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真君神殿,一如既往的威嚴肅穆。但在楊戩不近人情地整飭天規、清理舊案,貶斥大批神仙後,這裡已成了仙界最陰森恐怖的所在。許多關於神殿的傳聞,在天界悄悄散佈。傳聞中,真君神殿私設牢房,將犯仙私刑拷打,每到夜深,就會傳出鬼哭神號。
傳聞已越發離奇,可惜終歸是無人敢在漏夜潛入,一探究竟。
又是深夜了,哮天犬悄悄走進內殿,滿肚子都是牢騷。他抬眼看看主人,主人黑衣長氅,站在內殿的空地上,任皎潔月光,灑了一身一地,只管對月出神。哮天犬怎也想不出,謠言是從何而起。
「主人……」哮天犬正要稟告主人,卻被一隻纖纖素手,按住了肩。「哮天犬,你下去吧。」
哮天犬退下後,楊蓮站在殿下,她看著那個對月傷懷之人,輕輕歎了一口氣。
「娘,你怎麼找楊戩來了?」沉香疑惑的問三聖母,三聖母看著楊戩,「我當時分封三聖母,聽到了許多對他不利之詞,心中疑惑,便想來問他究竟。正巧,還有一事,也想問個明白。唉,誰知道,後面卻惹出了事端,以至於連累了百花姐姐。」
三聖母已經許久沒有認真看過二哥了。自從二哥上天當了司法天神,兄妹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這種距離感,不是天庭和華山造成的,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生疏。只有此刻對月傷懷的二哥,才是她所熟悉的二哥。
在灌江口的歲月,楊蓮無數次看到,二哥的身影,默立於那片清冷銀輝之下,伴著玉蟾東昇西墜。
而此刻的二哥的神情,與往日有所不同。眉峰蹙著,似乎有極難抉擇之事。他的手中,有一物閃著月白的光芒。楊蓮眼尖,認出了那物,不禁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楊戩一驚,忙收起掌中之物,「三妹,你怎會到此?」楊蓮笑道,「二哥,我路過這裡順便來看看你。」她冷不防捉住楊戩的手,笑著強要掰開,「二哥,我都看到了,你別藏了。」楊戩的臉,微微一紅,在楊蓮的笑靨,他幾乎很難再藏住什麼了。此時,楊蓮已經掰開他的手,果然看到了那枚月白色的耳環。
「這不是嫦娥姐姐去年丟的耳環嗎?怎會在你這裡?」楊蓮的眼中,滿是戲謔之情,「莫非二哥……」
「這,我不知道是誰丟的。」楊戩掩飾著,收起了耳環。楊蓮趴在二哥的耳邊,輕聲說,「灌江口,你曾經說起,願意為一個人豎旗為妖,莫非就是嫦娥姐姐?」
「灌江口?……我忘了……」
身子突然一震,楊戩一霎間有些失神。灌江口的歲月麼,多久之前的事了?那天,姜丞相在自己的眼前魂飛魄散。自己滿腔的悲忿陰霾,在月夜獨酌。是這寧靜柔和的月色,撫平了自己的心境。後來,三妹也來相陪,她戲問自己,是否有心上人,為何如此狂飲。酒不醉人人自醉,在如許的月影相伴之下,自己是如何答的?
「若能得到她的真心,我寧願反下天去,豎旗為妖。天庭又能奈我何?」這句話,三妹記的,我,又怎麼會忘了呢?楊戩對自己苦笑一下,千餘年的歲月匆匆而過,卻再難覓那晚之月,那般明媚動人,恰如那人脈脈的眼眸。一想到那人的溫柔淺笑,楊戩的心中一痛,還是割捨不下嗎?
楊蓮見二哥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之情,不禁有些可憐二哥。當初,兄妹兩個人好好的在灌江口生活,為什麼二哥要上天庭當勞捨子司法天神?如今,兄妹兩個,天上地下,聚少離多。她的小花園的花草,少了二哥悉心的照料,已經枯損了大半了。而二哥在天庭孤單單的一個人,無人陪他說話解悶,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活。
雖然已經成仙,楊蓮仍然愛像兒時那般與二哥撒嬌。她親暱地攬住了楊戩的脖子,將嘴貼在二哥的耳邊,輕輕道:
「二哥,你的心事,蓮兒已經明白了。你在這裡長噓短歎,又有什麼用?人家也不能明白你的心意。你且等我的好消息。」說完,格格一笑,一朵祥雲升起,托著楊蓮向東飛去。
「三妹,胡鬧。」楊戩心思靈動,立刻知道三妹要做什麼,一把沒有拉住,楊蓮已經走了。他一跺腳,也忙駕雲追去,終究慢了一步。等他到了廣寒宮,見嫦娥仙子已經和三聖母把臂私語,忙隱身藏在玉樹之後。
楊蓮見了嫦娥,故意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一番打量,直弄得嫦娥莫名其妙,「蓮兒在做什麼呢?」
楊蓮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噗哧一笑,「我在想,未來的嫂子,有沒有嫦娥姐姐那樣標緻。」她和嫦娥早就是熟得可以亂開玩笑的閨中密友,卻不料嫦娥仙子的臉色,居然現出幾分不悅,「你胡說什麼?」
楊蓮繼續笑道,「姐姐,你可知道,有個人,癡癡的望了月亮千年。」嫦娥的臉,忽然陰沉下來,「他看他的,關我何事?」楊蓮嘻嘻笑道,「當然相關了,那個癡情人看著廣寒宮,心裡想的,自然是月宮仙子,卻不敢表白。」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關於這個人的任何事。」嫦娥打斷了楊蓮,三聖母這才發現,嫦娥是真的惱了。楊蓮呆了一下,嫦娥姐姐一向溫婉柔順,從來未見她生氣發火。
「嫦娥姐姐,你大概誤會了。那個人,是我的二哥。你」楊蓮的聲音,有些訥訥。
「蓮兒。」嫦娥歎了口氣,她輕拉楊蓮坐在月桂樹下,沏了一杯桂花茶,「對不起,姐姐嚇著你了吧。不過,你在我這裡,再也不要提起此人。」
「嫦娥姐姐,但是,那個人,是我二哥啊?嫦娥姐姐,究竟為了什麼?不要瞞我了。我雖然極少上天庭,但是每次上天,都聽到許多對二哥不滿的言語。因為我是他妹妹,所以,無人和我說詳細。姐姐如果也隱瞞我,那我真的便沒有半個朋友了」說到此處,想著連日來的委屈,楊蓮淚光漣漣。
「好蓮兒,你哥是你哥,蓮兒是蓮兒。大家真的都喜歡可愛爽直的蓮兒,只是你哥也罷,都與你說了吧,只此一次。」
停了一下,嫦娥似在想著措詞,「我從來不願意在人後說事非短長,但是司法天神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齒寒。」
「嫦娥姐姐,我最近也覺得,二哥變了好多。以前,他很關心我,許多事,我還沒有想到,他已經為我辦的妥妥貼貼。在灌江口,二哥的心腸總是最慈悲的,如果有孝子為老人祈壽,有相愛的男女求姻緣,二哥總是有求必應。他在天庭,究竟作了些什麼?」
「蓮兒,人心是會變的。至高的權力,會將人的心腐化。楊戩一上天庭,就掀起了腥風血雨,他用無數犧牲的白骨,鋪就了自己凌雲之路。如今,他的權勢,炙熱熏天,真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說到這裡,嫦娥冷笑連連。
「嫦娥姐姐,你和二哥千年前就認識,也算他的舊友,你能否勸勸他?」
「小仙才不敢高攀上仙。」嫦娥淡淡道,嘴角卻有一絲嘲諷,「你二哥胸有大志,遊走在瑤池靈霄兜率之間。似我等微末小仙,本不配和他那等身份高貴之人結交。
「什麼,二哥上天庭,從來都沒有來廣寒宮看過姐姐?」楊蓮驚訝至極,「那麼,嫦娥姐姐,你的耳環,怎麼會在二哥這裡?二哥將你的耳環,貼身收藏,視若珍寶……」
玉樹之後,楊戩看見嫦娥的眼眸中,蒙了一層薄霧,心中忐忑不安,莫非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心中,驀然有了一些歡喜,又有了一些不知所措。恍惚間,那條暗黑之路,悄然閃過一線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