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七章
    陶妙彤接寶玨進宮赴宴的時間比較早——比正式的酒席開是足足早了兩個時辰!

    女皇授意她請寶玨這位異國公主,見識見識月國宏偉大氣的皇宮——當然,不想「因為寶玨的姍姍來遲而搶了女皇的風頭」這種估計也是有的,畢竟這裡是月國,女皇陛下才可以在酒席開始前的最後一刻出現以顯尊貴,若是虹國二公主借口不熟悉地方遲到,豈不是讓月女皇的面子也下不來?雖然,大家都知道二公主不會做這麼無禮的事,但總得杜絕生意外的可能不是?

    由於是欽賜國宴,所以,方美婷等人自然是沒有資格做陪,全部都留在客棧裡。其他人倒還好,惟有宛秋,急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裡來迴繞了一圈又一圈。

    花菲坐在旁邊,先還有些興趣地看著,後來只看見他在那裡兜圈子,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舉動,不禁也有些煩了,便想挑唆著他去做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來尋開心。

    「宛秋,我知道你精力過剩,那乾脆去外面殺幾個人再回來不就得了?幹嗎在這裡兜圈子?你不認為你現在的表現,很像捕鼠籠裡的大老鼠麼?」花碧蓮端過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冷冷地嘲諷道。

    宛秋被他一激,霍地轉過身,一個箭步衝到他面前,怒氣沖沖地罵道:「你這個窩囊廢!你還有臉說我像老鼠?!你才像只縮頭烏龜呢!」

    花碧蓮把臉一沉,凌厲的眼神立刻攝住了宛秋:「你說什麼?你居然敢罵我?!你是不是太懷念『癢癢粉』、『痛痛散』、『麻麻湯』、『笑笑丸』、『哭哭膏』的味道了?還是想為我的那些新藥再做些犧牲?!」

    宛秋早在他流利地報出一串藥名的時候,就哭喪了一張臉——這些捉弄人的東西他全試過,當然都不是他自願的,而是花菲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著撒在他身上或者加在他的飲食裡面的,雖然不致命,可是真的很難受!尤其是好不容易等藥效過了,花菲居然還能厚著臉皮追在他**後面討藥錢!害他的心又痛上那麼一回……花菲這傢伙,還真是深諳「雪上加霜」、「傷口上灑鹽」的卑鄙道理啊!

    「花菲……我……我認錯!我認錯還不成嗎?」宛秋可憐兮兮地眨巴著大眼睛,「我這次出來沒帶多少錢……我……我怕付不起你那些藥錢……」

    花菲白了他一眼:「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賣你藥了……」看著宛秋偷偷鬆了口氣,他又壞心眼地加了一句,「不過,我可不能白被你罵,精神損失費總是要的。」

    「花……花菲……」宛秋這下子真的要哭出來了,「我只是一時氣憤……你不要和我計較好不好?……看在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份上……」

    「交情是交情,錢是錢,這是兩回事,你懂不懂?」花菲搶白道,心裡暗自好笑,「親兄弟還明算帳呢!何況我們連親兄弟也算不上!」

    「你……你……」宛秋又氣又急,頓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嘴裡含含糊糊地嚷著,「花菲就會欺負人……欺負我這樣的老實人……」

    宛秋的指控,讓花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老實?宛秋要是老實人的話,這世界上的人就全都是聖人了!

    看他抽抽搭搭地越哭越傷心,花菲漸漸起了疑心,眼珠一轉,冷不丁他冒出一句:「宛秋,你是不是動過我的藥匣子了?」

    別以為他不知道他總是打他藥匣子的鬼主意——還不是因為他的密藥在江湖上很搶手?這個死要錢的傢伙,今天這麼反常,大概又是沒有吸取以前的教訓,對自己的藥動歪腦筋了!

    宛秋還在那裡傷心地抹眼淚,聽他一問,身子立刻一僵,半晌,緩緩抬起頭,用兩隻又紅又腫、絕對媲美兔子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瞅了他一眼,隨即迅轉過臉去,支支吾吾地抵賴:「胡……胡說……我……我沒有……」

    花菲看他這做賊心虛的樣子,便知道自己猜了個**不離十,當下冷笑道:「還想賴?!要不是中了『哭哭膏』,以你這個冷血聞名的殺手,怎麼會動不動就哭?!千萬別跟我說你一心向善了哦!我不信!!」

    「什麼『哭哭膏』?!」宛秋又急又氣,一個飛身撲過來,拽住花菲的袖子,哭道,「你……你又折騰了什麼古怪玩意兒拿我尋開心了是不是?!……你……你……枉費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卻總是這樣對我……你……你沒良心……」

    他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這兩句,一到要和花菲套近乎的時候就拿來用,根本就不管貼切不貼切,翻來覆去就這兩句,從來也沒想過要再去學點新的。

    花菲得意洋洋地翹著二郎腿,還特意悠閒地晃了幾下,慢條斯理地說道:「良心?你也講良心的麼?這『哭哭膏』是我抹在藥匣子上防賊用的,我問你,若是你不去動我的藥匣子,你又怎麼會中『哭哭膏』?又怎麼會一直覺得委屈、拚命想哭?歸根到底,還不是你自己的錯?!永遠都學不乖,反而還有臉怪我?真是賊喊捉賊了!」

    宛秋咬著嘴唇,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花菲這話分明是強詞奪理!真要是為了防賊,他幹什麼不塗毒藥?他對毒藥可是有明顯的抵抗能力的,偏偏老是對花菲研究出來的這種惡作劇似的東西沒辦法。花菲故意用什麼「哭哭膏」來做防護,根本就是存心陷害他啦!可是……誰叫自己不如花菲聰明呢?每一次都栽到他手裡,不情不願地成為他的試藥人……

    「花菲……」明白自己說不過花菲,也知道花菲絕對不會因為自己服軟就放棄捉弄自己的機會,宛秋只能低頭抽泣,「我……我恨你……」這句話說得委委屈屈,一點氣勢都沒有,與其說是在抱怨,倒更像是在撒嬌了。

    花菲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他一眼,看他真的越哭越傷心,在虛榮心自我膨脹的同時,口頭上卻是一副說教的語氣:「宛秋啊宛秋,你要我說你什麼好?!你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臭毛病,怎麼總是改不了呢?你要是真想問我要什麼東西,直接開口不就好了?為什麼要自貶身價去學人家做小偷?!做殺手的拿刀動劍已經夠沒水準的了,你卻連這種體力活兒都做不好,偏偏還去學人家做什麼樑上君子?!……你呀,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全沒想到,在普通人的概念裡,其實殺人要比小偷更加可怕許多。

    宛秋嗚咽著訴苦道:「這能怨我麼?……要不是你老是那樣子漫天要價的,我至於這樣麼……說起來『視金錢如糞土』,可是一開口,比我都狠……你……你要我怎麼辦?……」

    「我漫天要價,你就不興坐地還錢麼?你什麼時候這麼老實了?」花菲明知道宛秋說不過他,卻還在那裡說風涼話——沒辦法,宛秋實在是太好玩兒了,「捉弄宛秋」已經成了他的一個劣根性了,「再說,你拿了我的東西去賣好價錢,總得分我點兒吧?難不成這世上還有要我『魔醫聖手』做白工的道理?」

    看宛秋站在旁邊,肩膀抖動得厲害,花菲眼珠又是一轉,道貌岸然地開口:「其實,我這也是為你好……你以為我真貪圖你那些錢啊?我這是為了糾正你愛錢的臭毛病!你樣樣都看中錢,將來大概沒有一個女人能娶得起你!……為了避免讓你成為一個老光棍,所以,我才開始犧牲自己,努力培養你大氣、大方、捨得花大錢的精神……我這也是為了你好!你別狗咬神仙、不識好心了!」

    「要你管!」宛秋自然是嘴硬得很,撅著嘴橫著眼賭氣道,「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總比你假鳳虛凰誤人終身要好得多!」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公主替花菲和紫玉做媒的事情,便拿出來做「攻擊」花菲的武器。

    花菲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如地獄,將來你要是真的嫁不出去了,拼著欺君枉上的罪名,我也只好委屈自己犧牲一回了……你看看,我對你有多好?!」

    不顧宛秋的白眼,他頓了頓,又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方才是打算跟著我進皇宮去赴宴,哪裡是存了什麼保護公主的心,分明是想順手牽羊些大內寶貝的是不是?結果,我沒去,你自然也就去不成了,所以你才氣憤憤地罵我沒本事……你呀,眼睛裡除了錢,還是錢,活脫脫一個鐵公雞、守財奴,將來,怎麼嫁得出去哦!」

    宛秋被他像教訓灰孫子一般的說了一通,本來就已經很難過了,花菲最後那句狠話更是深深地刺傷了他,他「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你欺負人……你欺負人……」一邊哭著,一邊跑了出去。

    花菲看他哭著逃走,不禁朝天翻了個白眼,隨即端過桌上的茶杯喝了幾口,放下茶杯後,他的唇角忍不住向上翹、向上翹……終於「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和宛秋都不知道,方纔那一幕宛秋大哭著逃開的場面,正好被橘紅撞了個正著。

    少年連猜帶蒙,自己想像出了一個全新的版本,回去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紫玉,一邊還直誇「紫玉哥哥有眼光」,沒被「光天化日就對自己的小廝動手動腳、不知禮儀廉恥、枉讀聖賢書」的花太醫給迷倒!

    紫玉倒沒在意,橘紅便又去和那幾個交好的小廝們說了,不到半天工夫,「花太醫是個花心鬼」的八卦消息便已經傳遍了整個客棧。

    趙穎及他手下的少年侍衛,對花太醫的為人甚為不齒,便是方美婷等官員對她也是極為不滿,暗自埋怨她不知檢點,出使別國這麼要緊的關頭,也要弄這麼樁醜事出來見見光,當真是好說不好聽!

    至於陶妙彤派來保衛的月國士兵,聽了個一句半句的,拼拼湊湊倒也知道了大概——當然,是橘紅的「想像」版本——人人在羨慕的同時,又懷著「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直說那虹國的花太醫真不愧是姓「花」的,吃著碗裡的還想著鍋裡的,自己身邊有小廝伺候著,還想娶公主身邊的紅人兒回去做夫君!……真是個標準的「花花」……「娘子」……

    花菲在朝廷這邊的名聲,算是徹徹底底地給毀了!

    不過,讓人慶幸的是,他自己並不知道。否則,按照他的性子,最起碼,也得把橘紅給毒啞了不可!連帶的,那些敢背後瞧不起他的人,鐵定也沒好果子吃!

    不說客棧這邊熱熱鬧鬧,且說寶玨這邊進宮赴宴。

    寶玨被陶妙彤接進宮,謁見女皇之後,因為時間太早,女皇又存了分炫耀的心思,便邀請她跟在早已經被授意的陶妙彤後面去參觀月國皇宮裡的景致。

    月國的建築比較大氣磅礡,因為審美觀的不同,自然就沒有虹國皇宮裡的那份精緻幽雅,讓人看了,只覺得氣勢宏偉,雄渾豪邁。寶玨一路看來,倒也覺得新鮮。

    然而,待到轉進了御花園,寶玨卻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原來月國地處寒冷的北方,御花園裡種的大多是高大的喬木,雖然時近暮秋,松樹、柏樹、白楊樹……依舊是鬱鬱蔥蔥,挺拔端莊,深深淺淺的綠色交織在一起,粗看起來還算美麗,可是看久了卻不禁有些膩味:沒有一絲鮮亮花朵的顏色做點綴,這滿眼的綠總歸讓人舒服不起來。「萬綠叢中一點紅」,眼前只有「萬綠」,卻不見那驚艷的「一點紅」,在視覺的效果上自然就大大地打了折扣。

    寶玨心中暗想:此地縱有青松翠柏,萬年常青,又不是那蓋墳地的,要來何用?別說是皇姐宮裡,就是我家那園子也比不上了。我家那個園子一年四季都是眾芳搖曳、奼紫嫣紅的,豈不比這裡強些?果然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

    陶妙彤不知道寶玨其實已經在心裡把這御花園貶得一文不值,兀自熱情地做著介紹:「二公主有所不知,這御花園中乃有三大奇景,不過,二公主來的不巧,恐怕都是無緣一見了。」說著笑意盈盈地看著寶玨。

    跟我賣關子?誰理你!寶玨有心把陶妙彤晾在一邊不搭理,轉念一想不妥,遂端起招牌似的微笑,拱手道:「不知這奇景是如何的奇法?本宮既然沒有這個緣分親眼一見,只好勞煩宰相大人描述一番了,也好讓本宮長些見聞。」

    陶妙彤微笑著,看著眼前的樹林:「這第一景麼,須得暮秋霜降之後的清晨時分才能見到,而且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須得配合天時……清晨時分,初升的太陽,會把這大大小小的樹枝上掛著的冰冷子映得五光十色,璀璨奪目,煞是漂亮……這就是第一景『霧淞』。」

    寶玨聽她這樣一說,看著眼前的樹木,想像著陶妙彤描繪的景象,心中不由一動:莫非和夜晚都市中被霓虹燈包圍的行道樹有異曲同工之妙麼?不過,總是天然去雕飾要來得美麗些吧?

    「這第二景麼,可就得等到大雪了,」陶妙彤悠然神往地回憶著,「潔白厚實的雪,壓在油綠、遒勁的樹冠上,地上也是一片潔白,連人的腳印也會很快被大雪覆蓋了去……緲無人煙的樣子,就彷彿是人間仙境似的美麗呢!」

    寶玨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雖然覺得那樣的景色也很美麗,但對陶妙彤的癡迷卻明顯的不以為然。

    「除卻『雪影』,還有一個景色就是梅林了,」陶妙彤側頭看了看寶玨,「二公主,在這片樹林後面,還有一大片梅林,冬末春來的時候,梅花一開,園子裡便到處都瀰漫著若有似無的梅花香氣,春風一吹,梅花如雪片一般飄落枝頭……那景象也是極美的了!」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寶玨聽陶妙彤囉哩囉嗦地說了一大堆話,卻沒有什麼概括性的總結,便把以前念過的兩詠梅的名詩各挑了兩句拼湊到一起,算是替這位宰相大人做個結論——總比她翻來覆去只會用大白話誇獎美景來得精妙吧?

    陶妙彤愣愣地看著年輕的異國公主,雖然覺得這詩的韻腳有些不妥,但細細品位詩中的含義,還是暗暗折服與她的才學,卻不知這根本就是寶玨「借花獻佛」拿來一用的。

    「好一詠梅詩啊!果然是字字珠璣,句句清雅,這位大人好才情啊!」

    在寶玨和陶妙彤的背後,突然響起一個略微有些嬌嫩的聲音,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二人回過頭去,只見清風吹拂中,一個華裘錦冠的少年由兩個青年宮奴攙扶著站在那裡,少年體態羸弱,宛若嬌花照水,弱柳拂風,如果不是身旁有兩個宮奴攙扶著,怕是風一吹便要吹跑了似的。

    寶玨看他的打扮不禁一愣。

    原來她聽方纔的聲音甜美嬌柔,還以為是個少女在說話,卻沒想到竟是個少年,仔細對這少年一打量,不禁暗暗搖頭:這少年縱然華衣美冠,卻掩不住滿臉病容,雙頰凹陷,印堂隱隱泛著黑氣,便是那雙唇,也是蒼白而沒有血色的了,一張臉上,惟有那雙眼睛靈氣逼人,讓人印象深刻。

    陶妙彤趁寶玨打量的功夫,早已經一躬到地:「臣陶妙彤,參見五殿下。」

    原來女兒島上的官方禮儀是:文武百官只有在拜見女皇、公主時,才須行跪拜大禮,至於皇子、郡主只要行深躬之禮便可,駙馬、郡馬、皇子妃之類的外戚,則根據各自的品級,行相應禮節就行了,不用大做文章

    「陶臣相免禮。」少年頷微笑,舉止中自然而然地流露中皇室中人的尊貴大氣。

    原來他就是月國上下傳為天人的五皇子月清澄!

    寶玨不禁又把目光在少年身上轉了一圈,仍舊沒覺得他比自己的駙馬蕭文好看多少,傳聞若是沒有誇大,就是這位皇子久病纏身,將昔日的美貌盡數都磨了去。

    她的推論並沒有錯,月清澄嫁給她做二駙馬後,隨她回到虹國養病,因為南方氣候溫暖怡人,又有花菲這樣的神醫替他調理,人慢慢豐潤起來,其美人的本質才一點一點地顯露出來。到後來,他和大駙馬蕭文站在一起,一個儒雅瀟灑好似玉樹臨風的謫仙人,一個空靈秀美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俏精靈,賞心悅目地宛如一副絕世美圖,把寶玨自慚形穢地都不趕往二人身邊湊!只好滿眼含淚地抱著墨珠在一旁拚命啃手絹,一邊還大呼蒼天不公。花菲取笑她娶了這許多俊俏郎君仍不知足,她卻辯駁說:就是因為夫君們都太美了,才讓她有那種鮮花插在那什麼上的感覺!她當時那個逗趣的樣子,非但把她的幾個大小夫君逗得前仰後合,便是女兒蕭蕭也是竊笑不已,這是後話,暫且不去說。

    「陶臣相,不知這位是……」月清澄微笑地看著寶玨,等待陶妙彤來做介紹。

    「殿下,這位是虹國女皇的御妹、二公主寶玨殿下,最近到訪我國。陛下今晚設宴招待二公主,時間尚早,便命臣做嚮導,請二公主參觀一下皇宮裡的景色。」陶妙彤低眉順地向月清澄說完,轉過頭來又向寶玨介紹,「二公主,這位是鄙國的五皇子殿下,平日裡對詩詞歌賦頗有研究,在我國內亦是個中翹楚,二公主方纔所做之詩能的五皇子稱讚,實在是難得的很吶!」

    寶玨聽了心裡頓時一氣,暗惱這陶妙彤不知分寸,竟為了抬高本國皇子而刻意對別人的作品進行打壓!自己吟誦的那四句詩都可謂是千古絕唱,哪裡還需要借由這少年的口去博什麼虛名?真正是可笑至極!

    因為長期生病的關係,二十歲的月清澄看起來猶如青澀少年,然而他的心智畢竟成年,身處勾心鬥角的皇宮,與人情世故也是通曉的很,為人處事,比起成日裡只看天子眼色的陶妙彤自然要圓滑許多。

    他聽了陶妙彤的一番說辭,便知這話要得罪人,恐怕心高氣傲的異國公主下不來台,當即笑著解圍道:「陶臣相說哪裡話,我那是閒來無事,隨便寫幾句圖個熱鬧,哪裡就當得起陶臣相這樣的誇獎了?公主方纔所做的詩句,才真是讓我佩服呢!」

    那陶妙彤本也是個乖覺人物,只因從來都是旁人遷就她,漸漸便有些自大了起來,方纔那番話原是脫口而出,並沒深想。她既身為百官之,揣測上意乃是她的看家本事,聽月清澄這麼一說,自然明白自己方纔的幾句話不太得體,趕緊就著現成的台階下:「殿下說的極是,二公主的這詩的確是上乘之作,由形及意,賞梅聞香,果然是名士風流,高雅脫俗,好詩,好詩。」

    寶玨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月清澄見她微笑不語,猜不出她是否心存芥蒂,心中暗想:總不能讓這不愉快的插曲擾了大家的興致,略一沉吟,便用眼神示意兩旁的侍從扶他上前幾步,笑道:「聽二公主方纔的詩句,想來也是喜歡梅花的,才會對梅瞭解的如此透徹。」想藉著談梅,把先前的話題岔開去。

    月清澄先前遠遠站著,寶玨也沒覺得什麼,他這麼一靠近,寶玨只覺得鼻尖似乎隱約聞到一股梅花的香氣,想到月清澄天生帶有異香的傳聞,微覺詫異:原來真有香妃那樣的人物存在啊!

    「殿下過獎了,本宮也只是略通皮毛而已。」寶玨笑著敷衍道。

    月清澄正好開口再說……

    「啟稟五殿下,陛下請殿下去赴宴。」一個小宮奴匆匆過來,跪在地上向月清澄稟報。

    「知道了,我這就去,」月清澄朝寶玨微微一笑,「二公主,待會兒見。」側臉柔聲吩咐兩個侍從,「慶熙,嘉莜,送我去飄香殿。」

    兩個青年對視一眼,十分有默契地彎下腰,各自伸出一隻手搭在一起,另一隻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一眨眼的工夫就搭了個「椅子」出來,姿勢極為熟練,可見是做慣了的。月清澄往兩人身上一靠,二人便抬著他先走了。

    寶玨看他去得遠了,想起一會兒的宴席,不由得有些愁眉苦臉,不過事到臨頭也只能勇往直前了……但願這裡不興灌酒這一套,否則,她可就慘了……

    番外:花菲宛秋出身殺手世家,家裡世代經營著一個在江湖上可以算是出類拔萃的暗殺組織——「影煞」;花菲家裡祖祖輩輩以行醫為生,在地方上也算小有名氣,論道理,這兩個人,是八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

    可是,事實上,這兩個傢伙,卻是從小玩到大,相互熟悉得不得了,原因麼,還得從上一輩人的複雜關係說起。

    宛秋的祖爺爺,因為不滿祖奶奶要另娶夫君以生養女兒繼承家業,憤然攜子離家出走,由於沒有經濟來源,只好憑借自己的一身武功,做起了殺手的勾當。後來,他建立了「影煞」,收養一些被人遺棄的男童,傳授武藝,培養並訓練他們成為「影煞」的骨幹。

    在家族傳統上來說,招媳婦上門,似乎成了宛家的繁衍模式——每一代都只生男丁,你說要命不要命?他曾爺爺是這樣,他爺爺是這樣,他爹也是這樣!

    而宛秋和花菲的關係,就得從他爹那輩開始說起……這話說起來,可就有點長了!

    宛秋的爹爹叫宛玫,想當年也是一個翩翩美少年,未及弱冠,已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人物。到他成年的時候,家裡自然就要開始為他考慮成親的事情了。

    宛玫在一次執行任務的回程中,救了一個被仇家追殺的女子,便是西雲名醫花燦珞,花燦珞為了報恩,便主動提出,願意讓宛玫和她兩個女兒中的一個成親。宛玫不敢立刻答應,只說要回去徵求父母的意思,然後才能做出答覆,當下,兩人各自留下地址姓名以及信物,分道揚鑣。

    宛玫的爹聽兒子回來一說,立刻便派手下人四處打聽,這才知道那花燦珞只娶了一個正室夫君,卻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頓時覺得這家人的條件不錯,拉著兒子便上門去提親。

    花燦珞喚出長女花憐人,和次女花惜人,兩女相貌一般無二,都是美麗動人,只是花憐人穩重些,花惜人活潑些。

    宛玫倒不覺得哪一個特別讓他喜歡,宛玫的爹便做主,向花燦珞討了花憐人回來做兒媳婦。

    花憐人進了宛家,對公婆恭謹有禮,對夫君宛玫也是輕聲細語,從來不擺什麼大女子的派頭,時間一長,宛玫對花憐人日久生情,夫妻二人和諧美滿,倒也恩愛。

    花憐人從小跟著母親學醫,自然對醫術甚為精通,她替宛玫檢查了身體後,認為宛玫的體質中陽氣太旺,若是馬上服用「金玉湯」,恐怕將來還是只會生個兒子出來,所以便開了調理的方子為他滋補身體,這一補,就是三年。

    三年後,宛玫喝下「金玉湯」,卻依舊讓花憐人生了個兒子——便是宛秋。

    宛玫嘴上不說,心裡卻有些疙瘩。兩人畢竟是父母之命,又有了些報恩的因素,花憐人對自己的感情,他也不是很自信,因此總有些疑神疑鬼,以為花憐人替他調理身體只是借口,其實是不願意替宛家留後,實在拖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同意生養——要不然,怎麼解釋浪費三年的光陰卻依舊生了個兒子的事實?

    懷疑歸懷疑,他卻不敢開口詢問,生怕把脆弱的夫妻感情毀於一旦。

    花憐人也是暗自歎息:自己學藝不精,又過分自信,早知會有如今的結果,又何必虛度三年?只是,這建議畢竟是自己提的,方子是自己開的,藥是自己熬的,宛玫也是老老實實、一天三頓堅持了三年,最後卻依然沒有讓他如願……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但卻不好意思和宛玫明說。

    一來二去的,夫妻二人心中便都有了芥蒂,只是和諧的氣氛掩蓋了這矛盾的根源,以至於大家都忽略了夫妻間的交流和溝通,為日後情場生變埋下了陰影。

    後來,西雲起了瘟疫,花憐人得了消息,憂心與娘家的狀況,顧不得等外出的宛玫回來,把才半歲大的兒子交給公婆照顧,只說回家一趟,便離開了宛家。

    等她回到西雲,只來得及替父母、妹妹和妹夫收屍——原來花家是醫生,那得了病的,都想活命,全湧到花家來,竟把花家上下都給傳染了。只有兩歲的花菲,因為一直不是直接接觸病人,平時又經常吃些健身強體的藥丸之類,雖然也被傳染上了,卻僥倖還有口氣。花憐人急得團團轉,好不容易在藥廬裡找了些藥材煎了,餵這個外甥吃下,等他病情稍有穩定,便立刻帶他離開了故鄉。

    可是,畢竟花菲得的可能是瘟疫,花憐人也沒有把握能治好他,又不願意帶他回宛家,以免害了別人,只好尋了個幽靜的山谷住下,一邊又四處找尋草藥,慢慢地替他治療。

    花憐人就這樣在大家的視線裡消失了,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回到家的宛玫不見了妻子,又聽說西雲起了瘟疫,急得幾乎要瘋,動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力量,通過他所知道的所有渠道,去找妻子,卻一無所獲。

    兩年以後,當他已經絕望的時候,花憐人突然出現了,只不過,在她身邊,除了外甥花菲以外,還有一個相貌粗陋的瘸腿青年王石,和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兒花紅艷。

    花憐人求宛玫同意她娶王石,因為王石是為了救她才落了個殘疾,何況他們還有了個女兒。

    宛玫恨得咬牙切齒,怒聲責問妻子:是不是因為他替你生了個女兒,你就篤定我會容得下他了?!

    花憐人低頭不語——她認為,妹妹已經去世,為花家繁衍子嗣的重擔便不得不由她來承擔,雖然是對不起宛玫,可是,她相信宛玫應該可以理解她的所作所為。事實上,宛玫說得也沒錯,她的確是為了確保王石的名分,才在和他生了孩子以後才回到宛家,木已成舟,宛玫就算生氣不滿,也不可能再做什麼阻撓的事情。至於生男生女,當時她倒並沒想太多,反正都是姓花的,是花家的孩子,生女固然是好,生男也好和花菲做伴,長大後兩人相互之間也算有個依靠,沒想到生的是個女兒,她自然是暗暗歡喜,連帶著,對王石也有了幾分喜歡。

    宛玫見她低頭不語,心中不免又妒又恨,想到自己這兩年來為她心急如焚,頭都白了許多,她卻在外面和野男人生了個孽種,更是又氣又急,尤其那王石一看就是個山野村夫,而且歲數也大,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了,肯定是嫁不出去的,如今竟然妄想和他來爭妻奪愛!

    他越想越惱,越想越恨,突然飛身上前,竟一劍刺死了王石!

    他出手奇快,在眾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王石便已倒地氣絕身亡,宛玫的父母就是有心阻攔卻也晚了,心中暗自埋怨兒子太過衝動,只怕反而把事情弄砸了,就算再有不滿,以後暗地裡殺了不也行麼?何必當面讓媳婦下不來台?

    花憐人驚呆了:王石是她的救命恩人啊!雖然相貌粗陋,可是心地很好,如果沒有他,在山上為花菲採藥的她,已經被泥石流砸死了!為了報答他,她才會娶他的啊!

    現在,宛玫卻殺死了她的救命恩人!

    宛玫的父母自然是站在兒子一邊,他們原本也不認為殺人是什麼大事,何況還是殺一個插足兒子婚姻的陌生人,輪番地勸花憐人留下。

    無奈,花憐人去意已決,她說,她可以理解宛玫這麼做的理由——因為愛她,但是她無法原諒宛玫,於是,她抱著女兒花紅艷,帶著外甥花菲,再一次離開了宛家。

    然而,她終歸捨不得兒子宛秋,便在「影煞」所在的湄嵐山的雲谷裡結廬住下,一邊教養兩個孩子,一邊盼望著能再見兒子一面。

    可惜,宛玫對她恨之入骨,非但不許她接近宛秋,就是連花紅艷也不許接近——醜男人的野種,怎麼配和宛秋成為同母異父的兄妹?!只有花菲,他還能勉強接受。而花憐人,也惟有藉著花菲的描述,才可以知道自己兒子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兩個男孩子湊到一起,不是捉魚摸蝦,就是爬樹捕鳥,又是表兄弟的關係,感情自然親厚,也才有了宛秋後來老是掛在嘴邊、翻來覆去說的那兩句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至於宛玫和花憐人這兩個人,就像是打了死結的絲線,宛玫固然心高氣傲不肯低頭認錯,書生氣十足的花憐人也不願意輕易寬恕宛玫,兩人便這樣過著「雞犬之聲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的日子,直到花憐人因病去世,兩個人都沒有再見過一次面!

    不及黃泉,永不相見!

    這句決絕的話,從花憐人口中說出的時候,便已經注定了後來這樣悲傷的結局。

    所以說,人啊……永遠要記得寬容,否則便是誤人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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