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縹緲錄 縹緲錄 第三章 殤陽血 五
    夜深,殤陽關的離軍營寨中,一座大帳依然***通明。名叫謝玄的年輕將軍和嬴無翳紋枰對弈。

    「今日城下對了一陣,我們死傷百人。」謝玄正在長考,隨口說道。

    「死傷百人?」嬴無翳吃了一驚,「敵軍損傷如何?」

    「死了一個,傷了一個。」

    「怎會如此?」

    「遇上了晉北的將星,古月衣。」

    「聽過這個名字,看來盛名之下無虛士。」嬴無翳點頭。

    「王爺好像對於敵人陣營中強手輩出深感欣喜啊,就像在清平原遇見的那個孩子。」謝玄笑。

    「就像下棋,對手棋力太弱,便不好玩。但是對手棋力太強,也不好玩,便如我現在跟你下棋,覺得越來越不好玩了。」

    「我以前讓王爺,現在不讓了而已,並非我棋力長進。」

    「被你騙了那麼些年,一直覺得我只要再進一步便可以在棋盤上戰勝你,誰知不過是你的圈套。若你是白毅,下一步,會走在哪裡?」嬴無翳也不生氣,他委實輸在謝玄手下太多了,也知道這個屬下的脾氣性格。

    「關隘險峻,以白毅手中的兵力,他不會強攻。若是我,無非是截斷水道、放火燒城和下毒這三條毒計,再就是引公爺出城決戰,利用楚衛國重鎧槍兵和息衍那個木盾機關加以圍困,若是能夠殺掉公爺,那麼我軍軍心渙散,必敗無疑。」

    似乎是早已習慣了這樣說話,謝玄盯著棋盤侃侃而談,並無臣子該有的謹慎。嬴無翳點頭,拈著一枚棋子敲了敲棋盤:「你說息衍那個木盾的機關,真的封得住我軍?」

    「軍陣之術,白毅冠蓋東陸,沒有對手。息衍卻和他並稱,是依仗雜學的廣博。他設計的機關,要想正面突破,只怕絕無可能,不過,」謝玄笑笑,「就算唐軍的木盾牆全部展開,又能有多長?繞行過去,息衍封不住雷騎。」

    「那說說你那三條毒計。」

    「開拔之前,我已經查閱了有關殤陽關的宗卷。這座關隘結構極其巧妙,水源是地底的泉水,鑿井三十尺才能取到,白毅如果想挖斷泉脈,那麼少說也要在周圍一帶花上一年半載勘探地形。放火燒城,是當年薔薇皇帝硬攻的手法,那場血戰過後,殤陽關裡屋舍都不用木料,易燃的輜重,我也都下令藏在地下,至於下毒,一般都是下在水裡,」謝玄布下一子,手法輕描淡寫,「要想用毒取勝,白毅還是得先找到泉脈。」

    「照你所說,我軍安若大山,不必擔心了?」嬴無翳跟著下了一手。

    「不過那三條計,都是我所想的。白毅既然號稱天下第一名將,定有我不能及的一招!」謝玄忽然拈起一枚棋子穩穩砸在棋盤上,砰然有聲,「主公輸了!」

    嬴無翳一驚,急忙看向棋盤中。

    謝玄笑著一推棋盤:「中盤纏鬥單兵破圍是公爺的長項,可惜此時四面八方是刀槍縱橫,就算公爺是條狂龍,我就不信千軍萬馬還困不死你!」

    「別動別動!我再看!」嬴無翳無暇理睬他的狂言,急忙護住被他推動的棋盤,生怕落下的棋子挪動,再也不能復盤。他直愣愣地瞪著殘局冥思苦想,而那邊謝玄悠然笑笑,滿臉輕鬆。

    良久,嬴無翳手指一彈,棋子落回了木盒中。

    「又輸了。」一代霸主也微有沮喪的神情,他最喜歡下棋。

    「以公爺的棋力,早三步就應該看出這盤棋走投無路,公爺最後的幾步,可謂是困獸猶鬥,」謝玄冷笑,所下的斷語毫不留情。

    嬴無翳也不怒:「你的棋力遠高於我。如果上陣,十個你都不在我眼裡,不過在棋盤上,你是蒼鷹而我只是野兔。不過蒼鷹搏兔,野兔也有蹬鷹的一搏。」

    「生死關頭當然不妨賭一賭,不過不到最後關頭,卻沒有必要鬥得如此慘烈。」

    嬴無翳雙眼一翻,目光忽地犀利起來:「你有話說。」

    謝玄點頭:「今天早晨接到斥候的飛鴿,華燁的風虎騎兵三萬人馬整裝待,隨時可以開拔進入天啟。現在正在當陽谷口和柳相所帶的兩萬赤旅軍團對抗,柳相不動,華燁也不會動。柳相衝鋒陷陣不行,排兵佈陣上卻是罕見的兵法家,但是要擋住華燁,只怕力所不能及。若是被擊潰,只有向著西面潰退,嘗試著從雷眼山脈盡頭的小路盤繞回國,損失將極其慘重。」

    嬴無翳點頭:「丑虎確實是強勁的對手,」

    「不錯。東陸四大名將,一龍一虎,一豹一狐,堪稱各擅勝場。丑虎華燁現在不動,他的賭注,就下在『龍將』白毅能夠擊敗王爺上。到時候他再動攻勢,可以把柳相的軍團和王爺的殘兵一起絞殺。」

    「那剩下的諸方各是在何人身上下注呢?」

    「這次盟軍的諸侯中,真正下了血本的只有下唐國、淳國和楚衛國三家。下唐賭的是和楚衛攻守同盟的合約,楚衛賭的是驅逐公爺進而掌握天啟城,剩下的幾家不過是賭楚衛軍與我軍兩敗俱傷。他們才有趁亂而起的機會。」

    「看來我們的對手,也非一塊鐵板。」

    「不過公爺要清楚,」謝玄笑道,「他們中雖然各有矛盾,卻沒有一人想輕易放我們離開殤陽關!當年鎖河山會盟,諸侯之所以同意公爺以天啟守護使的身份佔據帝都,就是因為他們可以藉機把公爺困在帝都中。這一天他們已經等了許久,十萬大軍,壓城欲摧啊。」

    「你繼續說。」嬴無翳忽然笑道。

    「就像這局棋,」謝玄指點殘局,「公爺的棋力並不弱,中盤的殺力還在屬下之上。但是公爺的佈局則是一塌糊塗,雖然憑借中盤惡戰奪回一點優勢,卻無法彌補大局上的損失。公爺用兵也一貫如此,當年僅以五千雷騎兵就佔領天啟城,用兵險到了極點。那一戰雖然大勝,可是我軍就此被困,反而失去大勢。現在國中內亂,公爺又不得不放棄帝都殺回離國。原先那一著險棋就白走了。三年來風雲變幻,雖然公爺霸主之名得以確立,但是並沒有佔據半分實地。就算公爺的後著可以奏效……」

    謝玄守住了話頭:「總之此時遭遇東陸六國,對手營中名將如雲,我們的棋不好下。」

    沉思片刻,嬴無翳點頭:「你說的我也曾想過。不過當初佔領帝都的時候,沒料到國內的局勢會失去控制。真兒治國的才能實在太讓我失望了,可惜老師不在了。」

    嬴無翳說的是自己的老師,離國老臣李桐。嬴無翳以往出征,國內有李桐監國,所以後方穩固。李桐去世之後,嬴無翳喪失強助,不得已不委長子嬴真以重任。然而嬴真終究還是不能讓獅子般的父親滿意。

    「其實不能都怪長公子。即使還有李相監國,王爺離開那麼久,下面有野心的臣子依然會有所動作,不過不像現在那麼囂張而已。」謝玄面色凝重,「公爺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公爺在離國的時候,群臣俯,而公爺一旦離開,國中的臣子們都放肆起來?」

    「說下去!」

    「因為臣子們對公爺更多的是畏懼。治國的手段,以王道為最上,懷柔,致遠。不過公爺的手段,」謝玄冷冷地道,「只是霸道!」

    「霸道?」嬴無翳凝視謝玄,眼裡有說不出的寒冷,像是含怒不。

    「霸道!」謝玄並未有絲毫退縮。

    忽然間,嬴無翳展顏一笑,起身緩步走到帳門處,掀起簾子看向外面。此時已經是午夜時分,離軍武士們手持長戟靜靜地站立在街道屋舍的陰影中,每隔十步一支火把,延伸到遠處變成數條長而細的火線,縱橫割開漆黑的關隘。遠處城牆上的大旗在半空中嘩啦啦地震動,騎兵敲打梆子,高呼著馳過城牆,將命令帶給守城的步卒。一陣夜風吹得急,重錦的大袍似乎都被吹透了。

    「我們離國,當年不過是一個南荒小國,世人都稱我們是南蠻。天下最不得勢的諸侯就是我們嬴家,那時候每年給天啟城公卿的供奉,宮中都出不起,非要啟用國庫。連年的借錢,連年的還不上,每到春荒還有饑民餓死。我的曾祖春節朝覲皇帝的時候,皇帝拋灑宮中特製的金錢,他竟然被爭搶的人群踩死了,」嬴無翳低低笑了起來,「但是我即位二十年,我國橫空出世,稱霸東陸!若不是最奇的兵,最險的路,誰能想像我們南蠻也有如此的一天?」

    「小心經營?」嬴無翳忽地大笑,「謝玄,你以為我會作一個富家翁老死麼?」

    謝玄面色微變,離開坐席站起。

    「男兒生在世間,就當策馬縱橫,長鋒所指,四海賓服!」嬴無翳低喝道,「人難免一死,或者死在床頭,或者死於刀下。我今年已經四十二歲,我能看見天下都是離國的一天麼?」

    嬴無翳和謝玄目光相對,一時間帳中靜得駭人。

    許久,謝玄忽地滿面嚴肅,掀起戰衣半跪於地:「公爺坦誠相待,謝玄感恩至深。謝玄有不情之請,望公爺有朝一日端坐太清閣上,賜謝玄以柳林書院。」

    嬴無翳微微一怔。柳林書院是天啟城國學館之外最富盛名的書院,即使他佔據天啟城的時候,也不敢辱沒斯文,所以嚴令軍士不得入內騷擾。對於賞賜,謝玄素來灑脫,今夜忽然求賜柳林書院,嬴無翳一時茫然起來。

    「如果公爺戰敗,謝玄也追隨公爺死於刀下。」謝玄笑了起來。

    「柳林書院?只要那個地方麼?」嬴無翳略有些奇怪,「我大可以賜你些別的。」

    「是個讓人懷念的地方,」謝玄笑了笑,「別的賞賜,都由主上。」

    兩人各自歸座。

    「說起來,白毅這兩天在做什麼?」嬴無翳忽地問。

    「夜夜在城外的空地上吹簫,據說吹得很不錯,我們的軍士不少都等著夜來聽他的簫聲。」

    「吹簫?」嬴無翳愣了一下,笑了起來,「我若是沒有想錯,現在是我們被十萬大軍圍堵在殤陽關裡,難道不該是我夜夜吹簫以示從容麼?」

    「也許白毅是想說他還不急著破城,被圍的吹簫是示敵以鎮定,圍城的吹簫是示敵以從容,各有各的絃歌,各聽各的雅意,」謝玄說到這裡一笑,「不過公爺可不會吹簫。」

    「簫,聽總是會的。有點意思,明夜跟我去聽聽白毅吹簫。」

    九月二十一,夜深。

    殤陽關蒼灰色的城牆被火焰映紅。面對著這道雄關的平原上,相距兩百五十步就是聯軍的拒馬和柵欄,柵欄前每隔十步一堆篝火,照得周圍一片通明。聯軍的軍士們就背對著火堆靠在柵欄上取暖打盹,六色旗幟在風中偶爾起伏。

    離軍的弓箭手結隊在城上經過,對峙了半月之久,離軍的步卒也頂不住睏倦,三三兩兩地縮在垛堞陰影裡睡覺。率領弓箭手的千夫長並不說話,只是大步上去,用力拍打那些步卒的頭盔。步卒們紛紛醒來,不敢和怒目的千夫長對視,老老實實地低著頭,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了。他們都熟悉這個脾氣暴躁的千夫長,也是雷騎右軍的都督張博,知道在他面前抱怨什麼都是沒有用的。何況張博也並不輕鬆,接連半個月,張博每夜都帶刀在城上巡視,長長的城牆走一圈足有五里,張博前半夜走一圈,後半夜再走一圈。

    「睡!夢裡被人把頭砍了!」張博低聲吼。

    他巨大的身體後面閃出了披掛黑色騎甲的年輕人,年輕人對他擺了擺手:「怒無用,這麼些人都那麼困,想必是有原因。你們是幾班輪值?」

    軍士們不敢怠慢,他們也認得出謝玄,雖然這名將領執掌雷膽營,很少下到營寨裡和普通士卒談心,不過他和張博齊名,是嬴無翳左右雙手。

    「說起來三班輪值,可是夜裡經常被拉起來上城,也不知道怎麼排的,一天倒要值兩班,亂七八糟。」軍士年紀不小了,仰起脖子灌了一口淡酒,用袖子擦了擦嘴。離軍多半是南蠻邊地招募來的戰士,兩樣東西,一是酒二是刀,必然要帶在身邊,掉腦袋也不能掉這兩件東西,所以軍中只禁烈酒,淡酒對於這些士兵而言,就像是清水。

    「這樣。」謝玄點了點頭。

    「怎麼?」重鎧重盔的人影忽地站在了謝玄背後。

    「王爺!」城頭的士兵們驚立起來,一起跪拜。

    嬴無翳擺了擺手,令他們起身,看著謝玄:「怎樣?」

    「各營之間的聯絡不暢,到底誰上城值守,看來沒有人能搞清楚。」謝玄揮手一招,身後一名雷膽閃出。

    「你帶馬,在城頭上跑一圈,算算大概今夜哪幾營在值守,多少人,回去之後,報給我知道。」謝玄道。

    「是!」雷膽拉過一匹戰馬,馬蹄聲遠去了。

    「他能算清?」嬴無翳笑。

    「我的人,我有信心,」謝玄也笑,「他從軍前,是個販水果的,一箱大概多少果子,他隨手翻翻便知道,要說數數,雷騎裡大概沒有勝過他的。」

    「白毅一般什麼時候來?」嬴無翳踱到垛堞邊。

    「說來也就來了。」謝玄指著遠處。

    嬴無翳放眼望去,城下遠處是楚衛國的步卒列陣防禦,陣地前佈滿鹿角柵欄,陣上一列火把,照著火焰薔薇的大旗。而此時,陣後火把照不到的地方,一個縹緲的白色影子極快地接近。那是一匹極優雅的白馬,奔跑時馬鬃和馬尾散開,如同野馬奔跑在荒原上。馬背上的人一襲白衣,衣袂飛揚。

    整齊的楚衛軍陣列忽地從中斷開,像是被一刀斬斷,從那個人群的縫隙中,白馬翩然而過,進而繞過鹿角和柵欄,很快,它就逼近到距離殤陽關城牆不過四百步的地方。馬上騎士抖衣下馬,不持槍也不佩劍,隱隱約約腰間橫著一管長簫。

    「他這一馬獨行的風度,要是放在天啟城裡,那些貴胄名媛們想必要尖叫了吧?」嬴無翳笑笑。

    「是,他若是踏入天啟城,想必民眾焚香簞漿相迎,貴族家的嬌俏女兒們排著隊投懷送抱也是有的。不若我們進城,家家閉戶,若不是王爺你手裡握刀兵強馬壯,估計就人人喊打了。」謝玄笑。

    嬴無翳攤了攤手:「沒辦法,你說的,我是鄉下諸侯,要用鄉下人骯髒的**玷污皇帝的寶殿,還想有什麼待遇?」

    此時白毅放馬在後面吃草,他抽出了腰間的簫撫摸著,獨自一人踱步,步子輕緩。

    白毅停下了腳步,簫聲漫漫而起,彷彿水波溢了出來,從極低的地方緩緩地升起,一直升到殤陽關的城牆那麼高。八月的夜裡本來不冷,可是白毅的簫聲起,周圍的溫度像是忽然降了許多。

    嬴無翳一皺眉:「謝玄……他吹的是什麼曲子?我怎麼不曾聽過?」

    謝玄壓低了聲音:「公爺說會聽簫,那是聽慣了夫人的簫聲。夫人的九節簫冠絕一時,可是本的都是晉北的譜子,清澀孤寒,不是英雄平涉殺場的雍容。絲竹六大家,倒有四家是在帝都,風臨晚的『柳上鶯』公爺是知道的,莫子虛的排管、左驂龍的『灑手簫』、八聲蟬的『碎箜篌』公爺就不知道了吧?」

    嬴無翳搖頭。

    「這四位中除了風臨晚年輕,其餘都是二十年國手。夫人的九節簫師承袁函先生,而袁函先生和帝都的四位並稱。喜皇帝要說做皇帝,是二流的,要說文采絲竹,卻是一流中的一流,莫說皇族,大胤滿朝敢在喜皇帝面前談曲樂的也不過三兩人。而喜皇帝曾說天下樂章帝都得其大半,就是說六大家中四大家都在帝都。」

    「他曲藝上有絕世之才,這也是最初不願殺他的原因之一,這個傻子卻往刀口上撞來。」嬴無翳搖頭。

    「白毅畢竟也是皇族旁支,奉著勤王的旗幟而來。此時兩軍陣前,他自然要標榜自己的身份,他吹的是帝都的曲子,雍容剛正,有卿相的風骨。」謝玄在掌心無聲地扣著拍子。

    「又要說我是南蠻的鄉下諸侯麼?」嬴無翳斜覷著這個彷彿沉浸在音樂中的部下,「以你聽來他吹得怎麼樣?」

    「要說國手必然是不如的,不過也是國手的弟子,聽來有左驂龍的清剛之氣,大概有所傳承吧?這曲子叫做《慢吹紅》,本來是酒席中樂師奏來助興的曲子,閒適慵懶得很,不過在他手中,把多餘的變化都略去了,孤寒高遠,隱隱的有些悲意。」

    「悲意?」張博斜了斜眼睛,「他東陸第一名將,帶著八萬大軍把我們圍在裡面,他悲什麼悲?」

    「有的人,給他一壺酒他就不愁了,而有的人,就算擁有天下也是要悲的。」謝玄笑,「其實所謂悲愁,無非是過去之人不可追、現在之心不可安、將來之事不可知,這是萬古之愁,不會變的。可白毅的簫,好在悲愁之外有一股寒氣,彷彿刀劍在鞘中,不外露,卻自有清剛!」

    簫聲忽然斷絕!

    嬴無翳愣了一下,遙遙地看見俯吹簫的白毅抬起頭來。

    「滅燈!白毅以弓箭成名!」謝玄根本沒有等待軍士動手,一掌拍掉了旁邊最後一盞燈籠。

    周圍軍士被驚動了,幾乎是同一刻拔刀,冷光爍月。

    「這裡距離他至少足有二百五十步,就算是白天也未必能命中,咋呼什麼?」張博低聲吼道。

    嬴無翳站在黑暗裡,紋絲不動。

    謝玄用力調整自己的呼吸。他也不知是為什麼,觸到白毅目光的瞬間,他覺得一根冰冷的芒刺從背脊上紮了進去,彷彿那就是一道箭,已經洞穿了他。他就著星月的微光,瞥了一眼身邊的離公,嬴無翳神情不變,饒有興趣地看向城外。

    「是白毅有幸麼?城樓上聽簫的是離公殿下吧?」白毅忽然揚聲呼喊。

    一片寂靜中,嬴無翳低低笑了幾聲:「白將軍吹得很好,我的部下謝玄說,《慢吹紅》中聽出金鐵的清剛之音,不愧是東陸第一名將。」

    他的聲音並不很高,可是低沉凝重,帶著笑意在微涼的夜裡傳得很遠。

    「東陸第一名將,並非靠簫吹得好,」白毅頓了頓,「七日之內,引兵破城!」

    所有人都在愣的時候,白毅已經翻身上馬,馳向了楚衛軍團的營寨,而他的高呼聲還留在空氣中迴盪。面面相覷。

    「謝玄,今天是九月二十一日吧?」嬴無翳若有所思,轉頭看著自己最親信的助手。

    「公爺記得不錯。」

    「七日內決戰,就是九月二十八日……」嬴無翳以馬鞭敲著掌心,自言自語地走向了上下城樓的階梯,「快馬回九原,或許還趕得上夫人的生日。」

    謝玄愣了一下,微笑:「我倒是忘了。」

    「我夫人的生辰,你記著幹什麼?」嬴無翳也不回頭,隨口說著。

    張博茫然地上前幾步,看看離公的背影,又看看嘴角含笑的謝玄:「你和公爺還有心情那麼多廢話,有什麼用?白毅說了七日破城,可到底要怎麼破城?難道等著白毅的刀砍在我們脖子上?」

    謝玄苦笑搖頭:「對手是東陸第一名將,我們哪裡知道他的方略。若是我的軍陣智計還高過他,豈不我是第一名將了?」

    「那……那你說什麼廢話!?」張博瞪大了眼睛。

    「既然不知道,只好談談***嘍。」謝玄攤了攤手。

    「談談***,免得我有個部下,老說我是個鄉下諸侯。」離公的聲音傳來。

    張博愣在那裡,「你們講話我不懂!就是不幹不脆!」

    謝玄看著他的背影,臉上一抹笑容不褪。

    馬蹄聲由遠而近,剛才那個出去轉城的雷膽已經回返。他下馬半跪:「統計完畢,此時城市值守的共計一百二十五營軍士,約計一萬三千人。本該值守的人僅為九千人。」

    「果然是過於緊張,恨不得把全部人都趕上城了。傳我的令,重新劃定值守的次序,赤旅每旅分四隊輪值,兩隊防禦,一隊休息,一隊營中候命!不該值守的,統統呆在營裡,該睡覺的睡覺,該候命的候命,不要都上城來轉悠。要注意水火,嚴查來路不明的人靠近軍營,城上箭枝石炮的守衛加派人手。你們至少還要支持七日……如果到那時我們還沒有死……」

    「是!」

    「九月二十八……東陸第一名將……真有這樣的信心麼?」謝玄回頭揚,看見漆黑的夜空裡一鉤下弦月淒冷地懸著,鋒利如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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