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小白一直認為凡事都得忍字當先,如果沒有十分的必要,矛盾不應當無限擴大,只要忍得夠久,對方總歸會被感化的。尤其是被瘋狗咬一口的時候,他更應該忍著,因為他自認為牙口是比不過瘋狗的。那麼他有什麼東西能比得過瘋狗呢?
對,忍,瘋狗之所以是瘋狗,就是因為它不會忍。
打一個比方吧,日本武士喜歡在額頭上綁一條帶子,還要用毛筆寫一個潦草的「忍」,就是因為害怕沒有這個字的鎮壓,他們就會忽然瘋掉。如今,榮小白也用水彩筆畫下一個大大的忍字,作為座右銘,作為吉祥物,他要將忍的要義揮到極致,假想自己是一塊不怕凌辱不怕嘲笑的石頭,從此笑罵由人,閒庭信步。
蔣匯東對忍字也有一定的見解,他認為榮小白應當從忍字中參悟一套出神入化的刀法,殺進盞食天,血洗那一家子。小白從他手裡接過裁紙刀,扔在床頭的櫃子上,鄙夷地說,幼稚。
一個月以來榮小白遭遇著嚴峻的危機,大侄子和他的三姑六婆都對他進行或明或暗的逼宮奪權,以致於小白連中午的工作餐都失去了。小白並不放在心上,他只要拿到足額的薪水就行,不在乎一頓只值三元錢的午餐。然而在大侄子的親友團的眼中這只是一個初步的勝利,他們現在讓他丟掉了午飯,而下一步他們要團結互助,同仇敵愾,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再加一把勁讓這小子徹底丟掉飯碗。
擇菜的老太太是老闆的外婆的大姐,她嚴肅地告誡老闆道,我們家的店我們自己作主,你小時候還是我帶大的,現在你花錢請一個外人來管我,我這張老臉往哪裡放?
老闆只得承諾近期將榮小白打出門,他拉這些親屬來幫忙主要就是因為薪水低,現在盞食天飯店在仙林大學城根基已穩,他確實該考慮找一個理由將小白辭退。他原先覺得不太好意思,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作為一個高素質的企業家,如果想建立現代化的科學管理模式,開源節流,量入為出是基本的要求,而開除榮小白正是在將這一科學管理的理念付諸於實踐,他想到這裡,終於豁然開朗。
北北偶爾登錄校友錄,現上面班級版塊都快半年沒有刷新了,悲愴之情拔地三丈高,一下子刷了七八個留言,她正感覺痛快的時候一個悄悄話跳了出來,某人幽幽地問,長夜漫漫,無思睡眠,莫非閣下和我一樣滿腔孤獨只能付於明月?她嚇了一跳,翻了翻對方的資料,居然一片空白,相當詭異。
你是哪位?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你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你是誰,所以我不知道我是你的誰,現在你要我憑空解釋,我該如何解釋?
你說出你的名字就行了。
一切都是浮雲,一切都是隨風,如果彼此沒有印象,那豈不是很煞風景?所以請允許我們藏著各自的秘密,就像彼此只是一個流離失所的幽靈,只是因為孤獨才在這深夜時刻,在這一片被人遺忘的角落交談。
我都不知道你是誰,怎麼交談?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一切都是浮雲,一切都是隨風,你就當我是一個不存在的鬼魅,一個安靜聽你訴說的鬼魅。
切,無聊,我才不相信你。
我的行為,我的思想,我的喜怒與哀樂,都不依賴於任何信仰,我只向我自己宣誓,我會保護你所有的秘密,你的所有情緒在這裡都會塵埃落定,不再飄泊。
北北看著那些詠歎調兌著狗屁的句子,一時間有些暈眩,她向來覺得文人都是一群傻逼,但現在她忽然覺得自己正面對一個無法征服無法逾越的靈魂,她只能盡力地昂著頭才能瞻仰對方的威嚴。而她一直認為優質男人都應當在網絡之外賺錢處世,對那些蜘蛛一樣掛在網上的宅男心懷鄙夷,所以她平時只與女孩聊天,但她現在忽然熱切地希望對面是一個男人。
不,她確定對面是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霸道的,絕對不容許別人反駁他一絲一毫的男人!這一刻,她整顆心都顫抖著,掙扎著,像剛從千百年的沉寂中甦醒,拼勁全力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如果,你對我保持警惕或者懷疑,那麼我將默認這是對我人格的玷污,我不反對你的任何行為,也不約束你的任何思想,但從此我將消失,不復出現。
別……
為什麼?
我相信你。
如果希望得到別人的信任,先要得到自己的信任,你捫心自問,你真的相信我麼,或者只是因為一時好奇?
我相信你。
為什麼?
我覺得你說得沒有錯,我有很多秘密,也在飄泊,我很想找一個人傾訴,但是我不希望給我身邊的親人朋友增加煩惱。我很想挖一個坑,然後把我的秘密藏在裡面,來年也許會生長出一棵小樹,每天樹上的葉子都會唱出我的秘密。
我必須考驗你,如果你真的與我有緣,並且相信我,就應當如實回答,不摻雜任何不安,不夾帶任何猜測,一切猜疑都是罪惡的。
嗯。
對面很長時間都沒有回應,北北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對面到底生什麼事情,她焦急之下連續了三個問號過去。一分鐘後,對面回復道,你的胸部是多大?
蔣匯東與榮小白在他們的破房子裡笑得前俯後仰,蔣匯東自從上次傷了自尊之後一直萎靡不振,小白本著共同進步的理念,決定帶他上網找樂子,而北北不幸撞在槍口上。他們猜想對面的女生一定氣急敗壞,火冒三丈,恨不得拿把菜刀砍網線,一路火光帶閃電,直奔南京城仙林區殺來。
不料對面遲疑了一會兒,說,8onetbsp;蔣匯東準備下床倒水喝,回頭剛好看見對面來的回復,頭皮一麻,撲通一聲滾到地上。他掙扎著爬起來,湊在顯示器上看了一看,歎道,她還真告訴我了,好直接,我有點扛不住。他想了一會兒,又問,我知道c是指罩杯型號,那個8o又是指什麼意思?不會是重量單位吧?
榮小白啃著一根嫩黃瓜,搖頭說,我不知道,應該不是重量吧,大概是很大的意思,可能是長度單位。
蔣匯東思索了一會兒,說,嗯,可能是8o毫米的直徑長度,我說女生體檢怎麼總要花那麼長時間,原來是量直徑去了。
他們正在討論的時候對面又忽然來消息,他們以為又是什麼激動人心的內容,趕緊湊上去看,讀完之後卻又愣住了。對面說,你要我相信你,於是我相信你了,因此你問什麼,我就告訴你什麼,如果你真的消失,或者是**我,那麼我會讓我自己付出代價,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平白無故地信任一個陌生人。
蔣匯東這個老處男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嚴峻的形勢,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定定地望著榮小白,決定不再參與這個危險的遊戲,將所有問題推給榮小白這個始作俑者。
然而榮小白也非常驚詫,他感覺對面是一個言語堅決的女子,處理不慎也許當真會釀成大禍,於是他鎮定下來,揮舞著爪子,寫道,「緣。一切都是因為緣。明天此時,翹待君。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蔣匯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