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大學城寧通快遞網絡沒有辜負榮小白的期望,正式運營不到一個月,業績斐然。榮小白看著報表,不敢相信自己如今行事如此順利,幾乎一路紅燈,水到渠成的,他都有些心虛。(一路看,不過鈔票在手,啥也不愁,他恨不得對所有人喊,錢財乃身外之物,快全部交出來吧!不過一到給臨家飯店轉賬的日子,他又捉襟見肘,窮困潦倒,有時甚至會向老王借幾兩銀子應急。作為一個失敗老闆的典型代表,他實在是做得太成功了。
不久之後他遇到一個另一個失敗的典型代表,那天傍晚下著細雨,店裡的生意有些冷清,只有榮小白和一個店員張羅著準備關門。這時一個女孩走了進來,她將傘靠放在櫃檯旁,雨水迅從傘尖流了出來,滲進水泥地裡。她摘下風帽,整理了一下馬尾辮,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現在還可以寄快遞麼?
可以,不過今天是送不出去了,明天才有車來。
女孩點頭噢了一聲,將背上的一隻大大的黑包打開,放在櫃檯上,又問,吉他也可以寄麼?中途會不會被損壞?
店員不是很清楚,只得請榮小白過來,小白走過來望了一下那把吉他,說,要寄到哪裡去?
廣州。
哦,放假回家是吧?寄倒是可以寄,不過我不保證路上會不會出意外,所以你最好隨身帶著,大不了辦理一下行李托運就是了。
女孩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不是帶回家的,是賣給別人了。她修長的手指從琴弦上輕輕地撥過,吉他立即如同一隻即將被主人遺棄的狗一般出哀鳴。榮小白這才仔細看了一下女孩的相貌小說整理佈於這才覺得似曾相識,他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她有些輕蔑地笑了笑,說,這話是不是老套了點?
然而正是這樣的輕蔑一笑衝破了榮小白那扇怎麼也撞不開的記憶大門,他一下子想起很久以前他在地鐵入口處數台階時遇到的那個女孩,於是興奮地說,不對,我們確實見過,是在地鐵那裡!
女孩這才抬眼看著他,卻仍然一臉茫然,說,不好意思我是在那裡唱歌來著。不過每天從那裡經過的人多得數不清,我不記得你。
榮小白無意中又有收穫,原來和他一起數台階的女孩與在地鐵唱歌的那個是同一個人,他忍不住無奈地笑——這是一個多麼直率的女孩,如果擱在其他人身上,必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套個近乎拉近距離再說。起碼可以在快遞費用上打點折扣。他耐著性子描述那天數台階的事情,女孩才漸漸地想起這回事。榮小白避免了一次在員工面前出糗的尷尬。經過進一步交談,榮小白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她叫安禾靜,是南京藝術學院的一名應屆學生,平時在地鐵之類的地方唱歌賺取生活費。然而這段時間她要籌集去北京參加一次搖滾音樂盛典的盤纏,不得已之下只能將最心愛的吉他變賣掉。
這個很貴麼?榮小白問道。
馬丁牌的,我攢了兩年多才買到這把琴,現在折價也可以賣兩千五。她一邊說著,一邊填著單子,左手卻一直按在她的琴上。她交了錢之後便拿起傘往外走,一直沒有回頭,外面的雨沒有停,她卻將傘抱著懷裡。任憑細雨落在身上。店員收起那把琴。準備拿去打包裝,卻被榮小白攔下,放在辦公室的沙上。
當天晚上榮小白將這件事情講給戴佳聽,戴佳有些驚訝,這年頭花血本玩搖滾音樂的女孩還真是罕見,卻又有一種特立獨行的氣質。她想了想,說,那把琴真是馬丁牌的麼?
嗯,好像是的。
如果我們先借兩千塊錢給她,以後再讓她贖回去不就行了麼?
榮小白原本就有這個打算,只是擔心戴佳會不捨得,如今她先提出來,小白便沒有什麼顧慮了,於是點頭答應。不料戴佳話鋒一轉,追問道,你答應得這麼爽快,是不是看人家長得漂亮,想動歪心思了?
榮小白拍案而起,義正言辭地反駁道,怎麼可能?如果我是那種人的話我肯定先對你動歪心思,現在還沒有搞定你,怎麼可能有二心?
戴佳這才放心下來,輕蔑地哼了一聲,顛著小步回房間去了。榮小白鬆了一口氣,這年頭伴君如伴虎,他已經逐漸成長為一名出色的老虎飼養員了。
次日,榮小白按照安禾靜在單子上登記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安禾靜得知這個消息十分詫異,她沒有想到會無緣無故地得到陌生人的幫助。她冒雨如約來到店裡,從戴佳手裡接過嶄新的一小疊鈔票,並沒有拒絕,而是當場寫下一張欠條,其中包括自己的家庭住址,電話號碼之類的所有信息。當戴佳將那把吉他也拿出來時,安禾靜只是撫摩了兩下,又推了回來,說,琴就放在這裡吧,我會回來取的。
安禾靜從頭至尾都沒有說一句謝謝,不過這樣的性格剛好讓戴佳惺惺相惜,她坐回去繼續做軟陶,輕歎道,長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我要是也有這麼瀟灑就好了,背個大吉他走天涯,帥呆了!
榮小白趕緊湊過來拍馬屁,說,佳,你要是也去唱歌肯定是一個大明星,到時候我做你的經紀人,通力合作賺大錢。
戴佳不以為然,反問道,我要是哪天死了,你難過麼?
難過,我難過死了。
但他們會把我的訃告放在娛樂版塊裡,被那麼多人娛樂了一輩子,最後連死都作為別人的娛樂內容,那樣我的在天之靈如何安息?
他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胡扯著。榮小白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陌生號碼。對面一片沉默,他以為下雨天的信號有問題,又走到門邊連問幾聲之後,才聽見一個稚嫩卻又略帶沙啞的聲音說,我是努努。
榮小白心頭一驚,下意識地回頭望了戴佳一眼,見她正在看報紙。這才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有事麼?
不料努努在那邊抽泣起來,而後演變為傷心的淚奔,哭得花枝亂顫的。榮小白深知道此情此境之下他是不能打擾一個淑女哭泣的,等她哭完了自然會說,於是安靜地等著。不料兩分鐘過去,努努越哭越澎湃,大有與這傾盆大雨同歌共泣的姿態。在最**部分她卻忽然收聲,掛掉了電話。他聽著忙音與雨聲的交響曲,有些茫然,猜想上一次自己可能真的傷著這個小丫頭了。他又想起第一次與努努見面時的情景,也是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大雨,努努裹著他的外套,嬌小玲瓏,楚楚可憐。
他正胡思亂想著,戴佳忽然喊他說。快來看哎,報紙上說有個清潔工揀了一包金子被判無期徒刑,你以後在路上走一定要小心啊!
榮小白只是笑了笑,這類新聞屢見不鮮。揀到金子上交了是英雄,揀了金子私藏了是囚犯,永遠沒有中間價,中國大地永遠這麼愛憎分明。他在盤算著是不是等有錢了也買一包金子專門扔在仇家的必經之路上,而後蹲在草叢裡守株待兔,丫的只要敢停下來看一眼,我立馬率領天兵天將抄你家燒你鋪子,再送一間小房子的永久使用權!話又說回來,如果揀金子的那人不是清潔工,而是億萬富翁,恐怕事情又是另一結果。所謂人窮志短就是這麼一回事,只要人夠窮,總會有神奇的事情從天而降的,例如取款機瘋狂吐錢,路邊出現金子,此時你莫驚慌,因為你的住房問題終於得到解決了。
江寧大學城那邊有人過來透露一個情況,說他們學校出現同行競爭者,正在裝潢門面張貼廣告。榮小白十分詫異,原本想去找學校交涉,想想又放棄了,畢竟競爭是合情合理的東西,誰也沒有給予他壟斷市場的特權。寧通快遞在江寧區的基礎並沒有仙林區這麼穩固,他只得吩咐各學校的負責人緊跟對方的宣傳步伐,千萬不能被後來者居上,反正這些費用最終都會記在總公司頭上。
不過這些費用必須到月底才能上報,榮小白只得先去向人求助,不料他剛提到錢,對方就明言相告:別跟我談錢,談錢傷感情。
於是榮小白投其所好,再與對方談感情拉關係,不料對方看破他的意圖,繼續警告道:別跟我談感情,談感情傷錢。
小白只得作罷,打道回府,途中看見全副武裝的斯巴達城管,看見滿街逃竄的小販,看見挎著包在街頭推薦化妝品的女孩,看見坐在路邊抽悶煙的無業青年,他又覺得釋然了。相比於那些依然迷茫不知前路的人,他已經十分幸運了。競爭就競爭吧,沒有必要搞得你死我活只留一個,能在那鍋肉湯裡分得一杯羹就行。他正沉浸在自己這種淡薄名利的氣質中時,忽然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說,兄弟,我是大昌,在忙啥呢?
榮小白原本只想敷衍一下,但想想又改變主意,他先是假裝激動了一會兒,歎著氣說,鬱悶著呢,做生意缺了點周轉資金,現在求爺爺告奶奶都沒有找到門路。
哦?缺多少?
榮小白心頭那盞昏暗的燈泡立即亮了起來,他說,就三四萬塊錢,不過現在無所謂了,生意先緩下來,等資金回籠了再去張羅吧。
這怎麼行,做生意就要快,准,穩,狠,有機會哪能等,這樣吧,我先挪給你五萬給你,怎樣?
這哪行?無功不受祿的。
兄弟達了以後別忘了我大昌就行了!大昌一直笑呵呵著,讓榮小白明天去他那邊取錢。榮小白掛了電話後仍然對這峰迴路轉的奇遇難以置信,他仰望蒼天,猜想是不是真的頭頂七尺有神靈護佑,每當他身陷囹圄之境時都會很快化險為夷,這簡直太神奇了。借用蔣匯東的那句感慨:這就是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