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棵小草我壓力很大 正文 (四十四)邪惡的展覽會。
    絕大多數人都是在床上降生,在床上辭世,中間花費大量時間在床上睡覺。榮小白容許房頂漏水,也容許門窗破敗,但絕對保證床榻的舒適。他的床是這座房子裡最乾淨最整潔的地方,戴佳相當滿意,高高興興地睡覺去了。

    榮小白躺在蔣匯東的床上,輾轉反側,十分苦惱,如果戴佳在這裡呆的時間長,他失業的事情早晚會暴露的,屆時顏面盡失。他想來想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決定等戴佳明天起床後告訴她這個真相,省得傷身勞神。這樣決定以後,他的煩惱漸漸散去,失眠問題也隨之解決,所以說一顆誠實的心是很有好處的。蔣匯東的父親說人生在世就是為了一張臉,但偶爾丟一下可以減輕不少負重。白天他跑得疲憊不堪,現在困意襲來,眼皮越來越沉重,忽然又聽見一聲高呼,小白!

    他立即醒了過來,意識到這是戴佳的聲音,問道,我在呢,怎麼了?

    戴佳在黑暗中聽見小白的回應,原本忐忑的心平靜下來,她輕輕地說,沒什麼,太黑了,有點怕。

    白原本準備起身去開日光燈,想想又改變主意,將蔣匯東床頭的檯燈打開,好讓戴佳既見到一絲光亮又不至於感到刺眼。他安慰道,別怕,我在這裡呢,乖乖睡吧。

    戴佳噢了一聲,躺了下來,將腦袋蒙在被子裡。榮小白的被子白天剛剛曬過,暖暖的,氣味也好聞,她猜想這大概就是陽光的味道。她漸漸墜入夢境中,身體輕巧巧的,像漂浮在雲端,這是她兩年以來第一個安穩的夢,在一個破敗的房子裡,在她最信任的人身邊。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光怪6離的空間,一片耀白,周圍都是她曾經見過甚至熟識的人。然而在這個世界裡,只有她可以自由活動,其他人都保持著各自的姿態,像雕塑一樣或站或坐著。她卻一點也不害怕,欣喜地穿梭其間,終於找到榮小白。戴佳在他面前停住,牽住他的手,在他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影子,於是所有不安分的情緒都一瞬間沉澱下來。她覺得這樣的世界已經足夠,誰也不會來指責她的智商與審美,誰也不會替她設計未來的生活。

    蔣匯東在網吧乾坐著,盯著「零星之愛」的頭像呆,期待它能忽然亮起來,然而大半個月過去了,零星之愛再也沒有出現。他非常沮喪,不知道對方不上線是因為太忙還是根本沒有把他們的交往當一回事,網絡畢竟是不但不真實,而且不安全,上一次玄武湖畔的遭遇歷歷在目。然而他又堅信與上一次網戀相比,這一次截然不同,他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交往,問今天的心情怎樣,氣溫變化大不大,如此等等,根本沒有提及雙方感情之類的內容。蔣匯東迷戀於這樣的曖昧氛圍,無法自拔,但他不確定對方抱有怎樣的想法,也許並沒有像他這樣投入,他的存在與陪她玩斗地主的人一樣,不過是一個遊戲夥伴而已。

    看電影看到凌晨四五點他有些睏,為了不浪費這寶貴的十塊錢,他決定上競技平台玩doTa對戰,建了一個房間虛位以待,不料等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有人來。他氣憤地罵道,真他媽沒有遊戲精神,都六點了還不起床打遊戲!

    上網完全沒有樂趣,又不能躺下睡覺,十塊錢只不過是買了一把椅子坐了一夜而已。他決定起身離開,找個地方填一下肚子然後直接去上班。路過住所時他現裡面仍然黑燈瞎火,房門緊閉,猜想榮小白肯定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不禁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原本想留兩三百塊錢給小白,以免小白丟人的時候波及到他,又生怕貿然進去撞見不該撞見的場面,於是扭頭走了。

    一個人窮得青黃不接,飢腸轆轆,同院子的另一個人卻跑來向他借鍋,在院子裡高調地煮了一鍋鮮美的肉湯,餓得半死的那個人必然痛苦得抓心撓肺。所以,蔣匯東的抑鬱情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這一天,戴佳用三個字來概括她的心情:不開心。她原本準備跟小白去看他工作的地方,不料一大早他說他已經失業了。榮小白沮喪地坐在一邊,點起一支煙,沉默不語。戴佳不太喜歡這樣的氛圍,又覺得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失業變得司空見慣,反而不再顯得那麼具有災難色彩。她的一大優點就是喜歡在煩惱的時候自我施救,從其他角度尋找一個勸慰自己的理由,皆大歡喜。她安慰道,好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實在不行我們一起回南通去。

    白搖頭,說,我才不會回去,在南京呆了好幾個月了,一點成就都沒有,我回去怎麼見人?

    戴佳不再勉強,她知道,和所有中國人一樣,自古衣錦還鄉的思想早已嵌入榮小白的腦子裡,拔是拔不出來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強,積極上進總歸是好事,況且她認為和腦子只有一根筋的傻子沒有什麼好爭執的。她站起身,語調愉悅地說,煩心事明天再說,今天先帶我出去玩吧。

    於是兩人一起上街,並排走,之間相隔一條胳膊的距離。他們走在大學城的林蔭大道上,旁邊都是年齡相仿的學生,戴佳忽然輕輕地笑出聲來。她當年鬧得那麼凶都沒有能夠和榮小白同處一所大學,如今畢業這麼久居然得償所願,真是莫大的諷刺。

    白一頭霧水地問,你笑什麼?戴佳搖頭否認,他也沒有繼續猜測,盯著走在前面的黑絲襪女生愣愣地看,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長得怎樣。

    戴佳也抬頭看那個女生,她撇了撇嘴,譏諷道,看**就知道是美女了,你快上去和人家搭訕吧,我會保佑你的。

    白聽出她的譏諷之意,目光依依不捨地離開那雙修長的腿,爭辯道,本來就蠻好看的,有什麼好嫉妒的,你也穿黑絲襪的話肯定比她好看多了。

    這個馬屁的技術含量非常高,淡且含香,香而不濃,相當入味。戴佳聽了之後覺得受用,心裡樂顛顛的,用榮小白小學時期的作文用語描述就是「比吃了一塊蜜糖還甜」。她甩著大拎包,走路的姿勢開始扭扭捏捏起來,又在兩秒之後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偷偷瞄了一下四周,繼續裝出滿不在乎的姿態。

    他們搭車去夫子廟,那個到處都飄蕩著鴨血粉絲湯氣味的地方,榮小白對站名的理解不太到位,致使兩人在離夫子廟還有兩站的地方就提早下車了。他懊惱萬分,戴佳卻無所謂,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剛好我們一起逛過去。於是榮小白給她買了一盒冰激凌,步行向夫子廟的方向走去。旁邊常常有人愣愣地盯著戴佳看,行注目禮,迎面過來的人或男或女在擦肩而過之後還戀戀不捨地回頭望兩眼。小白覺得納悶,也扭頭打量戴佳全身,這才意識到戴佳果真非常高調————栗色的長微微有些卷,白色貼身T恤,緊身牛仔褲與棕色軍靴,再配合修長清瘦的身材,堪稱完美。她的面孔一如既往地玲瓏剔透,卻又幾乎看出化妝的痕跡,榮小白猜想男人看她一般是因為她的身材容貌,而女人看她更多是因為期待找出她偽造的痕跡,然後扭頭對身邊的人說,看,睫毛那麼假,臉上有一厘米厚的粉,嘴唇上用的是五塊錢一支的口紅,卸了妝以後肯定醜死了!

    她們不得不失望了,因為榮小白親眼看著戴佳打開哈欠去刷牙洗臉,然後坐到他身邊來聽關於失業的悲劇故事的,壓根沒有化妝的時間。可惜這樣的美女居然非常不雅地捧著冰激凌邊走邊吃,臉頰上還有零星的奶油污漬,大傷風雅。他拽了拽戴佳,說,帶了面紙麼?

    戴佳下意識地護了護她的冰激凌,現沒有威脅後才將臂彎伸展開來,對著拎包努了努嘴巴,說,喏,你自己拿吧。

    我是叫你自己擦一下嘴巴,路上的人都看你呢。

    戴佳環顧四周,的確現一些鬼鬼祟祟的目光,她滿不在乎地繼續吃冰激凌,嘀咕道,看就看唄,咱敢出來難道不敢給他們看麼?你要是有本事向他們收費,我保證再也沒有人繼續看了。

    快看見夫子廟那塊大牌坊時,他們現一個地方門庭若市,人頭攢動,門口擺著一個牌子,上書「兩性用品大型展覽」。戴佳覺得好奇,硬是要進去看,小白認為不太和諧,卻又執拗不過她,只得跟著一起進去。果不其然,裡面的景象十分不和諧,展台上全是稀奇古怪的東西,皮鞭,鎖鏈,面具,還有各種小雕塑,活似閻羅殿的展覽會,看得兩人面紅耳赤。戴佳心裡有些慌亂,伸手去抓榮小白的胳膊,這一抓非常不是時候,嚇得榮小白背後涼,直冒虛汗。她喃喃自語地說,好可怕呀!

    大廳中間又聚了嚴嚴實實幾層人,並且不斷有人貼上去,戴佳觀望半天後現根本沒有機會擠進去一觀究竟,好奇地問道,他們在看什麼東西呀?

    白撓了撓腦袋,說,可能是在表演下油鍋吧。

    戴佳點頭噢了一聲,更加好奇,她想了一會兒,終於想出一個好辦法,她牽著小白直奔樓梯,跑到二樓居高臨下地觀看,這才現人群中的景像是最不和諧的。中間是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像是一張床,卻又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部件,一男一女兩個人在上面擺出各種**姿勢。周圍的人或是蹲下,或是踮腳,張著嘴巴觀摩著,部分專業人士扛著長短鏡頭卡嚓卡嚓地拍,非專業人士則用手機記錄下這些激動人心的畫面。小白對中間的男女很感興趣,於是瞪大雙眼看著,卻失望地現這兩人並不敬業,表情七分麻木三分痛楚,全然沒有性福可言。

    真可憐。戴佳趴在欄杆上,同情地說道。

    怎麼了?

    難道你沒有看得出來麼?這兩個人肯定是夫妻,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來做模特,否則怎麼願意幹這個?

    你怎麼知道人家是夫妻的?

    很明顯嘛,那個男的極力維護他老婆最後一點尊嚴。

    白仔細觀察,這才現確實有這樣的跡象,他也趴在欄杆上,心情有些沉重。這可真是一個光怪6離的時代,一些人只需要花費他們吃一頓飯的錢,就可以收買別人的一切,包括尊嚴。他忽然感覺自己這類人的生命賤如螻蟻,可以任人踩踏,悲觀地說,如果我以後也落魄到這個地步,我寧可一死了之。

    戴佳轉臉愣愣地盯著他,沉默很久之後才幽幽地安慰道,別擔心,不是還有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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