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棵小草我壓力很大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我一直在想你
    對於一隻出色的貓而言,快感主要來自**老鼠的過程,而不是吞食老鼠,徐澤霖在這方面無疑做得十分出色。徐父曾經對他指點迷津,他說,對付這種腦袋很硬的窮小子,錢財只能作為一種工具,最終目的是要將其內心最在意的東西完全打翻在地,讓他永遠不敢再抬頭覬覦你想要的東西。

    徐澤霖花了好幾天時間才參透父親這句話的涵義,他早已揣度出榮小白的性情——那是一個集自尊與自卑於一身的小人物。徐澤霖如同一個老道的獵人,不停地驅趕這只獵物,讓它沿著一棵名叫自尊的大樹往上攀爬,一直攀爬到自尊的頂端,而後猛地恐嚇刺激,讓它在驚慌中躍上另一棵樹的樹梢上,而那棵名叫自卑的樹上,安靜地布羅著他的大網。

    這種方式有些拖泥帶水,但是十分有趣,徐澤霖甚至有些喜歡。他開始理解父親以往的那些教條,原來其實質並不是要表達一種戰術手段,而是要表達一種戰略觀念:不要在無謂的事物上花費過多時間。

    大昌倒是不太理解徐澤霖的做法,他疑惑地問道,徐哥,對付那種小赤佬,直接找人弄他一下不就得了,何必大費周折的。

    弄他?怎麼弄?

    弄他還不簡單,找人開輛車直接碾過去,只要花百十萬,可以當著全世界人民的面買他一條小命,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徐澤霖白了他一眼。說,你就不能講點公德心麼?光天化日的哪能做這種事情,咱們又不是黑社會。他想了想,又說,時間差不多了,你該去催債了,不要讓他拖下去,限定他一定要在這兩天還錢。

    大昌點頭噢了一聲。嘴裡卻嘀咕著,一會兒要我借錢,一會兒要我催債,不懂你葫蘆裡賣什麼藥。

    徐澤霖只是淡淡地笑,不解釋自己的意圖。如今他對榮小白的經濟狀況瞭如指掌,這五萬元的債務緊跟步伐地壓上去,諒那榮小白一時也吃不消,不得不乖乖地接受他打過去的那筆錢,屆時目前的局面將徹底顛覆。榮小白如今只不過是一隻暴露在荒野的小白兔。他徐澤霖則荷槍實彈,獵犬獵鷹蠢蠢欲動,漸漸地縮小包圍圈。

    榮小白一直泡在網上,聯繫高中和大學的同學,整整一天一夜下來,共有五個人同意借錢,加起來還不到兩萬元。不過他也獲得一個經驗:這個階段的同齡人有錢的都不上網。上網的都沒錢。不管怎麼說,他接手盞食天的計劃又前進了一小步。只剩四萬元的缺口。老王和另外兩個留守員工都表示願意延緩一個月領取工資,這讓榮小白欣慰不少,平日裡那些小恩小惠沒有打水漂。他揉著眼睛正準備去辦公室瞇一會兒,電話又響了。是大昌打過來的,榮小白心中一喜,猜測是不是這位哥哥又要播撒一次及時雨,不料喊了一聲大昌哥後卻聽見對面態度冷淡地說,榮哥嗎?現在能把上次那五萬塊錢補給我嗎?我急用。

    小白一陣疑惑,那五萬塊錢剛借來沒有多久,以大昌的財力應該不會這麼快索要。他小心翼翼地說,大昌哥,這是不是太快了?現在是淡季。我這邊資金還沒有回籠呢。你看能不能……

    大昌卻直接打斷他的話,催促道。這我不管,當初說好我需要的時候你就還給我的,你出來混要懂點規矩!

    不是,大昌哥,我這邊確實有點困難,我正在盤一家店,再等一個月,我資金回籠了,肯定親自登門,把錢送到你手上,怎樣?

    大昌不依不饒,威脅道,要是一個個向別人借錢以後都強調自己的難處,賴著不還,我們這些往外借錢的好人是不是都活該餓死?我現在也走投無路了,就等著五萬塊錢買米下鍋呢,你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否則咱們撕開臉皮說話,到時候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榮小白無可奈何,只得答應這兩天將那五萬塊錢還給他,他掛了電話後癱坐在沙上,有一種四面楚歌的悲涼感。他竭盡全力才往終點邁進一步,不料中途殺出來一個麻煩,又將他硬生生踢了回去,六萬變四萬,四萬又變九萬。如今他的社交圈已經猶如一口被嚼得比木頭屑還乾燥的甘蔗,全無水分,他卻必須在一天之內籌集五萬元,簡直比登天還難。然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沒有任何理由逃避債務。

    他躊躇,他猶豫,他束手無策,最終他將手伸進口袋裡,觸碰到那張銀行卡。他將卡握在手心裡,反覆思量,這是不是到了狗急跳牆的時候呢?

    他在街頭的取款機上查了一下銀行卡金額,屏幕上跳出一串長長的數字,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他第一次經手這麼龐大的金額,總感覺背後涼颼颼的,害怕強盜來搶劫,警察來盤問,萬一碰巧銀行系統出了問題,他還可能面臨牢獄之災。

    不過他最終還是按了退出鍵,心情凝重地離開,他知道這筆錢的性質是怎樣的,只要碰一碰,相當於單方面簽了戴佳的賣身契。禮於下人,必有所圖,而徐澤霖所圖的,有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努努的燙傷快痊癒了,只是腿上留了一道淺紅的疤痕,彷彿嵌在皮膚下面,這意味著這個夏天她基本與短裙無緣。她指著那道疤痕說,我以後要是有了寶寶,寶寶會不會問我這個丑疤是怎麼來的?

    榮小白溫和地安慰道,放心吧,再過兩個月就能褪掉了。

    她撫摸著那塊疤痕,小聲地嘀咕道,無所謂的,這樣也蠻好的。她想了想,又說,小白,我想去蘇州,你能帶我去麼?

    去那裡幹什麼。你不還得上課麼?

    我想坐摩天輪,那裡有,可是我一個人不敢坐。

    你都坐飛機飛到天上去了,還怕坐摩天輪?

    努努辯解道,這不一樣,飛機上有空姐!

    榮小白囧噠噠地望著這個小丫頭,最終還是沒有答應她的懇求,他手頭的事情都快堆成一座山。根本沒有閒暇時間出去閒逛。他送努努去外面上語言輔導課,一直看著她嬌小的身影走進那幢不時有外國人出入的大樓,這才轉身離開。

    關於他申請創業貸款的事情,對方有了回復,說有關部門正在研究。這表示貸款這條路基本被掐斷,中國歷史上最神秘的部門就是這個所謂的「有關部門」,事情落到他們手裡,基本等於躺進棺材了。榮小白想再詢問一些問題,那位人民女公僕卻絲毫不搭理他。自顧自地抹口紅,把兩片厚嘴唇抹得跟剛吃過小孩子似的。榮小白不再作徒勞掙扎,和老王一起走出大樓,腦子裡都縈繞著一個數字,九萬,九萬,九萬。

    南通城氣候異常。戴佳獨自去江邊轉悠,觀望大起大伏的水面。總覺得胸口悶悶的。她一向不是那種無病呻吟的人,不喜歡揪著感情的事情去大唱悲歌,然而目前的狀況的確讓她困擾不堪。她小時候經常不小心將鞋帶打成死結,榮小白蹲在地上給她解開。用指甲,刀子,圓規,恨不得趴下去用牙咬,每次大功告成後都面紅耳赤,彷彿經歷過一場惡戰。如今她不得不獨自面臨一個人情上的複雜死結,她無從下手,越急越亂,這才理解當初榮小白為什麼每次解鞋帶後都一副猙獰模樣。

    昨晚她明言希望媽媽接受自己與榮小白的關係。戴媽媽直接丟出一本賬簿。說,多餘的話我不講。現在我手裡全是年底才肯結算的白條,成本卻都要現金結算,那個榮小白有本事的話就把這上百萬的賬簿給我清了!

    戴佳有些惱火,她肯低聲下氣地懇求已經算是一種讓步,大不了一拍兩散甩手走人,找一城市安身立命,幾年後花開兩朵綠樹成蔭,帶倆小屁孩回來抱大腿認祖歸宗。不過目前的情況下,她無法做到那麼灑脫,外婆仍身染重疾,朝不保夕,戴佳不想落得一個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她只希望,所有的親人都好好的,包括外婆,爸爸,媽媽,還有榮小白。

    她趴在護欄上,望著江水嘩啦啦地扑打岸沿,長在江風中高高飄起。一個從這裡經過的中年人懷疑這個女孩有輕生之念,卻又不敢貿然行動,於是在附近徘徊著,只要戴佳有任何輕生舉動,他就會立即撲上去,施展他的擒拿術將她拯救下來。然而他轉悠了二十分鐘,這女孩就如同雕塑一般,風動影動頭也動,就是人不動,他可真急死了。眼看著上班時間就要到了,他終於鼓起勇氣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問道,小姐,請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戴佳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身份證,卻現沒有**來,只得無奈地說,我沒有幹什麼,就看看江景而已。

    哦,那就好,漫漫人生路,要對生活有信心啊!

    她點頭噢了一聲,心想這位大叔真是明察秋毫,居然能一下子看透她的情緒,於是又補了一句謝謝。然而細細一想,她又覺得不對勁,這種對話一般是常見於金門大橋,南京二橋上,她正準備澄清真相,對方卻已經轉身離開了。她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對著江風整理了一下頭,伸了一下懶腰,感歎道,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呀。

    風有些大,夾雜著土腥味的霧水,她接連打了兩個小小的噴嚏,抬頭望一眼天空,一顆雨點剛好砸在她的鼻尖,她這才現頭頂連綿不絕的烏雲。戴佳裹緊外套往幾百米外的觀江亭跑,她剛跑進亭子裡,身後便響起一陣嘩啦啦的雨聲。此時天空反倒像一條卸了重物的貨輪,輕巧地向上浮去,一下子變得深邃高遠,而那些翻滾的烏雲也越來越淡,肆無忌憚地向地面傾瀉雨水。戴佳的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壓在心中的重物似乎也在這場大雨中被溶解沉澱下來,她掏出手機,給榮小白短信,她說,南通這邊下了好大的雨,我在江邊的亭子裡回不去呢。

    半分鐘後榮小白的短信跳了進來,他說,你等雨停了再回去,不要著涼了。

    嗯,你在南京還順利麼?

    這次過了五分鐘之後榮小白才回復過來,他說,嗯,很順利。

    戴佳揀了一個乾淨的地方坐下,捧著手機嘿嘿地傻笑,以往的犀利尖刺全無影蹤。她一向不承認自己是一個熱衷於無私奉獻的人,她想與榮小白在一起,並不只是因為所謂的愛與依賴,還因為她喜歡與榮小白在一起時的自己。此時的戴佳沒有鋒芒,沒有防備,只是一個沉浸於淺淺幸福的女孩。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的跡象,似乎是對長時間久旱的一種宣洩。

    戴佳倒是絲毫不擔心,她將小涼拖並排擺在旁邊,抱著腿坐在亭內長椅上,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態。她在短信裡寫「我想你」三個字,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終還是沒有出去。正在她懊惱的時候,榮小白的短信又跳了進來,他說,佳,我今天上午想你了。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好一會兒,又得意地笑了起來——她猜想榮小白肯定也和她一樣,反覆地寫,反覆地刪,最後才加上一個時間限定,以免被抓住小辮子。他一向不擅長表達感情,否則高中時也不會在對某次暗戀中被戴佳長期訛詐,如今七八年過去了,他臉皮一如既往地薄,卻又進化得圓滑了。

    她決定先放下矜持,回復說「我一直在想你」,好讓他感到內心有愧。不料她剛寫到「你」字時,戴媽媽的號碼忽然跳了進來,嚇得她差點扔掉電話。戴媽媽在電話那頭說,你在哪裡?趕緊到醫院裡來。

    我躲雨呢,怎麼了?

    快點回來,你外婆進重症病房了……

    戴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沒有繼續聽下去,立即掛了電話。她穿好鞋子站在亭口深呼吸一口氣,頂著傾盆大雨衝了出去。當她鑽進一輛出租車裡的時候,她全身都已經淋濕,雨水順著她的額向下滴。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緊張,她全身都在大幅度地顫抖。醫院離這裡並不遠,只有四五公里的路程,司機聽說目的地是醫院,猜想客人必然有重要的事情,於是將車開得飛快,不一會兒工夫便到達醫院大門外。司機想一直送她去醫院裡面,保安卻攔住不予放行,戴佳也不爭執,付錢之後冒雨下車。保安取得初步勝利,顯得更加得瑟,又攔住戴佳說,等等,要登記!

    戴佳被淋得全身濕透,她一邊往裡闖,一邊厲聲威脅道,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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