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平凡的幸福,不平凡的仇恨
「福晉——福晉——」
「嗯?」
「怎麼自從宮裡回來之後,你就魂不守舍的?!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
握著那一方小小的暖手爐,金珠淡淡的答了一句,轉而又陷入了沉默不語的呆滯中。葉布舒從書案後站起了身來,張望了窗外一眼,伸手將窗頁合上,叨絮起來:「這麼大冷的天兒,也不知道窗外有什麼景致,偏要開著窗吹冷風!」
「還能有什麼景致,不就是緬懷緬懷那春色絢爛的『舒雲閣』咯!」
「少來!顧左右言其他的堵爺的嘴吧!越來越不知羞了,張口閉口就『春色』,也不知道春色在哪兒!」說罷,葉布舒朝著金珠走來。
這頗為委屈的話,讓金珠「噗嗤」的笑出了聲,總算回過了神:「爺急什麼!開春不就有了麼!」
「誰急了!你別念叨就好!哪壺.不開提哪壺!」葉布舒老大不高興的坐在了她身邊,抬手撫摸著她的肚子,煞有介事的抱怨到:「阿瑪可讓你給害慘了!你什麼時候出來啊?!」
「去!什麼『害慘了』,大吉大利!!」
「不是麼——」
「喂!爺,別說了,待會兒教壞了咱兒.子,生個色鬼怎麼辦!」金珠拍開了那覆蓋在腹部的手,還覺得不夠似的,急忙將身子轉了個面兒,背對起了葉布舒。
葉布舒偷瞄了她一眼,忍不住.抿嘴笑了。他站起身來好好的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說:「罷了罷了,為了『兒子』怎麼也得忍了!」
「其實爺不用忍的,娶個側室不就得了嗎?!」金珠狡黠.的揚了揚眉梢。此時說這番話,她的心境已經不同。金鳳凰也好,銀鳳凰也罷,能下蛋就是「好鳥」!再說她信心滿滿會生個兒子。老爺還用不用得著娶側室,已經了有答案,這純屬是玩笑話一句。
「是嗎!也好啊!今年娶進門兒,明年再生個兒子,多個.人爭繼承權,也好!熱鬧!」葉布舒斜斜的瞅了瞅她,癟嘴說到。
「爺那爵位,再往下幾代就沒了,有什麼好爭的!」
倆人正在開玩笑,這不小心溜出口中的話,未免.也太煞風景了。看來「神經大條」這個毛病是不給人留面兒的,說來就來了!語落有些心有餘悸,金珠趕緊看了看葉布舒的神情,那邊廂唱大戲一樣,陡然露出了哀怨得讓人心疼的表情,一屁股跌坐在了椅中:「真的嗎?」
「當然——不是真的!.臣妾——臣妾該掌嘴!!」金珠俯身湊近了他,搖了搖他的肩膀心急的補救到。
「福晉說得如此順口,怕是——真的了!」葉布舒將頭扭到了一邊兒去,翹得老高,也不知道倒底是什麼表情。
金珠幾乎兩肘撐在身旁的小几上,又朝他靠近了一些:「臣妾說錯了還不行嗎!!爺才三十多歲,將來有的是機會晉陞!皇上如此重用爺,好歹也能給咱兒子留給貝子什麼的爵位吧!」
「恩——橫豎是現況很糟糕!」那邊廂繼續負氣的仰著下顎,金珠心急如焚的張望,卻橫豎只能見到一條辮子,看不見那俊逸的臉龐。
「唉——不是那麼回事兒!真是!臣妾掌嘴不行嗎!」這嘎子還沒出生,老爺倒變成小嘎子了,金珠哄了半餉也不見收效,手肘一收,想做做樣子,哪知體態有點龐大,單手是支持不起的。聽她驚呼一聲,身子已經朝地上斜了過去。
葉布舒猛然回頭抬手扶著了她。險情是排除了,不過臉上捉弄人的笑意卻是沒來得及收。金珠掄圓了眼,轉念發現自己被整了:「好哇!爺是在捉弄臣妾吧!」
「哪兒啊?!這不讓福晉氣得臉都綠了嗎!」葉布舒訕然眨了眨眼,再度偏過了頭去,笑容還淡淡的掛在臉上,他也賴皮的不收了。
「是嗎!?讓臣妾看看!」金珠沒好氣的朝他伸出了手去。葉布舒立刻轉回了身子,緊張的打量著她的身形:「姑奶奶,你說歸說,別動手!給爺坐穩咯!」
金珠得意的一笑,往椅子裡縮了縮,規規整整的坐好了:「瞧爺給緊張得!就沖爺這份兒情義,就算爺是個農夫也罷,臣妾也得跟著!」
「——」這表白有點突然,當然也很受用,葉布舒一時不能言語,心裡滔滔翻騰著動容,卻不願去演繹。這份夫妻情分幾經周折,貫穿了他的一生,此時已無須渲染什麼,悉心收藏就好。眉宇間的感動,很快讓他給吞下了肚,他一本正經的開口說到:「為了報答福晉這份真心,爺心裡邊有了主意!」
「啥!」金珠湊過來近距離嗅了嗅他散發出來的男人味,一展甜蜜告白昇華成深情擁吻的期待之情。
「別說福晉不能生兒子,就算福晉是只『不下蛋的雞』,爺也認了,得把雞窩給你安置得比天宮還舒適,讓你撲騰著在窩裡幸福一輩子!」
耳畔悠然的樂曲嘎然而止,金珠眼睛一瞪,在那邊廂忍俊不禁的神情中,忍不住大喊起來:「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葉布舒——我恨你!!你就咒吧!若真是生不出兒子,我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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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面對雪景,都會讓她想起那些前塵舊事。睿德齋外偷聽到的噩耗,燕赤閣裡含淚離去的男子,巍峨素裹的午門,淚濕蓋頭的舒雲閣,鳳凰樓下的再失,父親的離世,繼踵而至的清算,藏身的子爵府、擅闖的宗人府、接下來的送走她前世的男爵府
那一切似乎無一列外,發生在讓人感到蕭瑟的冬季。如今的冬季,她已脫胎換骨,成了一個「新」的生命,本該慶幸劫難逃生。可是除了丈夫和女兒還在身邊。她最愛的親人都已經離她而去。白茫茫的大地,真是好淒厲,好乾淨!
忍不住就傷感起來,風語軒的窗戶,再度被她大大打開。從她坐的這個位置,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內院的舒雲閣——那個裝滿了她前半生的回憶之地。
擠在炕頭聽故事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賴在四爺府沒完沒了的搗騰,彷彿就在昨天。阿瑪派來「勸歸」的人一撥又一撥,那愁眉苦臉的模樣,至今還在眼前晃。可是,那些家奴,除了蘇克薩哈,也都不在人世了。
那位曾經權傾一時的王,調遣兵符,號令天下,尊貴得在天子面前免跪,特殊得在府邸接見朝臣,可是他卻不敢將淘氣的女兒綁回府去。
時至今日,才能偷偷揣測他的苦心。攝政王的女兒能有一個真心的朋友,真心的「兄弟」,對於這個深知高處不勝寒的王來說,是多麼值得欣慰的事。縱然膩得過了頭,讓他感到有失體統,卻小心翼翼替女兒維護著這份情誼,不敢有過激的行為,唯恐將之破壞殆盡。
作為一位「王」,他無法看好葉布舒這個態度不明朗的「臣」,可是,為人父母的心,和「伯樂」的挑剔大相逕庭。一旦木已成舟,當初那不被看好的「臣」就變成了半子。死活和他捆在了一起。於是他營造出了一個頗受爭議的敵對氛圍。用自己的孤獨換來了下一代的一線生機。
靜靜的遙望舒雲閣,就好像能聽到李福順那顫巍巍的請求,和看到父親那張七竅生煙的臉龐,以及等待著她的——面壁。
睿德齋,此時已是一片廢墟中的一角,龍椅穩架在瓦礫之上,母儀天下的歌頌,在廢墟上空轟鳴,這一切多可笑!多可悲!多可恨!
忽然之間,內心的仇恨,戰勝了她本性的善良,一絲邪惡的念頭在心間盤旋。就像父親飼養的三千大雕,黑壓壓的陡然騰空而起,將她的理智屏蔽。就算九王世家已經沒落,要報仇難於登天,她也欲讓禍首們,嘗一嘗什麼叫做「疼痛」!
三日之後,為了盡一個做媳婦的本分,這位不太正宗的媳婦再次執拗的隨著上朝的爺,早早起了身。前往紫禁城慈寧宮給皇太后請安。
皇太后看似淡然,不過卻難掩藏在眼底的欣喜。她這個「皇額娘」難當,在宮裡不是什麼秘密,一句俗語——「費力不討好」就能明明白白的將她近年來的境況訴請。
被廢的皇后,確實如她兒子所說一般,驕橫跋扈,難以相處。她為了幫這個博爾濟吉特氏的正牌皇后,爭取應有的權益和寵幸的機會,曾經和兒子鬧得不可開交,使母子間的矛盾進一步加劇。
可是在兒子執意廢後之後。這位被廢為妃的皇后,連照面都不來跟她打了。頗有遷怒於她的架勢。這麼幾個回合下來,兒子、媳婦都得罪了。她心裡的淒苦,不說也罷。
未曾想到金珠會一個勁兒的往上湊。此時皇太后倒是感到這位「偏角」的媳婦挺傻氣,也挺貼心的。敢情她是橫豎沒發現她的「婆婆」對她有點忌諱,這腦袋瓜似乎簡單得很吶?!
皇太后那封凍已久的心底,倒也挺暖乎的,待金珠問了安之後,便讓蘇摩爾準備了不少補品,算是獎勵獎勵她的孝心。
臨了,疑人多慮的太后「不經意」的問起了金珠愛吃什麼點心,要不要嘗嘗嬤嬤拿手的「**酥」什麼的。
金珠落落大方的一笑:「回皇太后的話,臣妾不太愛吃奶製品,這不心裡悶得慌嗎!若是太后不嫌媳婦嘴饞,臣妾倒是想討盒梅子來嘗!」
「噢?從來不愛吃奶製品?是有了身子才這樣的嗎?」皇太后似笑非笑的一抬手,召了蘇摩爾過來。
「回太后的話兒,臣妾在西藏連酥油茶的味兒都受不了,應該是天生不愛這些悶人的味道吧!」金珠的神情無疑是回了娘家一般自在,跟皇太后對話,雖然有禮有節,卻不乏親熱勁兒。
這位孤獨的皇太后,若有若無的感到了一絲高興,聽罷她的回話,更是再次放寬了心:「蘇摩爾,去將順天府府尹上次送來的烏梅,給四福晉嘗嘗鮮!」
蘇摩爾聞言,忙不迭的點了點頭,轉身離去,臨了又讓皇太后給叫住了:「蘇摩爾,這樣吧!讓儲物庫的再給四福晉多裝幾盒,待會好一併帶回府去!」
「是!奴婢知道了!」
眼見著蘇摩爾笑意盈盈的走遠,金珠謝了恩之後,便關切的看了看皇太后,莞爾,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怪了,臣妾上次離宮時,皇太后的氣色不是大有好轉嗎?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