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夫妻的對峙
被追封為「榮親王」的小阿哥,只為他的父母帶來了一百零八天的歡樂,便將無盡的痛苦留給了他們。
這位還沒來得及取名的皇四子,在深邃隱秘的紫禁城裡原因不明地死去了。順治帝悲痛欲絕,再掀內廷波瀾,毫無根據的臆測此事跟他來自於科爾沁的皇后以及前皇后靜妃有關。他極盡所能的發洩著內心的憤恨,將所有牌匾上的蒙古字統統都摳去,欲再次廢後。
侍奉小阿哥的奴才,其保姆、乳母各8人;加上針線上人、漿洗上人與鍋灶上人,共四十人次,全部被處以極刑。太醫院的值日太醫,賜死。首席大太醫何克勤官降五品,罰俸銀五百兩。
小小的榮親王,被皇父按親王體例發喪,二十七天喪服期滿,立即命工部為其專修陵寢。富綬奉命承辦如此重要的皇差,可謂誠惶誠恐,膽戰心驚。多次請命,希望皇上能加派一個專員,與他共同完成這項重要的任務。
順治沉浸在悲痛中,還得心繫一病不起的董鄂氏,哪裡有這個閒情來跟他瞎倒騰。便將曾妥當置辦襄親王后事的蘇克薩哈推給了他。一是蘇克薩哈辦事牢固,二是經歷了這麼多之後,順治對他的態度也有了些轉變。他們始終是表兄弟,論血緣和忠誠,蘇克薩哈都強過一般人。
葉布舒因為胳膊受傷,外加.嫡妻有孕,帶著一絲歉疚的順治帝,也不便再差遣他,倒是因他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麻雀一般嘰嘰喳喳聒噪熱鬧的養女。便令葉布舒將穆丹接進宮來,陪伴喪子的董鄂氏。
本是一個人之常情的小事,金珠.卻表露出了極大的恐慌。從穆丹被接走的第一天起,便陷入了莫名萬狀的憂慮中。葉布舒揣度了好幾日,終於決定好好的跟她聊一聊。他心裡的疑慮,憋得也夠久了。
「福晉,你最近心神不定的,到底.是怎麼了?穆丹進宮去,又不是頭一次,值得你慌成這個樣子嗎?」
金珠默然不語,呆呆的坐在炕上,那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禁讓人生憐。原本打算好好問個一二三的葉布舒,頃刻間便軟了心。他收起那副硬邦邦的神情,挨著她身邊坐了下來,聞言軟語的低聲勸慰:「皇上不過是希望咱女兒能陪陪賢貴妃而已,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金珠淡淡的吁了口氣,抖了抖睫毛,依舊不語。她內.心的擔憂,包含著一個可怕的秘密,這個包袱,如何卸得下來?這些擔憂,如何讓人分擔。除了擰著眉頭,保持緘默,她還能做什麼。
「說話!!」等了半餉,葉布舒有些急了。這媳婦是傻了.還是怎麼的,一點反應也不給他,不是讓人看著心慌嗎!
「爺——」金珠好容易.開了口。葉布舒立刻答道:「嗯!!」可是沉默再次襲來,她又沒話說了。
「你倒是說話啊!!」葉布舒的耐性快讓她給耗光了,不禁拿自己的大腿當起驚堂木來,「啪啪」的拍得直響。
「太醫院是誰上了啊——」
「啊?」葉布舒錯愕的一愣,好說歹說讓這個呆媳婦開了口,怎麼「嗖」的一下轉到太醫院去了?!他頓了一頓,輕蹙著眉頭說到:「尚泰和!怎麼了?」
「沒事兒,臣妾看看若是穆丹有個頭痛腦熱的,由誰伺候著」金珠仍舊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垂著眼簾喃喃說。
聽她這麼一說,葉布舒快速的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麼。對太醫院的這些太醫,他可說不太熟悉,但是何克勤和尚泰和這兩個人,想不熟悉都不成。
他們倆曾入府給他醫治過,對當初的情景,他還記憶猶新。其醫術確實不錯,這一點無需置疑。尚泰和對身為師傅的何克勤畢恭畢敬,大有尊師為父的模樣,也是讓他印象深刻的原因。
再則碩塞去世時,他對何克勤的懷疑大到了極致。從此將他列為了頭號「嫌犯」,對關於他的事,多少有些關注。
這兩名太醫是師徒關係,如果皇上真的遷怒於何克勤,將他降了品級,怎麼會讓他的徒弟來接任太醫院的首席太醫之職呢!?
小阿哥的遺體經過檢查,沒有任何異常,也不存在病因。他的死,變成了一個迷。正因為如此,瀆職一說不成立,何克勤才只是被降了品級,好歹保住了一條命。皇上有氣發不出,便將那四十名乳媼,都送去地府給小阿哥陪葬了。
若不是金珠提及此事,他愣是沒想過,為什麼「陞官升一人,坐事坐一窩」的定律沒出現在太醫院,難不成這就只是個意外和巧合?
「爺?你怎麼了?」金珠定睛瞅著葉布舒,這下換她感到納悶了。這是什麼狀況?倆人輪流走神?
「福晉!你以後少到宮裡去!那是個是非之地,不去最好!」葉布舒想了一想,湊近她低聲囑咐到。雖然有些事他尚且還沒弄明白。也從金珠的異常上察覺到事情不簡單。但是她有了身孕,且又情緒低落,實在不適合窮追猛打的問話。他只能減去中間環節,直接叮嚀。
「爺,小阿哥到底是怎麼死的,為什麼連這個事兒都要瞞著臣妾呢?!」金珠怔怔的看著他,不應承,反倒問起了話。
「這有什麼好說的!不是跟你說了好多回了嗎!查不出死因!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啊!?橫豎是要管這些不該你管的事!」聽聞這個他最不想涉及的話題,葉布舒有些火了,「嘩啦」蕩著胸前的朝珠,遠遠坐到了一邊兒去。
「就算查不出死因,也好歹有個症狀吧?!皇上對失去這個小阿哥如此悲憤,難道他就不徹查?」
「夠了夠了!」不勝其煩的人禁不住拉高了聲線,拍案而起:「爺最後清清楚楚告訴你一次,下次不許再問這個事!小阿哥死因不明!卻全無可疑症狀!說是福薄不為過,說是老天爺捨不得這個天之驕子,給召了回去,是最妥!!記得了??」
金珠惶惑的看了看他,輕輕飛了個白眼,訕然說到:「記得了!」冷了半餉,她又問了一句:「穆丹的飲食起居,是誰在照料,不會有問題吧?!」
哪知道這平平常常的一句話,頓時讓葉布舒的底線被觸,他的暴躁就像是被引線點燃了一般,爆發了:「你到底是撞了哪門子的邪?將夭折的小阿哥和咱女兒擺在一起說事兒!!」
「臣妾哪有說事兒了??不就是問問嗎!?」金珠也按耐不住,「砰」的將跟前的布墩子一腳踢翻在地,發起了脾氣。
那布墩子東倒西歪的地上了滾了好幾圈,溜溜的滾到了葉布舒的腳邊,他垂下眼簾瞪著它看了半天,繼而傷神的撫著前額,一時沒了言語。
小阿哥的死如此離奇,他和皇上這亦君臣亦兄弟的倆人,不謀而合的將疑思定在了「博爾濟吉特氏」上,但是他卻不能像皇上那樣盡情的發洩和鬧騰。只能竭力勸阻。
這本就讓他憋了一肚子的不良情緒。再則他這位嬌妻,前不久還曾進宮去探望了皇太后,就更讓他感到混亂而窩火了。金珠對皇太后沒什麼好感,為什麼會突然這麼熱絡?當真只是去請個安這麼簡單嗎?
雖然皇上對此毫不介意,也不曾疑慮,因為太后是小阿哥的皇媽媽,怎麼也懷疑不到她頭上。至於太后近期接見了些什麼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但是皇上不懷疑,不代表他也不懷疑。當年老八夭折,也死得離奇,同樣沒什麼症狀和根源可循,不止如此,還和今日早殤的小阿哥一樣——備受當朝皇帝的寵愛,欲立儲君。客觀的來說,若不是有金珠摻和,他根本就犯不著去疑慮,說穿了,想管也沒這個能力。
這些「巧合」放寬心來看,也就只是一個巧合而已。若要糾纏下去,那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皇宮內到底是人間天堂還是暗無天日的地府,從那裡走出來的人,多少心裡都有數,碰到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都會躲得遠遠的。
想當初,他的母妃本可在先帝駕崩後,隨兒子一起生活,享一享遲來的天倫之樂。可是她卻拒絕了。直到兒子接了媳婦,再次懇請老娘出宮,才弄明白了她不肯出宮的原因。
想不到她依舊心有餘悸,唯恐兒子這皇子的身份會讓人心生戒備,惹來禍事。便甘願將自己留在宮裡,做一個活生生的人質。不管她這卑微的行徑,能不能起到什麼功效,卻是深深讓做為兒子的他,震撼了。
成為了攝政王的女婿,他的處境似乎更不容樂觀。這位母親就打算老死在宮裡,替兒子給所有「敵人」終身做一個「擔保人」。
他所受的教育便是「甘居人下,安之若素!」他所奉行的一直是「明哲保身,凡是謹慎」。因為他的老娘,變相的也將他給束縛了。或許這就是一位母親想要的結果。只要兒子平安,地位、權勢、官爵,都無所謂。
此時他開始猶豫起來,這件詭異的事件,到底和金珠進宮有沒有關聯,他若是不問,會不會是害了她?畢竟眼下得來的一切,太不容易。有來自命運的安排,有他們自己的努力,更有長輩們不遺餘力的幫襯。
深思熟慮了很久,他緩緩扶起歪倒在地的布墩子,在她跟前替自己安置好了座位,疲憊的埋首在她的懷裡,自言自語的說:「是爺不對,不該發脾氣。不過你神態異常,言辭怪異,再加上小阿哥的夭折還歷歷在目,委實讓人擔心不已。咱的女兒進宮去,你給緊張得不行,連帶——把爺一併拖下水了」
金珠急速的抖了抖睫毛,霎時自責起來。她抬手撫摸著他的背部,調換角色,安慰起他來:「臣妾是婦人之見,爺怎麼能聽臣妾瞎說!」
葉布舒念想了一番,低沉的說:「婦人之見不一定就是錯的,女人心細、敏感,有洞察力。只不過——有時候讓人琢磨不透,會做一些違反常理的事兒」
「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金珠忽然感到他話裡有話,最為脆弱的那一條神經,被一針見血刺痛了。
「福晉」葉布舒抬起了頭來,兩手緊握著她的柔荑,一雙有神的眼眸仔細將她打量:「你真的不打算跟爺說說,前兒不久,進宮找太后做什麼去了?」
「臣妾不過是去給皇太后請安而已!」心虛的人聞言僵了身子,不等他的話落音,便脫口而出。
「當真?」
「當然!」
她的態度這般強硬,葉布舒一愣,只好作罷了:「福晉不願說,爺便不勉強!但是,你得記住,咱們的今天得來不易,不允許咱們有任何造次。過了的舊事,別再重提!」
這親和的腔調,勸慰的口吻,無不讓人感到一絲溫情。可是金珠卻被那句「別再重提」扎得生痛。她轉而便無暇佯裝,沒了好氣。
「爺的意思是,死了的人就該被拋諸腦後,只要活著的人,能偷生便成??」
「——那福晉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要『賠命』!?」
氣氛一下子凍結了。葉布舒重重的擰著眉頭責問。犀利的話語,暗藏著他的疑慮。
興許是孕婦的情緒很難控制,金珠帶著秘密被揭穿的羞愧,和老羞成怒的憤慨,「騰」的站起了身:「別說那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只論榮譽!再死一打,都賠不起!」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