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將自己動身去南京的事情告訴徐澤霖,但沒有告訴為什麼去,只是說去見一個朋友。徐澤霖也沒有多問,只是說一路順風之類的廢話,自從知道戴佳心裡有一個叫榮小白的人,他便異常失落,對任何事情都心不在焉,一副失魂落魄的衰樣。北北看出他的小心思,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腦袋,說,姐這次去南京幫你打探打探榮小白的情況,聽說他現在混得不錯,和佳之間的聯繫也不是非常密切,你還是很有希望的。
徐澤霖這才眼前一亮,對北北大加恭維起來,說,姐出差是不是該再置辦一兩件行頭?霖子剛好要買換季衣服,姐姐順便也幫我參考參考吧。
於是北北當仁不讓地敲了徐澤霖一次竹槓,她第二天就踩著昂貴的高跟鞋直奔南京而去,那裡有她純潔的愛情,和對美好生活無限的嚮往。北北是自己開車去的,一路高歌,器宇軒昂,她恨不得直接穿一件婚紗奔襲南京,從此將整個人獻出去。然而車到揚州一帶,她的熱情漸漸匍匐下來,這才想起另一個問題————萬一蔣匯東根本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好,甚至讓她大為反感,那該怎麼辦?
她緊張地思考對策,最後決定採用電視裡最常見的措施,事先把電話內置鬧鈴調到約定時間後的半小時處,萬一情形不對,鈴聲一響她就藉機逃脫。如果對方閱歷夠多,看穿她的意圖,她也無所顧忌。之所以加以掩飾是因為給對方面子,如果對方不要這個面子,她只能大搖大擺地離開,省去掩飾過程中的麻煩。
通過回撥蔣匯東留下的號碼,北北已經獲知他所在醫院的地址,如果醫院裡找不到蔣匯東,她還可以去他的宿舍蹲守,直到找到這個素未謀面的人為止。她不準備告訴蔣匯東她正在奔襲南京,這樣做的目的有兩個,第一是她要給蔣匯東一個驚喜,第二是防止對方給她一個驚訝。
當她做好自己的心理動員工作,通向南京的高公路又變成一條幸福的紐帶,君在那一頭,她在這一頭。她跟蹤一輛揚州去南京的大巴,一直跟到長途車站,泊好車之後又花十塊錢買了一張南京地圖,而後繼續向仙林區開進。
下午兩點,她終於到達仙林區那家醫院的大門外,她飢腸轆轆,想在附近找個地方填一下肚子,但找遍這條街道都沒有找到一家可以提供餐飲的店,只得作罷。她抬頭望著住院大樓,心跳得快散架了。她只知道那個公用電話是在三樓,卻不知道具體是在三樓哪個房間,於是她戴上墨鏡,極其低調地潛入住院大樓中。她在樓梯上遇到的那些病人一般都是帶著孩子的**或者中老年人,很少看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倒是有利於她將蔣匯東甄別出來。她對蔣匯東的容貌並不知曉,但從平日的聊天中她也收集到一些內容,於是搜索關鍵詞在她的心中羅列開來:二十五歲,男,一米七八,清瘦,頭稍長。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三樓,沿著走廊慢慢地走,兩側病房的房門大都虛掩或緊閉著,裡面不時傳出說話的聲音。走廊裡除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扶著牆壁慢慢地走去廁所,其他就只有幾個走來走去的護士。她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向護士站的護士們求助,她還沒有開口,護士們便停止說笑,用複雜的目光打量著她全身。你幹什麼?她們問道。
我來找一個人,我只知道他是在三樓,卻不知道他在哪個病房。北北表現得非常恭敬,南京不是她可以囂張的地盤,何況這次她是來裝淑女的。
護士們白了她一眼,繼續嗑瓜子聊天,而年齡偏小的實習護士顯得稍為熱心,她坐到電腦邊,說,你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
蔣匯東。
實習護士搜索了半分鐘,說,病人名單裡沒有這個名字。
北北想了一會兒,說,他不是病號,他是在這裡照顧一個朋友的。
旁邊聊天的護士們哇哈哈地大笑起來,彷彿蔣匯東理應是一個病號似的,實習生也微微地笑了笑,抱歉地說,我們這裡只登記病人的信息,至於其他人的信息,我們也不清楚。
北北噢了一聲,失落地轉身離開,那群護士繼續笑得花枝亂顫。她努力將心中的怒火壓制下去,搖頭歎息,搞不懂男人們為什麼暗地裡都對那身白色工作服心懷歪念,難道出於一種報復和洩憤?
新買的鞋子有些硌腳,北北後悔這麼早將它穿出來走長途,心情抑鬱地坐在長椅上歇息。她這才感覺自己準備得欠妥————興許蔣匯東並不在三樓,只是路過這一層時順便打了電話,或者他們已經離開醫院,畢竟感冒燒算不上什麼大病,甚至蔣匯東壓根一開始就是撒謊,而她傻乎乎地信以為真,大老遠地跑過來活受罪。這樣一想,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白癡,決定鼓足勇氣去各個病房裡轉一圈,倘若沒有結果,她再到蔣匯東給出的地址去看一看,萬一還是沒有結果,她會和來的時候一樣,唱著歌連夜開車回家。
北北來回推開了七八個病房的門,病床的病人都是中老年人,幾乎沒有年輕人,偶爾有一兩個孝順的年輕人伺候。她一無所獲,靠在走廊的牆邊滿心沮喪,旁邊一扇門忽然打開,一個青年男人走了出來,他扭頭看見北北,上下打量了一番,輕輕地一笑,往洗手間走去。北北有些納悶,也盯著他的背影看,見這個男青年走到拐角處又回眸一笑。
他笑什麼?這麼猥瑣。北北滿腹疑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準備繼續尋找,但轉念一想,這個男青年一米七八左右,大約二十五歲,剛好與蔣匯東的描述。她起身跟過去,現他進的是廁所,只得在走廊裡等著。大約十分鐘後,男青年才從洗手間裡姍姍走出,微微地皺著臉,便秘很嚴重的樣子。他又一次看見北北,猜想北北大概是被自己英俊的外表傾倒,於是自我感覺非常良好,依依不捨地離開。
這次她近距離看到男青年的背影,赫然現他的胳膊上紋著一條蜥蜴,看得北北驚心怵目的。她的朋友裡也有喜歡刺青的,但只是在隱蔽的地方紋一些比較和諧的圖案,比如米老鼠,紅愛心,卻沒有紋這樣一條蜥蜴的,而且還那麼大。她有些畏懼,但又覺得一條蜥蜴不至於阻礙她追求愛情的腳步,更何況刺青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岳飛身上也有刺青的。
男青年已經走入了病房,她跟緊幾步追了進去,說,哎,你是不是姓蔣?
男青年轉過身,點頭說,是啊。
北北盯著蔣匯東的臉,先是喜,因為她終於找到心中的戀人;然後又是憂,因為這張臉實在是太抽像了;最後她徹底絕望,因為她寧願沒有找到他,原先的喜也變成了憂。男青年正因面前的漂亮女孩知道自己的姓氏而驕傲不已,猜想今天自己的命中桃花開得旺盛,他一直為之煩惱的光棍生涯有望畫上句號。他滿臉緋紅,溫柔地問道,怎麼了,你找我有事兒嗎?
她在心裡暗暗使勁,提醒自己情人眼裡是可以出西施,但她努力地吸了一口氣,西施還是沒有出現。她說,沒有,我路過,隨便問問。
姐。蔣匯東看情形有些不對,跨前一步想挽留北北,不願就此錯過潛在的小媳婦兒,但北北沒有理睬,向門外走去。與蔣匯東有關的夢想徹底破滅了,她微微地歎息,嘲笑自己,當初她曾經誓,無論他的相貌如何,她都會不嫌不棄地接受。如今看來,她真的錯了,因為她沒有想到對方會撒那麼大一個謊,明明長得天怒人怨,卻說自己英俊得神魂顛倒。她心中的蔣匯東已死,如是我聞也隨之消亡,她不再有任何期待,拉開病房的門,剛跨出一步就停住了,因為她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地說,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