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一九九九年(8)
    「他們家的那個老爺子倒是真的很傷心呢!」她搖著頭,卻又不肯一下子把話講完,明顯在等著我問下去。

    父親?我的心懸了起來。「他````````他`````````怎麼了?」

    「中了一次風,老命去了半條。這不是兒女造的孽嗎?」

    「中風!」我失聲驚呼了。「嚴重嗎?嚴重嗎?」

    我的過激反應顯然引起了她的某種警惕,她又看了看我。「你———和白家是什麼關係?」

    我竭力鎮定了一下。「哪有什麼關係呢?只是聽我的親戚提到過的,有些好奇罷了。」

    釋然了。「可不是嗎?這種事情在他們那樣的人家並不多見啊!」

    我勉強點著頭。我已經被所聽到的關於父親的情況狠狠地打中了,自己的「死亡」固然令我有一種被摒棄的心酸,但是父親的中風,則更加的心如刀割了。

    那個老太太還要嘮叨些什麼,但我已經沒有心情聽得下去了。我的整個心都被驚愕、苦惱和內疚所籠罩著,我僵硬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

    因為我毫無反應,老太太也覺得無趣起來,又訕笑著扯了幾句什麼閒話就忙匆匆地去維持交通什麼的了,只剩下我獨自一人站在那裡發呆。

    以我的本意是馬上就要去看看父親的,可是我實在是勇氣殆盡了。父親的病,不用多作猜測也能知道是因我而起的,他還不過才六十多一點啊,本來是不應該得這樣的病的,都是我!都是我!這都是我害的!叫我還有什麼顏面去面對他啊?我真不敢去了。

    在心裡苦苦地掙扎了許久,我只有決定先回酒店再做決斷了。

    一回到房間,我就把自己投擲到床上,用被單蒙住了全身,任憑淚水在臉上縱橫。可心中的痛苦還是有增無減,強烈的愧疚令我不得絲毫的安寧。我真後悔沒有讓蘇強一起來,有他在的話,至少我還會得到幾分安慰,儘管,他並不是瞭解那些情況,但只要*在他的肩膀上我也會感到好受一些的了。可是現在`````````啊!我還有那些「香煙」能幫助我擺脫這痛苦織成的羅呀!我一想到這一點就從床上跳了起來,抖抖索索地,我拿出臨走時向宋蓮要的一包「香煙」來,急忙點燃,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起來。

    一支不夠,就又來一支``````````終於,我開始感受到了它們的作用:我的頭越來越輕```````眼前只有絢麗的色彩`````````心裡再也沒有了苦痛``````````我沉入了一個美妙的夢境裡。

    一切煩心的事情、悲傷的事情,明天再說吧!我現在是安寧了`````````

    第二天,我沒有去那個小區;第三天,我還是沒有去;第四天,我依然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我越是拖延下去就越是提不起去的勇氣來。彷彿這樣子延長著就可以減輕我許多負罪感,我只要不去立刻面對什麼就可以當作什麼地還沒有發生似的了。我就在這種懼怕和自欺欺人的心態裡*著那些「香煙」的作用生活了好幾天,不肯邁出酒店,甚至是房間一步。

    直到蘇強來了電話。

    「曉荼,你辦完事情了嗎?」他的聲音有些疑慮。

    「還沒有。」

    「你———」他遲疑了一下。「不會不回來了吧?」

    只這一句話,就讓我感受到了某種被需要的安慰。在這世上,還有那麼一個人在想著我,在在乎著我啊!良久,我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你是不是真的就想住在那裡了?」蘇強又問。「如果你真想那樣,就````````」

    「不,不!」我忙說:「我再過幾天就回去了。」

    明顯地,蘇強在電話那邊鬆了一口氣。

    感動之餘,我也明白自己勢必是要有所行動的了,總不能老是這樣拖下去的。思前想後了一番,最後我就決定只去不露痕跡的探望一下父親,我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這個「死人」又重新出現的,否則這無疑對父親又是一重打擊。

    我特地選擇了星期天去那個小區,這樣我在人來人往中也不至於太引人注目,而且,以中國人的習慣來說我亦極有可能看到二哥一家。我希望如此,如果能一次就見到所有的家人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因為,我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夠再踏上這片土地了!相見恐怕真的是無期了!

    天色有些陰鬱,正如我的心情。一路上,期翼和恐懼交混在心頭讓我的全身都一直在顫抖個不停,像是正在患著某種疾病一般了。

    到了那個小區的大門口,我拿出準備好了的一副大墨鏡戴上,選中了一個看上去面目慈和、見多識廣的老太太,我就走上前去向她打聽白家住在哪一幢樓裡。

    「白家?哪一戶白家呢?」她起初有一點疑惑。

    等我把大致的情況說明以後,她立刻就恍然了。「你是說他們家呀,就住在第五棟的一樓裡,拐個彎就到了,很好找的。」

    「一樓?」

    「是啊!他們家白老師是中過風的,行動不怎麼方便,就只好住一樓了。」

    她的解釋更加證實了我沒有問錯地方,也讓我更加心酸了。唉!父親```````````

    「要不要我帶你去?」她又熱心地問。

    「哦,謝謝您了!」我急忙婉言拒絕了。「我自己能找到的,就不麻煩您了。」

    正如老太太所言的那樣,白家的確很容易找到。可我卻不容易看得到白家的人,因為我終歸不能堂而皇之地去敲門進入吧。我只能等待,等待著他們自己出來給我一個見面的機會了。

    我張望著,看到正對著我的那個陽台上擺放著許多的花卉,有文竹、月季、蘭花、茉莉````````我心裡不禁一動,直覺告訴我:那就是白家!

    我定定地盯著那個陽台,似乎已經嗅到了那股「家」的味道,看著,看著,我一陣衝動就幾乎按耐不住要去敲門了。

    正在這個時候,那陽台的門忽然就自己開了,從屋裡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是一個顯得很蒼老的男人,大概有七十來歲的樣子,他一直低著頭在擺弄著一盆蘭花,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但那身寬大的休閒服穿在他瘦削的身體上像是掛在一個稻草人身上似的,空蕩蕩、輕飄飄的,這樣的身材是我不熟識的。這會是誰呢?我粗略一看覺得很是陌生。看來,我是認錯了地方,這並不是白家,白家是沒有這麼一個人的。

    當我正要轉過頭去繼續張望時,那個老人抬起了頭來,在亮光中,他的五官暴露無遺了。那眼睛、那眉毛、那嘴角``````````這樣一來,我認出他是誰了。天啊!他竟然就是父親!我緊緊地咬住嘴唇才不至於失聲尖叫出來,我那曾經多麼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父親,怎麼竟成了這般形容枯槁的模樣了呢?

    是我!是我!這都是因為我!

    我看著他的肩膀那樣萎靡不振地低垂著,臉色是那樣的蒼白,渾身上下都有著那樣一股昏昏然的神氣,我竟然再也找不到往日那些氣質來了。這一切,都像是一把刀在狠狠地割著我的心!淚水瘋狂地湧了出來,在墨鏡後面恣意流淌著,但依然不能減少我心中的一絲傷痛之情,反而更加是痛徹心肺、痛入骨髓了。

    父親彎下腰來,很吃力地拿起花灑壺準備澆花,大約是壺裡的水太多了的緣故,他一時間沒有拿得起來,連帶著身子也往下沉了沉,同時叫出了聲來:「哎喲!哎喲!」

    我忍不住向他走過去了幾步,但還是竭力停住了腳步。我這樣突然的走過去,是會嚇壞他的。

    他做了一次努力想要改變姿勢,可還是無法直起腰來。接著,他又動了幾下,終於用手扶著腰站直了,但臉色已經變得更加蒼白了,明顯的,他正在經受著一種什麼疼痛,他*在陽台的欄圍上,還是不敢輕易動彈一下的樣子。

    我離父親最多就只有十米遠的模樣,可我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這一切,滿懷著劇烈的內疚和痛苦,我渾身顫抖個不停,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我,只能看著、看著、看著````````以及,任憑自己的心在滴著血!

    「爸爸!爸爸呵!」我無聲地喊著。「爸爸!」

    父親是聽不見我的呼喚,他繼續在忍受著他自己的苦惱。「雲儀,雲儀!」他在喊。

    不一會兒,陽台的門再一次開了,江雲儀從裡面走了出來。

    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走開了幾步,有些畏縮的看著她。她依然是那樣一付莊重、嚴肅的氣派,那額頭及眉眼還保留著她心靈上嚴厲苛刻的痕跡。她除了隨著歲月而老去了幾分以外,就沒有其他太多的變化了,我感到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懼怕著她,就更別說上前去打招呼了。

    「你自己都這付模樣了,還管什麼花花草草的!」江雲儀的聲音仍舊帶著叱責人的味道。「這不是給人添亂子嗎?」

    父親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什麼,就依*著她的肩膀顫巍巍地進了屋子裡。

    我定定地看著那空了的陽台,只覺著一種慘痛混雜著後悔在心中猛烈地翻騰著。

    父親那遭到摧殘的身體讓我悲痛得幾乎再也不能自持了,但是,我心裡的悔恨更是勝過這種情緒千倍、萬倍!到今天為止,我雖然經歷了那麼多的變故,卻始終沒有真正後悔過自己愛上了阿風,可就在看到父親的那一刻,我這才明白這是一場什麼樣的愛情啊?!它是那樣的殘忍!它的本質根本就是如此的,我那青春的錯愛不僅是讓自己傷痕纍纍,同時還給那些愛我的親人又帶來了些怎麼樣巨大的災難啊!阿風!阿風!我真恨你!然而,我更憎恨自己!!

    我咬著已經滲血的嘴唇踉踉蹌蹌地轉身向小區大門跑去,再呆下去,我必定是要瘋狂了。

    剛出了小區的大門不遠,我迎面就遇上了三個人: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妻和一個三歲的小女孩。

    儘管天色很暗,儘管我戴著墨鏡,儘管過去了好幾年,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做父親的是誰,他不是別人,正是———二哥:白文峰。

    我站住了,細細地看著我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並沒有什麼變化,要說有,就是他再沒了屬於年輕的活潑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和嚴謹的氣度了。他是我的二哥,但又不是我那個曾經的二哥了。這,又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他的妻子不是很高,漂亮的程度遠不及葉佳,但一看就是那種知識女性,頗具幾分江雲儀的氣質,想來是她親自挑選出來的兒媳婦吧。而那小女孩,在眉目間竟然有些與我相似,她那麼蹦蹦跳跳地從我旁邊跑過,可愛得讓我都快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抱抱她了。

    在二哥和我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我幾乎就停止了呼吸。我心裡既害怕他認出我是誰來,但又有一些希望他能夠知道我是誰,矛盾中,我一動也不能動地站在那裡,聽憑著上天的裁決。可是,二哥只是略微有些奇怪地瞟了我一眼,純粹是那種一般人對陌生人的好奇的目光,毫無任何特別之處。

    我鬆了一口氣,又失望地歎了一口氣。二哥,曾經和我那樣親密的手足,居然在這麼近的距離裡也沒有認出他唯一的妹妹來!

    只幾分鐘而已,他們一家三口就從我的身邊掠過了。他們誰也不曾想到,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白衣女人會和自己有著什麼樣的關係的。我,對於他們而言就連個過客都算不上,更別說提起了。

    我硬僵僵地看著他們走遠,直至消失不見了。我站著,突然感到有幾分冷了,就向四下裡無意識地看了看,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飄起雨來了,空中充滿了又濕又冷的風和雨絲,扑打在我的臉上不禁令我打了個哆嗦。可我並沒有挪開腳步,我還是站在那裡,只影單形地站在那裡悲痛著,悲痛著親情難以挽回的損失。

    這些年來,我雖然是情境變化無常,命運多舛,但我那一絲回家的希望始終是在心頭縈繞著,未曾斷絕過,總是想著能夠回來。今天,我終於是回來過了,可又能怎樣呢?只能證明一個問題,確定一個答案,那就是———我再也回不來了!

    的的確確,我是再也回不來了。古人說「物是人非事事休」,而故鄉於我而言卻是「物非人非事事休」的地步了,那些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都已經面目全非,我再也找尋不到家的痕跡了。那———哪裡又是我的家呢?哪裡?

    感謝各位朋友的!請大家多多下楓林的《綻放的星星》,相信大家看了會喜歡!!砸票加收藏加宣傳哦!!!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