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錠。」主任說。
「砸錠?!」吳老師問。
「砸錠。」主任說。
「真砸錠?」吳老師問。
主任點點頭,說:「焦點訪談都來了。」
「焦點訪談都來了?」同學們個個面露喜色,與老師的表情形成鮮明反差。
這時有同學小聲提議去看看,立即得到大多數同學的無聲響應。吳老師無可奈何地擺擺手,同學們稍作猶豫,緊接著呼啦一下全跑了。
砸錠儀式在下午兩點半準時舉行,省政府、紡織工業總公司、市領導都有到場,夏青沒有想到她一下子見到這麼多的大領導,哪一個都比她老家的村長鎮長縣長大得多。既然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都來了,地方新聞單位自然是一個都不能落後。夏青現還是學新聞的好,三年前她是不懂,如果是放在今天,夏青肯定是選擇新聞專業。新聞單位是事業單位,不存在「砸話筒」的問題,而且別人砸錠他們還像過年,喜氣洋洋熱情高漲,尤其在中國,新聞都是正面報道,再壞的事也能被他們寫成好事,眼下的砸錠被寫成好事已經不足為怪,連大興安嶺著火他們也能從正面報道。
夏青他們當時在現場既不算主人也不算客人,所以只能站在邊緣地帶,不但可以看到車間裡面,也能同時看到車間外面。車間裡面和車間外面正好是兩個世界。與裡面喜氣洋洋形成鮮明的對比,外面是唉聲歎氣,數千名紡織女工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緊閉著嘴。幾千人在一起不出一點響聲的情景比裡面的熱情洋溢更令人震撼。當某領導在眾多電視射像機的鏡頭聚焦下,親自舉起一柄大鐵錘憤怒地砸向紡織廠的紗錠機時,裡面爆出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聲,但與此同時,夏青又分明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回頭一看,一個老紡織女工已經暈倒在地,更多的女工圍攏上去,泣不成聲。夏青和同學們擠到面前,居然現正是三年前給同學們做報告的那個勞模。
畢業實習向來就是為畢業分配打前站的,從這一年開始,國家將取消大學畢業生的包分配政策,這是市場經濟展的必然結果,是不以同學們意志為轉移的。有幾個同學找到吳老師,吞吞吐吐說了半天,總算將意思表達清楚:讓我們回武漢吧,抓緊落實畢業分配的事。吳老師比他們幾個還難表達自己的意思,但同學們還是理解了:誰有事都可以請假,但並不意味著畢業實習取消了或提前結束了。幾個自認為有路子的同學當天就走了,其它人自然也沒了實習的心思,其實工廠也完全沒有心思管他們,嘴上沒說,心裡可能巴不得他們拜拜拜拜,快快拜拜。
夏青差不多算是最後一個離開工廠的,她沒有任何關係,回武漢還不如留在工廠,留在工廠起碼伙食會好些。說實話,要不是有點想他,夏青肯定是要堅持到最後的。
夏青這時候有點想他了,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夏青不知道別的女性是怎樣的,她對生理上是無所謂。其實夏青現在與他基本上算是「老夫老妻」了,倆人在一起做了多少次她已經記不清,也沒必要記得那麼清楚。反正現在夏青手裡有他宿舍的鑰匙,想去就去。但夏青每次去都不是因為生理原因,到底是什麼原因她也說不清楚,就是莫名其妙地想他。是他那裡洗澡方便一些?或者是為了適應學校的風氣?現在風氣也變化太快,以前組織上最忌諱的就是男女關係問題,一個人工作得非常出色,能力也很強,但只要你扯上男女關係問題,在單位裡馬上就臭了,就是組織上不處理,當事人自己都覺得抬不了頭,現在倒好,男女關係是人們最不關心的問題,如果現在有人說某某某與誰誰誰有男女關係問題,別人連聽都不想聽了,你要是硬往多里說,沒準大家會認為你自己有問題,不是嫉妒就是變態。夏青所說的「適應學校風氣」,就是說如果夏青很長時間沒往他那裡去,反而會被別人視為不正常,更可怕的可能是別人以為他們分手了,其它女同學極有可能趁虛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