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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岑輩分小,只得坐在盧植身後,鄒靖因為位小官微,位置也是很靠後,兩人的距離並不是那麼遠,故此,鄒靖的每句話,皇甫岑都能聽見。
「還沒完,還沒完?」皇甫岑身子一顫,顫顫巍巍的轉回身看了眼鄒靖。
恰巧,此時的鄒靖也高舉酒樽敬向對面的皇甫岑。
「這個鄒靖眼力竟然如此毒辣?」皇甫岑面色一改,恭恭敬敬很正式的衝著遠處的鄒靖深施一禮,禮畢之後,一杯水酒一干飲盡,沒有絲毫的拖沓之意。
「康成。」很少說話的陳實,轉回頭問向一旁的鄭玄道:「康成,老夫聽威考說你又有新的佳作,何不說出讓我們幾個老叟聽聽?」
鄭玄一怔,不明所以,自己什麼時候作的文章?
就連面色剛剛緩和的盧植也是大為不解的看著自己的師弟,怎麼沒有聽鄭玄說呢?
「還真是沒完。」皇甫岑心中一緊,這事兒恐怕還要離不開自己,急忙抓過一旁的酒樽,衝著身旁的趙商頻頻舉杯,不敢多看面前的眾人。
趙商沒有那麼多的心思,雖然初聽陳實說自己老師鄭玄又有新作,大驚,自己怎麼不知道。但是身旁皇甫岑敬來的酒卻是都喝了。
「仲弓大家。這?」鄭玄不明所以的問向陳實。
「哦?」
「哦?」崔烈故作驚訝的問道:「康成那篇《白馬篇》不是你所做的嗎?」
鄭玄和盧植這才明瞭,崔烈同陳實說的竟然是皇甫岑的那篇《白馬篇》。不過,這篇《白馬篇》才沒多久怎麼就傳到了眾人耳中?
見鄭玄和盧植二人點頭,陳實這才釋然的笑道:「康成,康成,你還要瞞我們多久?」
「是啊!康成老弟學富五車,胸中韜略自是不凡,不必如此謙虛。」崔烈一笑。
身旁不明所以的楊賜、蔡邕、何休等人把頭扭向鄭玄。
「鄭康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有佳作怎麼能私藏,快,快,快,讓我何邵公聽聽。」何休扭頭看向身旁的鄭玄說道。
「這。」鄭玄一難,搶自家小輩兒的詩賦,自己又怎能辦的出來。
剛要解釋,卻聽面前的崔烈已然大笑道:「大家都別難為康成了,恰巧,昨日涿縣的一位友人把康成的佳作念與我了,崔烈今天就在此越俎代庖的讀一下。」
「這。」鄭玄剛要制止,卻被身旁的盧植緊緊拉住,眼前的崔烈儼然是有備而來,本應該是商議黨錮之事的酒宴,如今卻被崔烈偷換成抱負的手段,如果不讓崔烈把話說完,恐怕他還會有下文刁難。偷眼看了看身後飲酒作樂的皇甫岑,盧植拉住鄭玄。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崔烈舉止言談間,談笑自若,洋洋灑灑就在眾人注視之下,款款而出。
酒過半巡,《白馬篇》頃刻而成。
「好!」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這兩句剛剛落下,一旁的蔡邕早就按耐不住自己的豪情,擊節而贊,大聲讚道:「好一個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真乃大丈夫所為,來我蔡伯喈敬康成兄一杯。」
「哈哈。」何休同時大笑道:「沒想到啊,沒想到啊,我何邵公竟然相交康成數十年,竟然不知你也有這等男兒豪情,要是知道你鄭康成也有遊俠情懷,我何邵公還怎敢與你交惡數十載?」
當然誰都知道何休所說的交惡是怎麼一回事兒。
「《白馬篇》格調韻味,同樂府竟然如此不同,押韻、平仄、粘對、對仗、詩詞華麗之處竟然隱隱超脫漢樂府。」楊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嗯。嗯。」這中學問最深的要數陳實了,但當《白馬篇》一出口後,陳實也有些失態的沉吟好一刻,才緩緩而出道:「豈止是詩詞寓意上高人一等,名叫《白馬篇》卻偏偏不提白馬一物,轉而用來聲揚這少年遊俠的豪情之志,雖然多有偏差,但實不失康成老弟的一片報國之心。」
鄭玄坐立不安的起身,想要接過話來,卻見陳實對著自己按了按手,示意自己不要打斷他,便再也不好意思開口了。
「除卻這詩詞上的詞藻明朗、和諧、清新,精神層面上也好過時下大多數浮華的詞藻,康成就是康成,才華不顯於外啊!」陳實還算是一個比較開明的老學究,對這《白馬篇》中的「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並沒有太多的排斥。
漢代崇尚儒學,儒家提倡,父母在,不遠遊。
「豈止是這篇佳作的華美,就是這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韻律也是開創了一派學術。」一旁的學癡蔡邕呆呆地回味著方纔的詩詞,忍不住的誇讚道:「我大漢樂府,講究的是個性張揚,以其曲調靈活多變,主題渾厚深沉為主,但康成的這篇《白馬篇》卻開創五言詩的先河,從詩詞上更講究聲律、對偶的新體詩,康成,康成,終是一代開山大家!」
「康成,難怪你如此遮掩,原來是怕我們接受不了這種新體裁啊。」楊賜雖然偶覺五言詩太過追求創新,反而失去了漢樂的特點,但是當著天下這麼多大儒的面,又是鄭玄所作,也不好多說些什麼。
「康成,你瞞的我們好苦,該罰,該罰!」何休佯怒道。
「康成,這杯水酒,你是逃不掉了。」陳實也藉機勸道
「這。」鄭玄此時臉色已然羞愧的無地自容,雖然自己並沒有開口承認這《白馬篇》是自己所作,但是眼前這些個老友稱讚之際,自己也沒有出言發對,天下人以後怎麼看自己。
「唉!」鄭玄乾脆喝出去老臉,歎道:「諸位,諸位,且聽我鄭康成一言。」
「唉!」盧植本想讓鄭玄認了這作者之名,後一件鄭玄的臉色,心知自己的這師弟性情表面上雖然溫順,其實不然,鄭玄這人內心深處卻是很剛烈,只好點頭低頭不語。
鄭玄和盧植身後的趙商已經呆滯了,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明明是皇甫岑所作的《白馬篇》就在幾盞水酒之間就成為了自己師父所作的,在漢,盜竊文人之作,最為可恥,比之一般的盜竊都讓人來的鄙視。聽著鄭玄開口,趙商用手輕輕捅了一下身旁的皇甫岑道:「師兄,這怎麼辦?」
皇甫岑此時已經裝不下去了,把眼角遞向對面的崔烈、崔鈺、崔巨業父子三人,嘴裡不由低吟一聲:「崔氏好狠!」
崔氏這一招叫做一石二鳥,即讓鄭玄丟了名聲,又讓皇甫岑吃了個啞巴虧。
未待皇甫岑緩過來之際,身後響起鄒靖的聲音。
「崔烈雖然好計策,但卻忘了鄭玄是誰,時下的經學大家,性情最為剛烈,怎能受此大辱,恐怕崔家之策就要落空了。」
「哦?」皇甫岑聽聞鄒靖如此之言,心中稍緩。皇甫岑不是擔憂崔烈這些人的詭計,卻是擔憂自己在鄭玄和盧植心目中的地位。眼角之中流露出一絲恨意,瞪向遠處的崔巨業久久不語。
崔巨業很張狂的拿起手中的酒樽,敬向遠處落座的皇甫岑,面上帶著一股常人不易察覺的笑容。
對於皇甫岑,崔巨業從不掩飾自己心中的那份屈辱,有些過錯就需要對手的尊嚴來洗刷。而今夜,就是崔巨業千挑萬選的一個復仇機會。
當然,沒有崔烈,崔巨業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咳咳。」鄭玄的兩聲輕咳後,宴會之上頓時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轉目觀瞧鄭玄,看著鄭玄臉色不好,似乎有什麼事情要宣佈。
「諸位。諸位。」鄭玄抬起自己的雙手插拳,然後衝著大家,做了一個圈揖,不自然的笑道:「諸位,這《白馬篇》並不是康成所作。」
「呃。」
陳實老臉一下子就陰了下來,這個話題是自己先說出來的,但是鄭玄卻說這詩不是他自己所作,這麼說來,那就是自己在撒謊。
自己堂堂一代大儒,怎麼就成為撒謊者了呢?
鄭玄這話說完之後,空氣之中頓時停滯,沒有人在開口說話,紛紛抬頭看著面前的鄭玄不語。
初秋的夜裡,冷風掃過,一陣寒意襲來。
宴會之上的蠟燭頓時被熄滅兩盞,宴會大廳之上頓時就暗了下來,空氣裡只能聽得見眾人急促的呼吸聲。
鄭玄瞧見陳實的臉色,心知自己揭陳實的短,是大大的不該,但是為人就要有為人的本分,自己又怎能撒謊,搶一個後輩兒的辭賦?當下再次確認一遍的說道:「諸位,這《白馬篇》並不是康成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