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當時魂魄已即將消散,只憑一點靈性不失,來尋師父,如何得救也是一點不知。此時見了也是關注。只見密室中,太乙已將蓮之花、葉、藕拼成人形,哪吒的魂魄浮在其上,雙目閉合,不省人事。楊戩不通此術,只能詢問地望向太乙真人。太乙傷心地看著寶貝徒弟,道:「我試了許久,哪吒魂魄總難與之融為一體,想是仙蓮靈氣不夠——可這已是我求來的瑤池極品,到哪再去尋更好的?」想到哪吒再過幾日便要消失,太乙真人顧不得失態,老淚縱橫。哪吒叫了聲師父,在鏡前跪下,再不管面子,失聲痛哭。
楊戩也沒甚主意,低頭苦思到哪能找到更好的仙蓮,一個念頭閃過,女媧娘娘交待寶蓮燈時曾說過它乃仙蓮所化,那是否可以一用?急掏出寶蓮燈,問哭得傷心的太乙真人:「真人,這個可不可以?」眾人與太乙同時一聲驚歎,含義卻各不相同。太乙真人接過寶蓮燈,一眼瞧出乃上古神物,救哪吒那是綽綽有餘。徒兒有救當真是可喜可賀,不想徒兒這朋友當真大方。再細看時更是吃驚,猶豫地看著楊戩:「這太貴重了,是你用自身真元煉過的法寶,若給哪吒做了身體,只怕與你大有損傷。」話如此說,手卻攥得極緊,倒像是怕楊戩又搶了回去。楊戩看了好笑,道:「不過身外之物罷了,我修煉段時日也不會傷到哪裡去,哪吒卻是性命攸關,不能再耽擱了。」太乙看了眼哪吒,再無猶豫,當即用寶蓮燈替代了地上仙蓮,開始施法。
眾人沒有想到,女媧娘娘賜的護身法寶,楊戩未使用過一次,便送於了哪吒。哪吒跪著仍未起身,呆呆地看師父運功,將自己魂魄與寶蓮燈融合。自己怎麼從不知身體是來自於楊戩的護身法寶,如果楊戩未失此物,當日最後一戰結果又當如何?這個楊戩,與劉家村小屋中住著的,當真是同一人麼?
太乙真人施法了七日,哪吒魂魄漸漸融於寶蓮燈,楊戩的臉色也一點點蒼白,但看到哪吒有了生機,卻禁不住露出微笑。但就在第七天,進展忽然停止,哪吒的魂魄只差一點就是難以完全融合。太乙大急,再過一夜不成功,徒弟就真的回不來了。猛一催功,內息一岔,差點暈過去。楊戩見事不妙,不顧身子不適,運功接上。太乙喘息幾下,知道自己是累過頭了,雖然見楊戩真元受損,臉色不佳,卻也無力相助。
時間流逝,月亮已悄悄下去,天色又朦朧亮起。洞中雖不見天光卻點了信香,太乙一會看香,一會看徒弟,心急如焚。香已漸漸燃到盡頭,一切依然如故,只有楊戩的臉色越發蒼白。太乙知道,再讓他撐下去,只怕徒弟沒救回來,又要搭一條命進去。長歎一聲:「這是我徒兒的命啊!楊戩,你已盡到心力,撒手吧。」楊戩見香有餘亮,不肯放棄,再次催動內息,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出,正落在寶蓮燈上,香就在此時閃了一閃,完全熄滅。太乙真人正在擦淚,只見寶蓮燈一陣異彩,彩光散後,地上現出一個男孩,紅撲撲的臉蛋,彷彿熟睡一般,正是他的寶貝徒兒哪吒。太乙大喜,也顧不想到底怎麼回事,撲過去抱起他,細細檢查,懸了多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轉頭去謝楊戩,見他還在焦急地看著自己,笑道:「沒事了,過幾日我找些藥給他調補,魂魄凝固了自然會醒。」楊戩一口氣松下,一陣天旋地轉,仰倒在地。
再醒來時,只見太乙真人笑咪咪地坐在床前看著自己,哮天犬趴在床頭也在眼巴巴地瞧著。摸了摸它頭,楊戩問:「哪吒可好了?」太乙笑道:「好了,有了寶蓮燈和你的真元,他將來只有更好。只是魂魄與身體驗生活磨合一陣子,過些日子才能下床。倒是你傷得不輕,唉,我得讓哪吒好好謝你才是。」楊戩淡淡一笑,接過太乙遞來的藥碗;「不過一盞燈罷了,有何可謝。」太乙搖頭,忽而促狹一笑:「那小子叫你楊戩大哥是吧?」楊戩點頭,不知他為何發問。太乙摸著鬍子呵呵笑道:「以後可不能叫了,沒的錯了輩分。」楊戩更是不明白他此言何意,太乙解釋道:「人之身體,無不來自父精母血。哪吒少年性子不知輕重,把身體毀得乾乾淨淨,從此與李靖夫婦再無干係。這具新身體,寶蓮燈乃你真元所煉,與你本身精元已合為一體。貧道也未施行過此術,沒有想到還差了一物,你最後那口血就是關鍵,最終促成燈魂合一,哪吒復生。呵呵,父精母血,全來自於你一人,你不如認了這兒子吧。」說罷哈哈大笑。楊戩失笑,想到哪吒圍著自己叫爹爹的情景,險些將太乙給他的藥嗆了出來。太乙收了笑,正顏道:「此話雖是說笑,不過哪吒確實欠你良多,我得讓他好好補償於你。」楊戩將空了的藥碗遞還與他,輕輕搖頭:「不必了。哪吒小小年紀,何必讓他背著個人情債,日日念著。他既叫我一聲大哥,我自是要護著他。」想到過去種種,漸漸褪去歡愉,「我只願修煉得強大,能護住身邊人,讓他們平安喜樂,可是……」抿緊了唇不再說下去。太乙見觸了他心事,也不再追問,起身道:「你既不願告訴他,我也不違你意。這小子,我得好好教訓他,下次再闖了禍,看誰來救他!」
跪在鏡前的哪吒只覺身子發軟,慢慢伏下,額頭貼地,腦中揮之不去的一幕再次重現。風雨之夜,墨黑的天空中傳來咆哮:「哪吒不死,水淹陳塘關,哪吒不死,水淹陳塘關!」他要找龍王拚殺,卻被父親一掌打得趔趄。父親拔劍相逼,他不敢相信地一步步後退,最後一把奪過寶劍,看著凶神惡煞的父親,不敢阻攔的母親,驚慌失措的下人,仰天大笑摔門而出,一劍直指上天:「老龍王,你聽著,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許你連累無辜百姓!」轉頭噴著怒火的眼睛直逼向追出的父親,橫劍在頸,「哪吒今日剔骨還父,剔肉還母,你們的血肉,我還給你們,從此再不連累你們!」
一片血色,下面的劇痛已不記得,只記得一片血色。那個死後還不肯放過他,毀他廟宇,壞他金身,險些斷了他最後生機的男人,那個憑兒子本事當了天王,卻不托寶塔就不敢見他的人,是他的父親麼?記得那次早起,李靖在外練功,見了他驚慌失措地去尋寶塔,他看在眼裡,輕蔑一笑,叫了聲父王便退了下去。那個人,配做他父親麼!
哪吒只覺胸口郁氣上升,暴出一聲大喝,淚水已奪眶而出,扯下身上的乾坤圈,眼中晃動著崑崙最後一戰中砸中楊戩的情景,狠狠將圈拋了出去,將山壁崩了塊,在地上轉了幾圈才停下。沉香隨在楊戩身邊,聽得外面哪吒悲憤痛悔地大喝,猜到他心情,急出聲安慰:「哪吒大哥,雖然楊戩與你有恩,但他後來壞事作盡,你的做法並不錯,你千萬別自責。」
哪吒叫道:「你不明白,他縱是千夫所指,萬人皆可殺之輩,我也不能傷他!我呢,那個我叫作父王的人,他與我有何恩情,有何關係!父精母血,父精母血,我的身體全來自於他啊!我怎能傷他,怎能傷他!楊戩大哥……」
淚眼模糊中見楊戩已來到自己居所,當時的說話一句句記得分明,自己向來好動,悶在床上幾日幾乎憋出病來,看見楊戩,只當是來探視自己,十分高興。楊戩扶起自己,呵護的細心,自己心安理得的賴著他,師父在一旁呵呵直笑,道你不如認了他做爹吧,自己還和師父鬧了一回。低頭垂淚中耳際清清楚楚傳來一句:「楊戩大哥,以後你要受了傷不能動,我也來照顧你好了,免得師父總說我不知圖報。」師父笑罵自己不會說話,不知是在謝人還是在咒人,楊戩卻只是淡淡說了句:「若如此,我寧可死了。」
哪吒再聽不見別的聲音,雙手撐地喘息一陣,抬頭鎮定地向劉彥昌道:「劉先生,他與你全家關係尷尬,由你們這般收留著,原本就不太適合。我受他大恩,不能不報,離開此處後,我也不想再回天庭了,便讓我將他帶走照料罷。他如今已成廢人,做的惡已經償了。今後,我便要忘了那一切,只當他是我當年的楊戩大哥,是……是我的再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