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醞釀惡果
聽聞葉布舒的口氣軟了些,金珠也見好就收的放低了語調:「爺何必說得這麼嚴重。賢貴妃根本就沒機會近皇太后的身,她們倆人既不瞭解、又沒感情,怎麼會和睦?!若是皇太后願意給她這個機會,不是挺好嗎?!爺生的是哪門子的氣啊?!」
「是呀是呀!福晉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葉布舒滿腹疑慮的上下瞄著金珠,顯然沒被這番冠冕堂皇的話給糊弄:「興許連皇上都是這麼看的,否則他也不會誇福晉『賢惠』了!!」
「皇上能誇讚臣妾,爺不是臉上有光嗎!這還不樂意?」
「放屁!」葉布舒猛一回頭,再度拍響了小几:「就算你糊弄得了天下人,也糊弄不了爺!!給賢貴妃一個機會?說得好聽!她能把握得住嗎?她這麼年輕,怎麼能跟福晉相比?!」
「好哇!!說來說去,爺是嫌臣妾老了吧?!」金珠心下一沉,趕緊撒起潑來,以求胡攪蠻纏的一筆帶過。這位當家的,確實不好對付,他都快將話說明了,個中乾坤恐怕早已摸透。
「扯——扯哪兒去了??」葉布舒痛苦萬狀的閉了閉眼,一拍腦門說到:「福晉這是哪兒跟哪兒啊!爺是說賢貴妃控不好這個局,橫豎是不能將她和福晉相比!太后哪裡是這麼好哄的!讓她在太后身邊待著,無疑是將她往火坑裡推!!」
「她出生大戶人家,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怎麼控不好這個局了?連臣妾這個『鄉下丫頭』都能應付,何況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格格!」
不管金珠的話說得多有底氣,多.有道理,落在葉布舒耳中都是她欲蓋彌彰的詭辯而已。他氣結不已的皺緊了眉頭,拍著腿高聲喊到:「福晉曾做過——又做過————唉!!反正是資歷、閱歷、身份地位、見識學識都比賢貴妃強,對皇太后的心性又——,她怎麼能和你比!!」
這莫名其妙的話一出口,倆人.都禁不住翻了個白眼。就算有人偷聽他們夫妻倆的談話,此時恐怕都會吐血身亡。這一段不明不白,欲言又止的話,哪像是一對夫妻說的!簡直就是軍機處的高官在打啞謎!
金珠愣了老大半天,扭過頭去沒好氣的說到:「臣妾.好事做盡了,也沒聽得一句好話。也罷!這佛,咱就甭送到西了。有命成佛就是她的本事,沒這個命,那就駕鶴西去吧!」
「呸呸呸!!別瞎說!她若真是『駕鶴西去』了,那就不得了.了!」葉布舒呲牙咧嘴的沖金珠低吼到。旦見那邊廂根本沒把他說的話當成回事,不禁抬手將她腦門重重一點:「你呀!讓人怎麼說你才好!」
金珠老大不高興的拍開他的手,揉了揉太陽穴:「.有什麼了不得?沒了她,會天下大亂?真龍殉葬??不見得吧!且不說皇上對一個女人的愛到底有幾分真摯,就說說爺這位『情聖』好了,聽說爺將前福晉當成了一個寶,可是她死了爺不是也好好的,沒尋死尋活要給她陪葬吧!」
「難不成你是想.讓爺給『前妻』陪葬啊?!」葉布舒掄圓了眼,無辜的眨了眨眼。她這是什麼意思啊?!
「未必!未必!臣妾沒這麼黑心!不過,男人都不是好到東西,舊的去了還有新的,爺何必危言聳聽?」
「這不是——不是五年都沒娶嗎!?誰不是好東西了?」這個問題有點傷人,葉布舒非常主動的將話題引開了。
「最後不也娶了?」金珠抬了抬眉梢,淡薄的瞄了瞄他,加大力度刺激著這位可憐的人。
「唉!!攪合什麼呀?!這不是——不是又將『她』給娶回府來了嗎?!」那邊廂哭喪著一張臉,委屈到了極點。他這輩子就只得這麼一個媳婦,現在還要被指責「不是好東西」,未免也太倒霉了吧。
「舊的是舊的,新的是新的,爺怎麼能相提並論!」
「唉」葉布舒有口難辯,憋屈的耷拉起了頭。莞爾,待他一口悶氣緩了過來,不禁大為愕然:「誒!我說,這話題怎麼給扯遠了?!」
「沒有吧!咱們一直都在順著往下說啊,哪有扯遠!」金珠癟了癟嘴,好整以暇的拂了拂袍面,又攏了攏髮髻,怡然自得的抿嘴一笑。
「等等等——」葉布舒微偏頭顱、劍眉倒豎的念想起來:剛才是在說什麼來著?是從哪兒斷的,又是從哪兒被扯遠了的?
忽然,他大徹大悟的一拍大腿:「得!『駕鶴西去』!!就這——就從這——讓福晉給扯遠了,福晉居心叵測,不能姑息!!咱得接著來!」
金珠偷偷翻了翻眼簾,敢情這酒鬼記性還蠻好嘛!她單手支頭淡淡的說:「好,爺接著說,臣妾聽著呢!」
「福晉明達聰慧,曾經讓爺給小瞧了,看來福晉說過的話,一點也沒錯!只要不在爺的身邊,你就跟個猴兒一樣精!這幾年長進了吧?你不是都和六根清淨的喇嘛們打交道嗎?這些陰招是從哪兒學來的?」
「爺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陰招』?!臣妾怎麼聽不明白吶?!」金珠閉上眼眸,不想跟他對視。
「皇太后喜歡什麼樣的人,福晉不清楚嗎?!要討她的歡欣,需要具備哪些條件,福晉心裡沒數嗎?!這其一得無害、其二得無沖、其三得無爭,賢貴妃跟她既有害,又有沖,外加還爭得厲害,她靠什麼去討好太后啊?你這不是害她是什麼?!你這麼做是想挑起皇家的紛爭吧?!」
「誰說的,要這麼說,就憑臣妾這張臉,皇太后就不可能待見臣妾!可是,近段日子以來,臣妾不是和太后相處得好好的嗎?!」金珠暗暗咋舌,葉布舒的「眼神」果然好,霧這麼大,都讓他給看明白了。
「你就得瑟吧!偷師學爺的招數,也不見你來敬敬師傅茶!還好意思說!裝傻是吧?營造無害的氛圍是吧!你的心思怎麼就不用在正道上呢?」葉布舒義正言辭的訓斥著「糊塗媳婦」,說到激動之處,又忍不住「啪啪」的將腿拍響。
「維護皇家婆媳關係,還不算正道!?再說了,臣妾剛才已經答應了爺,再也不摻和了,為什麼爺就不肯放過臣妾呢?」金珠低頭把玩起了掛在腰間的香包,大有疲於應付,想盡快結束談話之意。
不管他說得多明瞭,她一概不正面回答。哪怕他將腿兒給拍穿了,也懶得搭理他,這是將軍府,不是宗人府!「驚堂木」拍得再響,也沒啥用處。
「有嗎?」葉布舒露出了懵懂的神情,不過也帶著些許的期待,若是這個媳婦當真能點這個頭,也算今天的「談判」成功。
「當然,爺只記得『駕鶴西去』,為什麼就不記得大鳥飛走之前的話呢!?」
再度聽到這四個字,葉布舒無不感到頭痛,臉皺成一團喝叱到:「好了好了,不許再說四個字兒了!聽得爺渾身彆扭!福晉說了這麼多話,爺哪裡能每一句都記得?!」
「唉——就在『駕鶴西去』前頭一點嘛!!」金珠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故意提高了聲音,又將那個要命的詞說了一遍。不過卻是搶在他發作之前,將謎底揭曉了。
「臣妾說,『咱是好事做盡了,也沒聽得一句好話。也罷————這佛,咱就甭送到西了————有命成佛就是她的本事,沒這個命』————」
「停!!」葉布舒慌忙大喝一聲,為了阻止她複述,甚至還抬起了手,他實在是再也不想聽到那個詞兒了。
「得!爺聽明白了!福晉說得隱晦,不過真是有這層意思在裡頭。若是當真能做到『罷了』,那麼爺就放心了!接下來——你只要答應爺,別再摻和,今兒的話,咱就到此為止!不再糾纏了!」
金珠歪著頭打了打呵欠:「回爺的話,臣妾謹聽爺的教誨,絕不再造次!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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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從承德回京之後開始頻繁的召見董鄂妃,後者是一位性情溫順的女人,她在入主皇宮之初,面對的不只是瘋狂摯愛的她的順治帝,還有一群因她而失去了關注的女人們,這其中就有順治的娘——大清朝的皇太后布木布泰。
此外,她還得面對因她失去了兒子的懿靖太貴妃。那怨恨的目光,總在不期而遇中將她凌遲。那讓人膽寒的控訴,總在擦身而過時,迸射進她的腦海。這種折磨長達一年之久,終於在時間的沖刷下,漸漸落下了帷幕。
回想當年的她,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面對博果兒和福臨這兩個如此強勢的男人,她沒有成熟的心智來助她避開這場劫難。也沒有世故的頭腦,為她涇渭分明的做一個決定。
東莪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剛剛恢復了女兒身,還在優哉游哉的做她的「俏格格」。天塌下來有老爹撐,寂寞時有裙下君作陪。世事紛擾對她來說就只是一個學過的詞兒而已,幾乎不怎麼用。
如此比較,初初進宮時,董鄂妃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被動,已經非常明瞭了。她眼下的境地,跟葉布舒的預計,絲毫不差。她的性情、閱歷、心智都不能和今時今日的金珠相比擬,無法控制大局。
她在皇太后陡然轉變了態度之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將其伺候,可謂比親生女兒還貼心。可是她的恭順和體貼,從最初獲得了太后的一絲認同後,漸漸淪陷在了冷淡的態度中。
婆媳倆走得越近,便越是熟悉,這的確是沒錯。可是熟悉並不一定就代表著「親熱」。皇太后能對金珠另眼相待,不乏她採用了一些玲瓏機敏的小手段,也不乏她營造出的鄉土氣息,讓人不自覺將戒備心放鬆。但是,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這兩個女人之間不存在「爭奪」。
但是董鄂妃的一切條件都和金珠不能等同。她雖然溫婉周到,可是也膽小怯弱,皇天後發怒時,她比誰都惶恐,就甭提勸慰和開解了。皇太后開心,她只能唯唯諾諾隨聲附和。皇太后抱恙,她只能鞍前馬後,整夜不眠的守候。
這一切雖然值得讓人感動,也勢必能緩解天下任何一對婆媳間的僵局。可是這畢竟是在皇家,在一個不講人情,不講道理的地方。
任何事情,毫無策略的去進行,都是一種「錯」。皇太后身邊還有老資歷的蘇摩爾嬤嬤,董鄂妃做這些事,就像是在和前輩比高下一般,既無法超越,又多有得罪,埋下了不少的禍根,被拿住了不少話柄。
對待婆婆身邊的這位特殊奴才,董鄂妃不是不知道她的舉足輕重,可是她也不曾想過要用心的討好,只是對其本著謙和有禮的態度。殊不知,要進婆婆的門,還得先解決這塊「門檻石」才成。
皇太后主僕二人,一個早年喪夫,一個終身未嫁,心理上多少都有點毛病。一則,需要人哄著抬著,可平平常常的恭維話,見得多、聽得膩,也不再有什麼感覺了,還得有點技巧。
再則,這主僕二人無一例外,都需要點新鮮的事物,給那蒼白的人生和寂寞的日子加點調料。柔弱的主兒是鐵定迎合不了。
這又是主又是奴,又是靜又是動的多重需求,一個二十不到的女子,怎麼能應付?
最有殺傷力的一點,便是董鄂妃和皇太后之間,還坐著一個樂觀得過了頭的皇上。福臨越是為母親的改變欣喜,董鄂妃越是不敢開口訴說。皇太后越是冷淡,她便更加賣力的和蘇摩爾「爭寵」。這是一個惡性循環,讓董鄂妃離無憂的生活越來越遠了。
皇太后是個表面上隨和不計較的人,可是她骨子裡的強勢,卻摻雜了政治家的陰狠,絕對不容低估。在和媳婦的頻繁接觸中,她也掌握到了更多關於這對皇室夫妻的情況。
只要董鄂妃在慈寧宮,皇上下朝第一件事,便一定是來此「向母親請安問候」。這麼多年以來,母子倆的關係一直不好,皇帝從未如此孝順過。正常的人都會為此感到高興,可是皇太后,卻是挫敗極了。
婆媳的關係,再度僵持,與之從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次,頗為糟糕的是,隱晦微妙,皇太后和董鄂妃都不約而同將其隱藏了起來。更大的惡果,便漸漸醞釀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