂傷:「是我的錯,是我勾引了公主……我應該接受駙馬處罰的。」如果她真的是被自己勾引的,也許他現在還不會那麼難過,可是,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她的「同命人」……

    紫玉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應該哭泣,還是應該歡喜,可他知道,那個驚人的秘密是誰也不能說的,所以他想一力承擔了所有的過錯,這樣也好讓公主在駙馬面前能有個交代——他知道,駙馬,才是她真正在意的人,她對墨珠是憐惜,對自己……如果不是因為同命的關係,她根本就不會在意他這個人吧?

    「不要這麼說,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的,」墨珠眼眶紅紅的,「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風風雨雨,我知道你不是個貪戀富貴的人,要不然當初也不至於受那樣的苦。公主現在是人中龍鳳,你被她吸引是理所當然的,駙馬也清楚這點,所以,他並沒有怪你的意思,而且,還答應讓公主納你為側室,這樣不好嗎?以前我還擔心你到了年紀要出去,如果嫁給公主,我們兄弟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互相做伴,紫玉,這樣不好嗎?」

    紫玉看著泫然欲泣的墨珠,默然片刻,道:「如果不嫁給公主的話,我們也可以永遠在起,做一輩子兄弟的……只要你不嫌棄有個做小廝的兄弟。」

    「你這是……什麼意思?」墨珠側頭看他,「我和你原來就是公主的小廝啊,我怎麼會看不起……你?」突然心頭顫,他伸手抓住紫玉的肩頭,急聲問道,「什麼叫不嫁給公主?你都已經是公主的人了,不嫁給公主還能嫁誰?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快告訴我啊!快說啊!」

    揪著他的衣服,墨珠失態地推搡著,急的眼淚都流出來了,被他抱在懷裡的娃娃也嚇到了,癟癟嘴,「哇」一聲哭了出來。

    「你別緊張,」紫玉反倒一派鎮定,「看,嚇著小郡主了。」說著,從墨珠懷裡把孩子抱過來,輕聲誘哄。

    水逍遙此時不過是個奶娃娃,對美色卻分得清楚,被紫玉抱在懷裡,頓時也不哭了,咬著手指流口水,一邊卻伸了肉嘟嘟的小手去摸紫玉的臉。

    紫玉見她安靜下來,頓時舒了口氣,抬眼對墨珠道:「我不想瞞你,我沒打算嫁人,這一輩子都不想嫁人,就算是公主,我也不嫁!我,寧可只在她身邊做個小廝。」

    墨珠被他搞糊塗了:「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如果,是因為擔心駙馬的態度,那我可以告訴你,駙馬的胸襟很大,他不會為難你的……」

    「我不是擔心駙馬,」紫玉苦笑著,眼神不禁迷離,「我,只是不想委屈……」她而已……

    「可是,嫁給公主做側室,對你我而言,也不算委屈呀!」墨珠看著他,「別說是我們,就是商賈官宦子弟,能嫁入皇家,即便身為側室,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啊,你為什麼還要拒絕呢?」他的心性單純,想到就說,卻沒有想到這句話在不同的人聽來其實是很容易產生歧義的。

    紫玉的心痛得幾乎讓他死去,卻只能勉強笑著解釋:「我不是不知足……你說的對,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明明我是有罪的……是我,勾引公主,是我自己下賤……明明是應該受罰的,如果被公主納為側室的話,不就變成了獎賞了嗎?……如果我真的成為公主的側室,有了我這樣惡劣的先例,駙馬以後還怎麼掌管這個家,還怎麼管理府邸上下眾多的僕役小廝?所以,是我的錯,應該自己承擔,不能連累駙馬的威信也受到牽連……」

    墨珠沉默了。在宮中的生活讓他開闊了眼界,自然也更加體會到主事者的威信高低有何等的重要——鳳後纏綿病榻,聖寵漸衰,卻依舊屹立正宮,端宸君縱然有心取而代之,終日忙碌的也不過是管理後宮瑣事,後宮上下陽奉陰違的不少,揪其原因不也就是因為他威信不夠,無法服眾麼?

    「何況再過些時候,月國皇子也要嫁過來了,還有花……太醫的兄弟……駙馬現在的處境已經很是艱難,不能再因為我的事,讓他心裡難過了。」紫玉當日佯裝昏迷,聽到寶玨自述借屍還魂,花菲的真情流露他也是看見的,寶玨也沒瞞他,只央求他能替花菲保密,紫玉知道輕重,當然滿口應允,就算在墨珠面前也是半點口風未露。

    被他一說,墨珠顯然也想到了什麼,輕聲歎道:「原本知道要來一個月國皇子,駙馬已經有些鬱鬱寡歡了,現在又添位花公子……哎——」回看著正房,「公主這回子也不知道要陪多少小心才能過了這道坎去……」

    原來花菲金蟬脫殼之後,便立刻恢復了男子身份。女皇金殿封賞,自稱是花碧蓮弟弟的他,口稱父母雙亡,又無姐妹照應,推卻了切封賞,只求女皇做主,要寶玨公主兌現婚約,所依仗的,自然就是那張寶玨稀里糊塗簽了字的婚書。女皇看了婚書又問寶玨,知道婚書並非偽造,頓時生氣,對著寶玨就是翻申斥,臨了卻露出悔婚的意圖,要為花菲另配姻緣,那些先前被他推卻的賞賜依舊賞給他算是嫁妝。花菲當然不肯,他的口才原本就好,又有婚書在手,女皇縱然有心不允,到底不敢違背祖宗禮法,無奈之下,只好把婚期拖後,說是等公主和月國皇子成親之後再說,何況他要替親姐守孝,原也不應該立即嫁人。花菲聰明乖覺,女皇既然已經鬆口,他也不再步步緊逼,金殿之上磕頭謝恩,下了朝堂便立刻卷包袱來投奔未婚妻——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蕭文雖然心中怨怒,表面禮數卻十分齊全,安排花菲入住丁香閣,看他身邊的小廝年紀幼小且瘦小枯乾,還安排個二等小廝到他跟前伺候,雖然做足容人的場面,其實卻沒給寶玨好臉色看,這不,公主正在屋裡給駙馬賠不是呢!

    紫玉把所有事情看在眼裡,此刻聽墨珠輕聲嘀咕,心中暗道:可見,胸襟寬光,也不過是對你而言罷了,換了別人,也是一樣要小氣的……的

    「那個花公子,也真是的,」墨珠抱怨道,「不過是定親的未婚夫妻而已,哪有現在就搬過來住的?真是個厚臉皮!」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紫玉只覺得墨珠的話,好像是針在扎自己的心,悲苦交加,竟陷些落下淚來:他以公主未婚夫的名分住進來,你就說他厚臉皮,那我呢?我不是自甘下賤又是什麼呢?……墨珠啊墨珠,我可以忍受其他人對我的不屑,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天親如兄弟的你也會用鄙視的眼光看我,我就受不了……真不如當初死了乾淨,可,我又不能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是前世造了什麼孽啊,居然連死都不能……

    紫玉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直到感覺一雙小手在自己臉上撫摩才回了神,然後,就看見在手裡抱著的娃娃的晶亮的大眼睛裡,映著一個哭泣的自己,抬頭,看見墨珠驚慌失措的表情,他不想讓從來都是被他保護著的墨珠看見自己的軟弱,所以,他抱緊懷裡的娃娃,把止不住淚水的眼埋在娃娃柔軟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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