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躲的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儘管心虛,可是,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寶玨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回芙蓉院裡,等著開飯。

    她原來是想賴在蕭文那裡蹭一頓的,結果一桌子的中藥,把她熏得捏著鼻子趕緊逃出來,心裡對蕭文自然是無限的同情:要把藥當飯吃!韓管家原來沒唬人吶!文兒真是可憐,一個月要照三頓的這麼吃……惡……換成自己,早就溜得無影無蹤了……難怪韓管家要先拿話把文兒的退路都給堵了!

    可是對著曾經可以放心寵溺的少年,寶玨的心態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她不敢再和墨珠有什麼肢體上的接觸,就連言語之間也似乎一下子生分了許多。

    墨珠素來善解人意,見公主心不在焉,以為她還在操心駙馬的事,自己當然不能多嘴多舌的,所以也是默默地為她添飯布菜,一頓飯吃完,兩人居然對話都沒過三句!這比往日歡聲笑語地熱鬧,可是冷清了太多。

    紫玉不時向兩人投來詫異的目光,不明白她們之間到底生了什麼,怎麼一下子兩人弄得跟陌生人似的疏離……這可真是有點奇怪了!

    讓橘紅、銀翹把晚膳撤了下去,墨珠又泡了壺茶,想讓寶玨去去油膩。

    寶玨看著綠衣少年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忙碌,心裡不由一動,脫口而出道:「墨珠,你也不小了,我讓韓管家替你留心一下,尋個可靠的好人家可好?」

    「匡啷」一聲,墨珠捧在手裡的茶壺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滾燙的熱茶飛濺起來,他蒼白著一張臉,愣愣地看著滿地的碎片。

    半晌,他慢慢地蹲下身,伸手去揀地上的碎瓷,熱茶的燙,瓷片的利,他似渾然沒有知覺,只是機械地拿手去揀,白皙的手指片刻間被鋒利的瓷片劃出了血痕,鮮血爭先恐後地從被燙紅的指尖處湧了出來……

    寶玨看他慘白著張臉,知道自己剛才說話有些唐突,頓時有些尷尬,然而看到墨珠此刻自虐般的舉動,她卻是再也坐不住了,一個健步過來,把墨珠從地上拉起來,「墨珠!別揀了!手都傷著了!」她急道。

    綠衣的少年茫茫然地看著她,眼神的焦點卻沒有落在她的身上,似乎飛向了遙遠的地方。

    「墨珠!墨珠!」寶玨看他神色不對,不覺慌了神,雙手扶著墨珠的肩頭,用力搖了幾下,總算把他的神智從迷障中拉了出來。

    可是少年卻依舊有些恍惚,嘴角噙著茫然的微笑:「公主……您……您剛才……在說什麼……我……我怎麼好像聽見什麼……又好像沒聽見什麼……我……我這是怎麼了……」

    寶玨暗暗有些心驚,一邊把墨珠受傷的手死死按住,一邊叫紫玉去拿上好的傷藥和乾淨的棉布過來。

    「公主……我……我……」墨珠突然一臉的痛苦,身子慢慢地萎靡了下去,一隻手緊緊地揪住了自己的胸口,若不是寶玨硬架住他的身體,他就要癱坐到一地的碎瓷上去了,「我的心口……好痛……」

    寶玨又慌又急,使出渾身的力氣,把少年半架半抱地移到裡間的床上,從急忙跑過來的紫玉手裡接過傷藥和棉布,低聲吩咐:「快!快去王太醫家,把人給我請來!」

    紫玉急忙跑了出去。

    寶玨坐在床邊,把墨珠抱在懷裡,一邊給他揉著心口,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面部表情,揉了一會兒,看他蒼白的臉微微有了些血色,額頭上沁出密密的一層冷汗,痛苦的表情也稍微緩和了些,才執起他受傷的手指,慢慢地替他處理起傷口來。

    「墨珠,你可把我嚇壞了!」寶玨一邊說,一邊檢視墨珠受傷的手,把傷藥仔細地塗抹著,「東西碎了就碎了,拿笤帚掃就好了,幹嗎用手去揀?瞧瞧,這麼漂亮的一雙手,現在劃得一條條口子,今後就不好看了!」

    「東西碎了用笤帚掃……心若是碎了呢……」墨珠喃喃地念道。

    寶玨暗暗心驚,看著懷中少年夢幻般的微笑,她忽然覺得有種鼻子酸酸的感覺:曾經也有這樣的一個少年,躺在她的懷裡,對她這樣微笑著,然而,那少年轉眼之間就去了自己找不到的地方……莫非,眼前的這個少年也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擁住少年,彷彿冥冥之中正在和別人爭奪這個少年似的。

    外間,金櫻不聲不響地拿著笤帚簸箕,清理著地上的雜物。偶爾,他會抬頭張望一下離間,而每一次,看見的,都是公主抱著墨珠哥哥滿臉的溫柔與憐惜。十三歲的少年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那樣的畫面好溫馨、好纏綿、好……令人羨慕……

    韓秀娟跟在紫玉後面匆匆地趕來,後面跟著的,還有一個王太醫。

    王太醫前幾次來,對公主身邊的這個小廝印象深刻,如今見公主抱著他,一臉的溫柔,心中明白必是個受寵的,與當日看紫玉的時候,自然又是大大的不同。只見她仔細地診治了一番,又低頭沉吟半晌,才走到書桌旁,揮筆開出一張藥方。

    「公主,這位小爺的心口,恐怕原來就受過傷,如今氣鬱悶於胸,一時又吐吸不暢,加上平時又多憂愁,才有今日的心口疼痛。須知:多思神殆,多念則志散;多事形勞,多語則氣乏;多愁心攝,多怒則百脈不定;多樂意溢,多惡則憔悴無歡。這想的多念的多的,最是消耗人的元氣,多愁善感則令正氣虛弱而百病叢生。這位小爺四條裡頭佔了兩條,長此以往,身子骨可就漸漸地弱了。」王太醫有條有理地分析道。

    寶玨看著懷裡的少年,心中暗暗慚愧。她和墨珠朝夕相處,自詡對墨珠也是頗為瞭解,竟不知他心底有這麼多的苦處,自己明知道他一腔情愫已盡數纏在自己的身上,卻還拿話試他,雖是好意,可在他聽來,想必是一個晴天霹靂,難怪他一下子接受不了了。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好生後悔。

    只聽王太醫還在那裡繼續說:「……所以,臣以為,心病還須心藥醫,這個方子也只是調養氣血,乃是治標不治本,公主若想這位小爺體態康健,還是得設法去了他的心結才是。」

    「本宮知道了。」寶玨朝她點點頭,「辛苦王太醫了,這麼晚,還要跑一趟,韓管家,替本宮送王太醫回府,明天就照著王太醫的方子抓藥去。」

    「是。」韓秀娟答應著,送王太醫出去。臨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心中不覺有些惋惜:墨珠這孩子,怎麼就單挑這時候病了呢?好好的一個機會,眼睜睜地從他手裡飛走了……哎——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麻雀錯失了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機會,怕是只能一輩子做個小麻雀了……這孩子看來還是沒這個富貴的命啊!

    紫玉卻筆直地站在一邊,絲毫沒有退下的意思,他低聲道:「公主,墨珠睡在你的床上,終究不成體統,還是讓我領著橘紅幾個把墨珠遷回右廂房去吧。」原來,那三個新來的少年住到了左廂房,netbsp;而墨珠和紫玉則依舊住在右廂房裡。

    寶玨還來不及說什麼,墨珠卻在寶玨的懷裡打了個寒戰。寶玨心裡一軟,「不用了,墨珠今晚就在這兒歇著吧!」

    紫玉眉頭一皺,正要作,然而,看到墨珠一臉哀懇的表情,要說的話哽在喉頭,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最後只能長歎一聲——這是墨珠自己選的路,他既然自己願意,他又何必枉做小人呢?其實,以公主現在的聰慧多情,墨珠傾心於她也並不奇怪,更何況墨珠早就是公主的人了,若是能得到公主的垂青,也算不枉他的一片心意了。

    「那……讓紫玉服侍公主卸妝寬衣吧。」紫玉低著頭說道。

    寶玨小心翼翼地把墨珠移到一邊的枕頭上,自己起身到另一邊的梳妝台換衣服。換裝完畢,紫玉便退了出去。

    寶玨回到床邊,脫了繡鞋,上床躺下,側臉望去,只見那水做的少年此刻已是淚水漣漣,打濕了枕巾,心中不由一歎,伸手將少年攬入懷中,一邊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好了好了,別哭了哦!乖!明天起來,就什麼都過去了。」

    墨珠也不答話,只是緊緊地攢住寶玨的衣角,好像生怕她突然就離開了似的。

    寶玨苦笑著,看著懷裡的少年:這事兒,若是讓文兒知道了,他必定要大大的生氣了……可是他現在又是戒怒的時候……哎,只有暫時瞞著他了……

    墨珠感受著公主的憐惜,心裡也是酸酸楚楚的。今天一天,先是大喜,後是大悲,如今卻又是歡喜又是哀傷……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這句話果然是不錯的。自己以為駙馬容了自己,可是公主卻要把自己往外送,若真是硬臉冷心的,自己也就死心了……偏偏又這樣溫柔的對自己,讓自己的一腔情絲要斷又不能斷,要系又系不了……生生地受這份罪……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是兩行眼淚滾了出來。

    「墨珠,你是打算來個水淹公主是不是?」寶玨感到臂彎裡一片濕潤,知道愛哭的少年又開始新一波的攻勢,拿話打趣道。

    「哪……哪有……」墨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哽咽著否認。

    寶玨笑著用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沾滿濕意的手,湊到少年眼前,「還說沒有?這是什麼?」

    墨珠縮在她懷裡不吭聲。

    「我知道,今天我說的話是急了點,」寶玨試著尋找一些不容易刺激的詞彙,既然已經攤牌了,就索性攤的徹底些,快刀斬亂麻,總比一直不清不楚地拖著強,「我也是為了你好。墨珠,你現在的年紀正是婚配的好時機,總跟在我身邊也不是個辦法,我自己逍遙快活,也不能耽誤了你的青春年華,所以,我才想著,要給你找個好人家。我並沒有嫌棄你的意思,我是為你好,這一點,你可要明白。」

    墨珠沉默著,好大會兒功夫,他才帶著濃濃的鼻音開了口:「可是……墨珠不以為待在公主身邊是蹉跎歲月……只要公主不嫌棄,墨珠想跟在公主身邊伺候一輩子……駙馬也已經准了墨珠了,還望公主成全……」

    他知道,自己現在再不明確地表白心意,恐怕公主就真的要把他送出去嫁人了,與其一生被相思煎熬,不如現在豁出一切的顧忌和害臊,好歹他努力過了,若是公主還認為他不配留在身邊,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文兒准了?」寶玨一臉詫異:他不是很替當年的雨霖雨霜惋惜嗎?怎麼還默許這樣的悲劇在眼皮子底下生?「他准你什麼了?」

    「駙馬……讓墨珠……盡心伺候公主……」墨珠遲疑地說著,臉上飄過可疑的紅雲。

    寶玨是何等的聰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萬萬不可!我現在的心裡只有駙馬……再這樣對你……對你太不公平了!我給你尋個好人家,你嫁過去做個正室,總比跟在我身邊做個小爺要好吧?」

    墨珠頓時哭了出來:「墨珠已經是公主的人了……另嫁旁人這種事情,墨珠是死也不會做的……墨珠本來就不求什麼名分地位……跟在公主身邊伺候是墨珠的福氣……公主若是硬要把墨珠許了出去……墨珠還不如……」落出家去!傷心欲絕的少年做了最壞的打算。

    寶玨聽他語氣不對,以為他要尋短見,趕緊伸手摀住他的嘴,阻止他說出那個可怕的字眼來,心驚膽戰地截口道:「不要說!千萬不要說那個字!我現在怕聽見那個字……很怕很怕……」想到當日的苓瓏,她的心頓時抽緊了。她已經不想再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死去,那種感覺,那種無助而又淒涼、悲傷而又絕望的感覺,她已經不想再去嘗試第二次了!

    墨珠睜著一雙淚光瑩然的杏眼,充滿悲傷地看她。

    在波光粼粼中,寶玨凝視著這雙漂亮的、琥珀色的大眼睛,她突然現,裡面映射著自己的面容,這雙美麗而執著的眼睛,原來一直都只容得下自己的身影……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為之震動了,這一刻,她的心為墨珠打開了一扇小窗,讓這個纖細的少年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影像,一個區別與蕭文的端莊秀麗、儒雅風範、又和苓瓏的英姿颯爽、巧笑嫣然截然不同的、溫柔可人、楚楚可憐的影像。

    這一刻,連她自己都有些迷惘了:自己,對這個少年,究竟是懷抱著怎樣的感情?她對蕭文是愛慕,是傾心;對苓瓏是愛惜,是憐憫;那麼,對眼前的這個少年呢?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只是此刻看著少年默默地流淚,她的心裡突然有著濃濃的不捨,深深的感動——這個少年,就是這個少年幫助重生的自己克服了那麼多的困難,可是自己卻……明知道他的心意,還要把他往外推……自己是多麼的無情,以至讓他受了這麼多的苦……

    寶玨情不自禁地抱住少年,輕輕地吻著那雙晶瑩眼眸中流下的淚水,然後,愛憐地吻著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唇……

    然而,最後的要緊關頭,寶玨還是踩了剎車。

    她不想對蕭文不忠,尤其是在他為了他們的孩子而禁慾的時候,自己就更不能撇下他獨自偷歡,雖然蕭文是默許了,可是,做人要講良心,如果連一天也忍不下去,那她不是和禽獸沒什麼兩樣了?如何對得起蕭文呢?即便是墨珠,她也對不起——墨珠就是墨珠,他不應該淪落成為誰的替身,既然她喜歡他,那麼,就應該好好地疼他,卻不是現在。

    所以,這一夜,寶玨只是擁著墨珠,兩人和衣而臥,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事——雖然,主子「寵愛」小廝,原也不算太出格。

    而這一夜的翠竹苑裡,蕭文躺在床上,望著滿地的月光,怔怔地出神。

    他忽然覺得十分冷清,當他習慣了身邊有嬌妻陪伴,當他習慣了夜夜有暖玉溫香纏綿的時候,今夜的孤枕變得越的難熬起來——即使他原來就是這樣平靜無波地過了十幾年。

    半個多月和妻子的同床共枕已經徹底地改變了他的習慣,原本無慾的身體,現在卻是無比渴望妻子時而溫柔、時而頑皮、時而挑逗的撫摩……可是,自己必須靜下心來,為了想要一個流著他和公主血脈的孩子,他必須忍耐……他在這裡強奈寂寞,想來雲兒也不好過吧?

    蕭文甜蜜的微笑起來,想起妻子老喜歡在床上擺弄些希奇古怪的姿勢,卻每次都能讓他衝上快樂的顛峰,當他以為會因為承受不住快樂而死去的時候,偏偏她又能帶著自己攀越更極樂刺激的世界……想到那時的感受,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的度,下身也漸漸地有了動靜,蕭文頓時一驚,韓管家的話言猶在耳,自己可萬萬不能犯了忌諱!

    可是**這東西,越是克制,越是壓不下去,就像那彈簧,壓得越緊彈的越高,蕭文頓時又羞又急,想著:若是雲兒在這裡就好了,若是雲兒在,她必定會……

    一道靈光閃過他的腦海,他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他在想什麼?雲兒在又能如何?更何況雲兒現在不在這裡!她……應該正和墨珠在一起吧……雲兒對**的追求是從來不加掩飾的,她就是那麼直率的一個人……自己不忍心讓雲兒陪著自己受煎熬,所以把雲兒托付給了墨珠,那個老實本分的少年……此刻,她們也許正在……

    蕭文這麼一想,滿身的慾火頓時滅了個乾乾淨淨,鼻子微微有些泛酸,眼眶裡濕漉漉的,彷彿就要流下眼淚一般,他慌忙仰起頭,拚命地眨著眼睛,努力不讓自己流下眼淚來,可是……可是心裡……還是很難過啊!

    不要難過,不要難過,他在心裡對自己說:早晚有一天,公主的身邊會有更多的新人到來,就像母親,就像女皇……連鳳後那樣精明能幹的人,不也是過著這樣的日子嗎……所幸的是,雲兒對自己情有獨鍾,自己能有這樣一個心意相通的妻子,也應該知足了……

    現在只是一個開始,自己要學會忍耐,要學會包容,這是一個正室應盡的本分,也是他得到幸福必須付出的代價,為了能和公主白頭到老,他……還有很多的東西要學習……

    蕭文這樣安慰著自己,鼓勵著自己,終於漸漸地睡去……雖然這一夜,他睡得並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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