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邊,我舉目向天,只看見黑沉沉的一片,是停電了麼?怎麼竟連一點點燈光都沒有了。我的心裡,也是這麼的漆黑一片了!在這種黑暗和痛楚中,我照例又求助於那些白色的粉末去了。否則,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捱得過這漫漫的淒苦之夜了。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大亮了。
「宋蓮!」我強忍著頭昏,衝向了宋蓮的房間。「宋蓮!」
沒有人回答我,房間裡一切如舊,但是已經沒有了宋蓮的人影。我急忙打開她的衣櫃,和我預料的一樣,她所有的衣服都不見了。宋蓮,她走了!
梳妝台上,放著一張字條和一疊錢。
字條是給我的,是宋蓮的筆跡,上面只寫著寥寥的幾行:
「曉荼:
我不得不離開了,至於去哪裡,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浪跡天涯,也許,是回到那個我曾經以為再也不會回去的小山村`````````總之,我是要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去悄悄地死去了的。
對你,我只能說一句:『對不起!』。真的,我實在是對不起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樣來彌補,只有請你一切保重了。
宋蓮」
我木然地放下字條,又木然地拿起那一疊鈔票來。看了看,厚厚的,起碼有一萬多元。
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張從我的手裡滑落了下來,灑滿了一地。隨後的好幾分鐘裡,我就像是個木雕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用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這些鈔票,心裡既沒有感,也沒有想。
這一刻,一切的維繫都斷絕了,我的世界是真的該沉淪下去了!
曾經有一位作家斷言說:「人的生命總是沿著一個完整的圈在運行,任何人都無法脫離自己運行的軌道。」這話到底是不是絕對的真理呢?那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但它的確像是在預言著我的生活,特地為我而說似的。因為,我在繞了一個大***以後又回到了原來那個點上:聲色場所。甚至,我還會做得更徹底一些:那什麼都不是的———死。
照理說,我不應該對人生這樣絕望才是,應該從頭再來過或者忍耐下去等等,諸如此類的名言錦句我從小就讀過了許許多多的,可大凡理論上的東西說得再是天花亂墜也是敵不過現實的無可奈何,當失望在一個人的心裡反反覆覆地沉澱多次以後,就會令原本柔軟的心逐漸硬化了,直至毫無生的氣息。而對於已經是死去的心靈而言,再有說服力的話語也擊不起一絲生的漣漪了。
我正是處於這樣的景況之中,在宋蓮離開後不久,我也離開了這個我們租住的地方。我受不了這裡荒涼而又寂寞的味道,我總是會想到宋蓮,想到她可能遭受到的悲慘,這樣的感受令我必須拋棄這個地方了。
當我再一次拖著行李在街頭漫步時,我的腳步機械地挪動著,一顆心麻木地跳動著,在這麻木之中,我只覺得自己真的就像是被驅逐了一般,而且是沒有驅逐地的驅逐。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我不僅是沒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也沒有一張友好的面容、一個溫暖的微笑肯對我展現的。上一次還有一個宋蓮,這一次,是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的!
「都拋下我了!」我喃喃地說道:「都拋下我了呢!」
「那麼———」我四顧之後又對自己說道:「我是不是也該把一切都拋下了呢?是啊!是到了這種時候了。」
於是,我在思想上做出了一個明確而不同尋常的決定來:既然人生已經驅逐了我,我也就驅逐了自己罷了。這樣不是很痛快,很乾脆嗎?反正,我是早就厭倦了這一切的一切啊!有了這樣一個決定,我就開始順理成章地接著設想自己該如何死法了。是像安娜-卡特琳娜那樣臥軌呢?還是像楊貴妃那般自縊身亡?又或是割腕````````````我認真而又冷靜地把聽說過的死亡方法一一地想了一遍,從容不迫得像是在籌劃一件非常有趣得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最後,我將自己結束自己的方法定為服安眠藥。這樣可以保持我本來的面目,而不會有什麼太難看的損傷。說起來也真是可笑了,一個對生毫無眷戀的人居然還要去在乎自己死後的形象如何。我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啊?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呀,起碼我不會讓自己的屍體玷污到搬運我的人的手吧。我不禁對自己讚賞地微笑了。
至於,我要在什麼時候實施這個計劃,我選定了兩個月以後的生日。確切地說是在一個多月後的五月九號,那正好就是我二十八歲的生日了。我是在那一天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再選擇這一天離開這個世界,也稱得上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再說,也就那麼近四十來天的時間了,我再等上一等亦算是讓自己最後體味一下這個人世間罷。
我一一想明白了那些死亡的細節之後,便毅然決然地要照此辦法做下去了。想著終於能夠擺脫這人世間的一切苦難和束縛,我就感到一陣輕鬆和暢快,對死亡本身就並不覺得有一絲一毫的恐懼了。
或許,我早就應該如此一了百了的。
一死是萬事都可以了結的,但我既然還要活上那麼幾十天去,就得有活下去的法子。
首先,我得找個地方住下來。這可不能僅僅只是個棲身之所,而且還是我最後的歸宿之處。哪裡才是最為適合的地方呢?其實,在我的心底最為理想的地方就是南京,就是那個我長大的小院了,可是莫說我是再也回不去南京那個家了,就是那個小院也早就湮沒得無影無蹤的了。我這些年來都是像是一個遊魂似的東遊西蕩的,無法把握得了什麼,對於這自己最後的歸屬之地,我實在是希望自己做得了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靜靜地、不受任何干擾地死去。
突然間,我想起一個地方來。那是在郊區的農家,一個私人修建的小院子。那天傍晚,我和宋蓮去找一個藏在郊區的毒品販子買「貨」時從那裡路過,那戶人家沒有關院門,我在一轉眼間竟然看到了一架荼蘼,雖然不及我以前窗外的那一棵枝葉繁茂,但乍見之下我真是倍感親切,恍然有了一種家的感覺。不禁就站在那裡愣了好一會,直到宋蓮推了我幾次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那是目前為止我所能夠想到的最佳所在了。好罷,我最終的家就選在那裡了。我這樣打定主意之後,就憑著依稀的記憶找向那個農家小院去了。
當我拖著疲憊的腳步來到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薄暮時分了。在昏暗中,這幢只修了兩層半的樓房顯得很有些古怪,像是一個十五世紀的幽靈古堡似的。看著,看著,我竟然與它有了一種奇怪的共鳴,它不正象徵著我的人生麼?半途而費又醜陋不堪。
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小姐,你是———」
「我想租一間房子。」我問:「這裡有嗎?」
那女人顯然並沒有想到這樣偏僻的地方也會有人來租住,愣了愣,一時忘了答話。
「請問,你是房主嗎?」我又問。
「哦!」她這才是一付回過神來的表情。「對,對,我就是這房子的主人了。」
我說明白了想租住的意思之後,她熱情得不得了,忙又叫出了丈夫來替我把行李拿進了院子裡面去,生怕我跑掉了似的。
「你是想住樓上呢,還是想住樓下?」那個自稱是劉嫂的女人帶點討好地問著。
「你們哪裡有空,我就住哪裡好了。」
「我們?我們住哪裡都行的啦,重要的是你喜歡住哪裡。」
我看了看院子裡的荼蘼,就說:「如果方便的話,我就住樓下吧。」
劉嫂立刻滿口應承著。「隨你,隨你!」
接著,她那個顯得很是老實的丈夫就在她的指揮下去收拾一樓的一個房間去了。她則陪著我坐在院子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著,但不論她如何拐彎抹角地打聽我的情況,我都給她來個十問九不答,最多是問一問關於房租的問題。
她丈夫手腳的麻利和她的多話成正比,在她快有要問無可問的當口他也做完了活兒。
「那房租的事情,你看———」她期待地,同時打量著我。
「你說怎麼就怎麼吧!」我想到將來會帶給他們的那種特殊的麻煩,就覺得該由著她要價的好,也算是一種補償罷了。
「我說呢,我沒有看錯人啦!」劉嫂大喜過望地對丈夫說道。「羅小姐一看就是大方的人啊!」
我笑了笑,就自顧自地進了那間小屋。這個房間並不是很大,傢俱也很陳舊了,又大約是因為一直沒有人住的緣故就有了一股霉味兒。但是,這些對一個注定快要死去的人並沒有意義啊。何況,一推開窗就剛好看見那架荼蘼,僅此一點就足以彌補一切了。
於是,我就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安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