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方、週二人衣冠整齊去上朝。

    朝堂上,眾位大臣各抒己見、滔滔不絕。

    文臣們顧著斯文,最多也就是爭得面紅耳赤罷了;幾名武將卻性如烈火,一言不合,幾乎當場就要動起手來。

    眾人忙上前去,拉的拉,勸的勸,好好一個威嚴肅靜的大殿,弄得比那菜市場都要熱鬧,氣得女皇臉色鐵青,拂袖而去,這才把那幾個鬧事的嚇得沒了聲音,一個一個蔫了吧唧地跟那霜打了茄子似的,圍著陶妙彤大訴自己的委屈。

    陶妙彤對幾人斥責了一番,然後又好言安撫,直說她們行事雖然不得體,但說到底還是為了國家社稷在著想,陛下顧著她們的愛國之心,想必也不會過於責罰,略施薄懲、以儆傚尤恐怕是有的,卻不會追究什麼「咆哮朝堂、驚擾聖駕」的罪名,要大家儘管寬心便是。

    眾大臣聽了,這才三三兩兩地慢慢散去,各自打道回府——敢情今天一天,又是什麼事情都沒討論出來!

    方、週二人早在朝堂上吵得熱鬧時,便縮起脖子躲到了一邊,眼見眾人幾乎動起手來,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等到女皇退殿,眾大臣圍著陶妙彤說話,她倆又湊不到跟前去,只好遠遠地站著看,等眾人都走乾淨了,才訕訕地上來和陶妙彤打招呼、陪不是,直說都是為了虹國才讓眾人傷了和氣。

    陶妙彤皺著眉頭道:「今日這事,怎能怪得你們?說來說去,都是這些武人太過粗魯,只知道逞匹夫之勇,有意見好好說不就得了?!居然學那市井潑婦一般!真正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吶!」說著,還跺了跺腳,連連搖頭,一副痛心疾的樣子,「只怪平日對她們太過寬容,竟讓她們連該有的禮數都忘了個乾淨,平白地出來丟人現眼,真是讓兩位使者見笑了。」

    方、週二人哪裡敢接口,當下賠笑著打圓場:「幾位將軍也是一片赤子之心,精忠報國,並無私心。今日失態,恐怕一時情急也是有的。」

    陶妙彤依舊板著臉:「終究是有失體統!有失體統啊!」話音未落,亦是袍袖一甩,當先走了出去,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

    方、週二人面面相覷,只當陶妙彤是真的怒氣沖沖,卻不知方纔那一幕,根本就是她執導來眾人演,而總策劃便是那位高高在上、最先退場的女皇陛下!月國朝堂上的諸位大臣們,原來對於逢場作戲也俱都是頗有研究的人咧!這位陶臣相,雖然人是氣沖沖地回了自己的宅地,背地裡卻差了自己的心腹去往各位表現傑出的大臣家裡,大肆誇讚一番,幾個大臣吃了定心丸,自然也就不再擔心今天的戲演過了頭了。

    月女皇擺駕回宮,稍事休息之後,便去了沁香齋,一來是探望兒子的病情,二來也是想聽聽兒子對自己婚事的看法。

    臥床靜養的月清澄,聽了母親的打算,低頭不語。

    他天資聰穎,自然猜到女皇如此安排的用意,對於那個異國公主,他雖只見了兩次,卻也有些好感,只是想到此番嫁過去,以他月國皇子的身份,卻須和一個大臣的兒子平起平坐,終究不免有些怨懟:幾個哥哥好歹都是做了正室的,偏自己這個正室卻做的理不直氣不壯的,怎麼能叫他開心的起來?

    女皇看他臉色,也明白他心裡的委屈——自己生的,又是最寶貝的,他的心思,做娘的自然知道。其實,若不是這個選擇最有利於愛子,她又如何捨得他遠嫁她國?

    月清澄想了一會兒,先前的不快慢慢地便淡了。原來,他本性豁達,初時的衝動過後,理智佔了上風,也明白了女皇其實也是一門心思的在為自己做打算,自己也只有藉著這個機會才能順利地遠離月國皇儲相爭的是是非非。至於名分,說穿了,也不過是表面風光,自己身體不好,本來就應該靜心修養,亂七八糟的事情管得多反而費心神,還不如乾脆交給別人去打理,自己落得清靜悠閒地過日子,橫豎自己是一國的皇子下嫁,別人總不敢怠慢了自己……

    女皇坐在床邊,見兒子低頭沉思,半晌也不說話,心裡倒有些急了。她以為月清澄不同意這樁親事,忙道:「皇兒若是不願意就算了,這事兒也就咱娘兒倆在商量,你若是不喜歡,母皇從此不再提便是,皇兒可別急壞了身子……」

    「母皇!」月清澄突然出聲,打斷了女皇的話,抬頭看了女皇一眼,卻又低下了頭,依舊不吭聲。

    「皇兒?」女皇皺起了眉頭,困惑地看著月清澄。

    一旁的紀嬤嬤甚為乖覺,比前日裡趕出去的李嬤嬤又精怪了三分,見此情景,便笑著說道:「陛下,恕奴才多嘴……奴才以為,陛下可再問五殿下一次,是否願意下嫁那寶公主,若願意,便點點頭,若不願意,便搖頭……如此,也免得五殿下害臊不是?」

    女皇聽了,笑著點頭:「皇兒,母皇打算將你許配給虹國的寶玨公主,你可願意?」說著,盯著月清澄瞪大了眼睛,惟恐錯過他的一舉一動。然而,等了半晌,月清澄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即不點頭,也不搖頭。

    女皇側過臉去,滿臉困惑地看著紀嬤嬤:「皇兒這是……」

    紀嬤嬤笑道:「五殿下這便是同意了!奴才給陛下道喜,給五殿下道喜。」說著,跪在地上磕頭。她這麼一來,旁邊的宮奴們自然也「呼啦啦」跪了一地,齊聲給皇上、五皇子道喜。

    女皇「哈哈」大笑,月清澄卻是羞紅了臉,恨不得立時便放下繡帳好遮遮臊,無奈在母皇面前不敢任性,只好僵硬地坐在那裡,接受眾人的賀喜。

    月清澄的心意既然已經確定,女皇便開始著手相關準備,又差人把陶妙彤宣進宮裡,君臣二人又是好一番琢磨。

    不說宮裡頭挖空心思的窮算計,單說方、週二人回了客棧,照例又來向寶玨匯報今天的進程,順便請示一下公主殿下的意思。

    寶玨自從聽了紫玉轉述的方、週二人的言行,心裡便也有些顧忌,想到當日出門時,文兒的千叮萬囑,暗下了決心:切不可再做那出頭的汆子——若是留下了什麼話柄,將來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她耳朵裡聽著兩人的敘述,只在那邊「恩恩啊啊」地附和幾句,卻不肯表什麼實質性的意見——這兩人都是鳳後的親信,又是時刻和宮裡頭保持聯繫的,自己若是過於招搖,恐怕將來會引火燒身。心裡打定了主意,打算好好學學四腳壁虎,從此只作壁上觀,決不再插手。

    雖然她很想早點回去和文兒、墨珠夫妻團圓,可是這種事情急也急不得,主動權在人家手裡捏著呢,不是靠自己的主觀意志能決定得了的。不過,女皇還欠著自己一個人情,想來以她一國天子的身份,總不可能過河拆橋,一點面子都不給吧?「兩不相幫」的底限應該沒問題的。因此,她對談判的結果倒也是頗有信心,相信回國只是早晚的問題。

    既然聽了人家的匯報,一點表示也沒有,當然說不過去,所以,寶玨待她二人說完,當即對兩人褒獎了一番,肯定了方、周兩人的努力,又說了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結尾麼,當然還是吩咐她們要盡快把事情給辦妥,否則後果不是隨便哪個能承擔得了的。

    寶玨在官場上雖然混的不久,可一些政治伎倆她倒是知道的,比方說某國長期以來一直奉行的「大棒」和「糖果」並行的政策,其實也就是脫胎於中國古代的「恩威並施」,雖然她以前從來沒用過,但得益於電視和小說,她現在使出來,倒也像模像樣,有那麼點意思。

    方、週二人能被鳳後委以重任,除了知識豐富,腦子自然也是靈活的很,對於公主在本次出使中扮演的角色,二人可謂心知肚明:說到底,也就是借公主這個名號罷了,具體的事情早就明白交代了是她們在承辦,大方向須得秉承女皇和鳳後旨意辦理,小細節麼,就可以自行商討著決定。任務若是圓滿完成,大家都有面子,今後平步青雲、宦海風光;若是辦砸了,公主自己頂多挨幾句不痛不癢的責罰,她們的官場生涯卻就此劃上句號,沒準兒連命都是保不住的了,想明白了這點,即使沒有寶玨的吩咐,這兩人也一定是竭盡全力地去做的。

    寶玨把官面上的文章做了個周全後,便端茶送客。方、週二人本想趁著機會好好奉承兩句,順便也窺測一下紫玉是否在公主身邊多了嘴,但見公主要送客,兩人不敢賴著不走,識趣地起身告辭。

    紫玉站在寶玨身邊,看著告退的兩人,撇了撇嘴,自己站著不動,眼睛朝橘紅一溜,橘紅會意,當先帶頭,送兩位大人出去。

    這兩人老於世故,見平日都是紫玉親自相送,今天卻換了這個毛頭少年,當然明白其中的奧妙,不禁暗暗苦笑:看來昨天是把那個嬌氣的紫玉給徹底得罪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公主面前搬弄了是非……人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將來若想在官場上吃得開,公主這邊自然是怠慢不得的……以後找機會還是得在紫玉身上多下些功夫,力求挽回些情份,免得被公主記恨。

    訕訕告退,兩人還沒來得及出門,居然看見了應該跟在花太醫身邊的宛秋,從公主的臥房裡出來,而型容打扮,赫然竟是公主府邸小廝的模樣!兩人微覺詫異,心中狐疑:莫非公主舊病復,又開始強搶美貌少年?還是那宛秋知道花太醫靠不住,便索性另攀了高枝?滿腹疑團,卻都不敢多問,匆匆告辭了離開,回去自然又是忙著寫秘信,向宮裡傳遞消息——橫豎勤匯報、勤請示,總是不會有錯的。

    宛秋把團在手裡的抹布一扔,又去抽了根雞毛撣子出來,一個人賣力地在那裡打掃——保護費當然是要收的,不過,小廝的月俸也可以賺嘛!反正現在清閒的很,一個人打兩份工也不會有所衝突,再說,公主出手闊綽,如此大好的撈錢機會,錯過豈不可惜?

    寶玨看宛秋拿著個雞毛撣子在自己面前晃悠,越看越是好笑,終於忍不住出聲道:「宛秋,你手裡拿的可是雞毛撣子,是掃灰塵用的,不是給你耍著玩兒的!」

    宛秋一回頭,滿臉正經:「我哪裡有玩了?我可是按照紫玉教的在認真做耶!我做事這麼用心,又這麼勤快,你應該再加我一成工錢的!」這就是已經「病入膏肓」的宛秋,一個鑽到了錢眼裡頭出不來的殺手,一個為了銀子什麼苦都能吃的「錢鼠」,一個抓緊一切機會開拓財路的「財迷」。

    寶玨暗暗好笑:這個少年果然厲害,竟然芝麻、西瓜一個都不肯放過,可見是個小「貪心鬼」了。可他偏偏又是以「用自己的勞動所得換取正當的報酬」為素日行事的信條——「財迷」原來也是有原則的!可以為了大筆的保護費去殺人,也可以為了區區的月俸來做雜役,寶玨以前從沒見過對反差如此大的工作都能適應得這樣良好、且迅進入狀態的人,因此覺得此人實在是有趣至極。

    紫玉聽了宛秋的辯白,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嘲諷道:「我教你的?我幾時教你拿著雞毛撣子跳舞了?你天賦異稟,無師自通,千萬別把這功勞歸到我的頭上,我可沒這本事,你別抬舉我了……平白地害我丟臉!」終究顧著他是好人家出來的孩子,所以紫玉倒也沒說出讓他「乾脆去花樓靠跳舞來賺錢」這樣帶些明顯蔑視含義的話來。

    「亂講!」宛秋滿臉不悅,「我哪裡在跳舞,我分明是在打掃!很認真地在打掃!你們的眼睛都有毛病了!哦~我知道了,你們自己偷懶不幹活,看我這麼用心,擔心公主扣你們工錢是吧?哼,活該!這就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

    他在那裡說得興起,舉著雞毛撣子渾然不覺,反而揮得起勁,眼見得是又要開始長篇大論起來,紫玉搖頭歎了口氣,知道他一說起來就要沒個完,所以趕緊朝站在一邊、笑得合不攏嘴的橘紅努了努嘴:「你去,給他做個樣子瞧瞧,也叫公主評評理,看看到底是誰有毛病!」

    橘紅笑瞇瞇走過去,對著滿臉不快地宛秋笑道:「宛秋哥哥,你想得太多了啦!你要多做事對我們是大大的有好處,可是對你自己卻沒什麼合算,因為公主府裡的小廝月俸不是按照幹活多少給的,是按照伺候主子的高低定下來的,你就是做再多,月俸還是和我一樣,不可能高過紫玉哥哥去的啦。」

    紫玉皺緊了眉頭,暗自埋怨:是要你做示範去的,你和他說這些做什麼?好像我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當即狠狠地白了橘紅一眼。

    宛秋一聽,立刻把手裡的雞毛撣子甩了出去,好似被燙到了手一樣:「你幹嗎不早說?!」他抱怨地看著橘紅,指控道,「我以為我們關係不錯的,沒想到關鍵時刻,你還是不把我當自己人……哼!連你也騙我!」

    橘紅心虛地看了看紫玉,又看了看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支吾道:「那……你也沒問吶……怎麼能全怪我啦……」

    宛秋眼珠一轉,想到橘紅方纔的話,趕緊又問:「那現在跟在公主身邊的,紫玉的月錢是不是最多?比你們多多少?他要比你們多做些什麼?他……」

    「咳咳!」紫玉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總算喝住了宛秋的打聽。橘紅看了看紫玉,又滿懷歉意地看了看滿眼期盼之色的宛秋,最後只是低下頭,悶聲不吭地拿著撣子開始幹活——他可也是會瞧人臉色的小廝,還是趁早加緊尾巴做人比較好,省得被紫玉哥哥借題揮,罵得頭都抬不起來!

    寶玨在一旁早就笑得癱坐在椅子裡,現在更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如果可以放聲大笑的話,也許還沒這麼辛苦,可惜,她顧忌著別人的面子,只能自個兒捂著嘴偷樂,最後肚子都笑疼了,當然就只能坐在那裡動彈不得了。

    宛秋看著橘紅伶俐的動作,半晌嘀嘀咕咕地說:「我就沒看出來和我剛才有什麼兩樣……不想工錢就明說,還找什麼借口……」

    寶玨聽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中暗道:宛秋果然是個活寶貝!任何時候都想著賺錢,再怎麼小的機會都不放過……偏他不開口的時候又是個清秀文氣的小男生……反差忒大,都快趕上貧窮貴公子了!

    「宛秋,你真的不回花太醫那裡去了?」紫玉不想在自己的身份上多做糾纏,轉移了話題——他和墨珠作為公主的近身侍從,之所以月錢比一般小廝要多,一半是為了他們侍奉的主子是所有人的主子,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近身小廝偶爾必須侍寢,卻又未必會有正當的名分,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補償。自己雖然從來不曾用身體侍奉公主,可是外人卻不知道,如今被宛秋冷不丁地揪了出來,他總有些忌諱——以前是不情願,如今卻是……其中的奧妙又豈是言傳得了的?

    「那個江湖郎中!哼!」果然,他這麼一說,宛秋的注意力立時便轉移了開去,只見他仰高了下巴,從鼻子裡出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道,「我算是看清他了!今後我要和他劃清界線!我警告你們,別再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否則可別怪我翻臉!」

    「宛秋哥哥!」橘紅扔掉了手裡的雞毛撣子,小小的個頭兒「噌」一下子就竄了過來,激動萬分地握住宛秋的手,「你終於想通了!公主曾經說過,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看開了就好,看開了就好!三條腿的青蛙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可是多得很的!你早晚會找到真心待你的人的!」

    「哈啊?」宛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實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激動個什麼勁兒。

    紫玉見這兩人鬧在了一起,先前心頭的烏雲頓時煙消雲散,樂得在旁邊看白戲,只是終究還是成了個掩嘴的葫蘆——好歹這兩人以後都是要一起朝夕相處的,總不能笑他們笑得太放肆不是?

    寶玨聽了橘紅的話,搔了搔面頰,眨了眨眼,很困惑地在想:我真的有說過這句話嗎?什麼時候說的呀?我怎麼忘記了呢?……哎呀!怎麼這麼巧?花菲偏巧姓花,這話要是被他聽見了,沒準又弄出什麼花樣來……

    想到這裡,她不禁打了個寒戰,暗自決定:非得叮囑橘紅把這句話給吞進肚子裡頭爛掉不可,絕不能再拿出來賣弄!否則頭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花菲那傢伙,大概會讓自己幾天都下不了床的!……那個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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