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北地各股勢力的競相追逐,相互的爭鬥不休。千里之外的洛陽城卻平靜了許多,即便是幾日前,從宮中傳來天子要北上巡視河間舊宅的消息都沒有打亂洛陽城百姓那有規律的生活。
正所謂,各守本分。
這在天子劉宏看來是相當不錯的一件事情,但看在其他人眼裡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誰都知道,大漢天子牽而動全身,而現在,北上巡視舊宅這樣驚人的消息傳出來,各地竟然沒有半點異常。
事情反常,往往就是災難的前兆。
桓帝的陽安長公主,叫上陽翟長公主,去尋天子劉宏,希望藉機能夠勸誡一下。
兩漢,長公主的長字,實乃尊貴的意思。不是長幼的意思。
畢竟這事情還沒有拿到金殿議事,僅僅是從太尉橋玄的口中傳出,應該還是有迴旋的餘地。
沒有用小黃門前頭領路,兩位公主直徑的趕往西苑。
天子劉宏自從光和四年(181年),王美人被何皇后毒死後,就一直沉浸在酒色之中,這些年雖然一直沒有疏忽政務,但魄力卻是大大不如以往了。
作為皇帝的堂姐陽安長公主也只有隱晦的提些建議,卻不見天子劉宏理會。
久而久之,陽安長公主也就少了進言了。
但這一次,兩位公主清楚,絕不能讓天子劉宏北上。
未等兩位公主覲見,十常侍中早有人快步的跑到西苑內,提醒天子劉宏。
劉宏近些年雖然沉浸女色,卻還不算昏庸無道,聽見陽安長公主和陽翟長公主到來,急令張讓把西院內那些婢女帶下去,要是讓兩位公主瞧見,總是有些不妥。
還未等劉宏宣旨覲見,兩位公主已經近前。
劉宏背著身子,整整衣襟,然後轉回頭瞧著兩位公主,問道:「皇姐、皇妹何事?」
陽翟公主畢竟年少,瞧見西苑這春色,羞澀的扭過頭去。
陽安長公主揮揮手,示意那些尚未走開的侍女離去,又讓幾個奴婢下去,轉回身瞧著劉宏道:「陛下,臣聽說陛下要北巡河間舊宅?」
「呃。」天子劉宏怔怔,隨即裝作毫不在意的回道:「卻有此事。」
「陛下,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陽安長公主壓住身後陽翟長公主的異動,轉回身,目光凌然,細聲問道。
「這幾日便想北上。」
天子劉宏怎能聽不出兩位公主前來勸誡之意,不過面色卻陰沉似水,很不喜歡別人插手此事。即便連他一貫信任的兩位姐姐、妹妹,他都不想聽。
「陛下。」陽安長公主年紀三十上下,頗有威儀,就是正色起來,天子劉宏都不得不傾耳聽之。畢竟陽安長公主劉華的身份擺在那裡,她是先皇長女,又是天子劉宏的堂姐。她這一加重的嗓音,面帶沉重的瞧著天子劉宏道:「臣,以為,此行不宜去。」
幾個字中疊加了,一個「臣」字,頓時便加重了勸諫的意味。
彷彿就像是一個臣子在向當今天子直言進諫。
見陽安長公主劉華如此語氣,天子劉宏也正了正臉色,轉回頭,低語道:「此事非是國事,而是朕的私事。」
「帝王無家事!」
說這話的陽安長公主,臉色剛毅的瞧著天子劉宏,一改往常那溫和氣派。
而身後的陽翟長公主劉修也被這一句氣勢頗為厚重的話驚得抬頭望向陽安長公主。
「你。」天子劉宏氣得一抖,手臂猛然指起,對著陽安長公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身旁經常有十常侍阿諛奉承,而士人又被壓的死死的,這些年來,真是很少有人觸怒自己。今天一聽陽安長公主這話,天子劉宏的身子都不自然的顫了顫,他想怒,卻知道,自己不該怒,他又想火,卻知道,面前之人是自己的皇姐。
陽安長公主一動不動,彷彿鐵了心的勸誡。
天子劉宏沮喪的一甩衣袖,示意身旁的十常侍出去,自己則轉回身,掩飾面上那淡淡的失落,他許是被壓抑久了,在這偌大的皇宮裡待膩了,他想說幾句真心話,卻不知道從何開始,只是慢慢向前踱步,嘴裡似乎像是在碎碎唸唸,卻又像是傾訴一般,道:「朕這幾日整夜做噩夢,夢見了很多人。」
天子劉宏這一開口,便像是再說著很悠久以前的故事。
陽安長公主的臉頰不自然的抽動了一下,她清楚天子劉宏的苦,從他邁上帝王那一刻起直至如今,都是自己看著走過來的,當年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現在剩下的卻是一個疲憊的成年人。
帝王,這條路,同樣艱辛無比。
「朕夢見了小時候在河間府的生活,也夢見了朕的王美人,還有皇甫規、張奐、段熲他們,夢中有歡喜也有驚慌。」
「歡喜和驚慌?」
陽翟長公主依稀能感覺到皇兄劉宏對王美人的感情,很深切。
「對。」本是走到西苑池邊蹲下的天子劉宏突然站起來,扔掉手中的飾物,有些發洩,又有些洩憤的瘋狂吼著,道:「誰能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她會突然走了?她在夢中向朕指責,指責朕……」
被天子劉宏這突如其來的一喝,嚇得驚退兩步的陽翟長公主,不知所措的瞧著天子劉宏。
陽安長公主,抬頭望著那猶如被碰傷的野獸,瘋狂的咆哮著的天子劉宏。她又怎能不知道,皇弟劉宏同王美人的感情,那是天子劉宏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感情,說起來這些年,遲遲未立太子,也頗有此等原因。
陽安長公主也清楚的知道,天子劉宏的秉性不能用尋常人的眼光來斷定,他小時長在尋常人家,接觸很多事物,可十二歲入宮為帝,圍繞在他身邊的除了太監就是宮娥,還要承受幾次權利轉換,時刻注意平衡宦官和外戚勢力,這本身很多無形的壓力就已經扭曲了一個人的本性,更何況,他渴望掙脫這層束縛的時候,那種感覺就越加強烈。偏偏,他感情的落腳點,就因為外戚勢力的壓力而無作。加上,他雄心壯志,重振大漢,卻屢屢被現實打敗,那心目中的方向恐怕早已迷失。
「這。」
兩位公主無話可說。
「兩位皇姐無需再勸。」
天子劉宏擺擺手,然後低沉道:「朕打算帶著皇子協還有皇太后巡視河間舊宅,母后已經同意了。」
話一開口,抬出皇太后董氏。
兩位公主就更加無話可說。
「帶著皇子協,這是為什麼?」突然想起什麼的陽翟長公主抬頭看著皇姐陽安長公主,隻字不語,卻彷彿又交流了太多的言語。
陽安長公主上前一步,試探道:「可陛下能說動滿朝百官嗎?宗正寺那邊也定會因國未立皇子唯有拒絕。」
「呵呵。」只聽得天子劉宏冷笑兩聲,卻不回答。
這兩番對話無疑加重了他們彼此之間的猜測。
陽安長公主清楚,天子劉宏因為愧對王美人,多有廢長立幼的打算。此番帶走皇子協,難道……打算試探出什麼,借而找個理由廢棄長子辨?
「天子年少聰慧,縱然沉溺女色,卻也應該知道,此趟北上凶險之處。河間在太平道發源地不遠,遼東烏丸、鮮卑之亂還未肅清,而南匈奴剛剛安撫,河間凶險,非比尋常。」陽安長公主摸不清楚劉宏的意思,不過現在她敢肯定,天子劉宏這次絕不是他所說夢中所托,那一切都是托詞,他定有什麼極大的秘密不可讓人知曉。想到這裡,陽安長公主,抬抬頭,道:「既然陛下心意已決,但要陛下處處小心,這朝廷上下需人執掌朝政,朝外有需人安撫四夷。陛下北上巡視河間舊宅,需要能臣名將護駕,否則……」
瞧見陽安長公主同意,天子劉宏臉色恢復著笑了笑,道:「皇姐勿憂,此次北上,朕決意徵調使匈奴中郎將皇甫岑護駕!」
「皇甫岑?」
聽到這三個字,陽翟長公主的反應倒是比陽安長公主反應激烈許多,竟然失聲搶先問道。
「呃。」
天子劉宏和陽安長公主同時發現陽翟公主的異常。
天子劉宏只當是陽翟長公主的失態。
可陽安長公主卻偷偷地笑了笑,心道,什麼時候,把陽翟公主同皇甫岑的婚事,也好讓天子劉宏知曉妹妹的心意,否則,再等上幾年,可就是老姑娘了。
「他不是在平叛嗎?」
陽翟長公主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隨即轉移話題的問道。
「南匈奴已經不是高祖之初的南匈奴了,不足為慮,皇甫岑早已經平定河套,而且,東部鮮卑也被皇甫岑打的七零八落,只要劉虞在遼東處理完烏丸,幽並二州就再無戰事。」越說,天子劉宏就感覺一種豐功偉業藏在胸中的感覺,比起朝廷上那些爭權奪利,這些戰報才能刺激他久違的雄心壯志。嘴裡念念不忘道:「七年前,朕和王美人在邙山初見皇甫岑,得王兄、皇姐舉薦,夜會此人,又得太尉段熲支持,放任皇甫岑平定遼東,七年來,他殺了烏丸大人蘇僕延、高句麗故國川王高男武、鮮卑大單于檀石槐、匈奴單于須卜骨都侯、鮮卑中部大帥慕容風,呵呵,他才是朕的霍驃騎、班定遠,朕曾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答應過他和他的勇士們,只要打贏昌黎城那一戰,朕定北上給他們慶功!可是……朕沒做到,這一拖就是七年,今天朕北上的另一個目的就是要見一見那些勇士們,還有昔日的段公!」
一席話落,陽安長公主捅了捅陽翟長公主的手臂,兩個人悄悄地退了出去,事情已經明瞭,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了,就派人給皇甫岑去個信,讓皇甫岑保護天子安危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