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查干淖爾的波瀾
「李福順——」
「奴才在!」
「替我送送子爵大人」
「等等、我還有話要跟你說。不如你送送我吧」
「改日吧、大人!李福順,送客!」
「奴才遵命!」
「東莪!!」
當著眾人的面兒,泰博兒奇執拗的呼喊著她的名字,讓正在起身離席的各人一愣,氣氛尷尬起來。
東莪不可置信的抬起眼簾看了看他,繼而掃視了眾人一眼,寧古塔矗立在角落裡,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掠過。哈斯急忙上來打圓場:「哥!你這是做什麼?」
「嫂子、不打緊!子爵大人跟我曾經做過『好兄弟』,在你的家鄉科爾沁,還有咱們兄弟倆刻在大樹上的名字呢!」
哈斯吃驚的一愣,笑了起來:「真的嗎?原來你們結過『安達』啊!怪不得讓人覺得熟絡!那敢情好啊!咱是親上加親了,你不但是我的小姑子,還是姐妹呢!」
哈斯輕易相信了東莪的話,她爽朗帶笑的話語,讓眾人跟著輕鬆了起來,隨即寒暄著散去了,李氏深深看了泰博兒奇一眼,朝他走去。
「子爵大人!最近發生了太多.事,王爺和世子都出征在外,咱們睿府全靠東莪主理著外務,她難免又重現了『貝勒爺』的影子,讓你見笑了!都是一家人、你多擔待著點!」
「夫人言重了!臣怎麼擔當得起!既.然是一家人臣怎麼會介意這些小事,再說東莪著實承受著巨大的悲痛和壓力,理應得到家人的支持和慰藉!倒是臣不請自來,有些唐突,請夫人擔待臣失禮的地方才是!」
「呵呵、真會說話!比起我那個女.婿來,這方面你是強多了。葉布舒那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討人歡心。莪兒、你說是嗎?」
對上母親那慧黠的雙眸,東莪一怔,立刻感到頭皮.陣陣發麻,慌忙邁步朝他們走去:「怎麼會呢,葉布舒不是很會討額娘喜歡嗎!」
「也是、那孩子既孝順又聰敏,就是對待自己的媳婦.木訥了點而已。」
「額娘——別老是跟子爵大人談葉布舒了,他和葉布.舒並不太熟絡,天色不早他也該回府了,晚了怕是要讓九格格擔心!」
「哦對了,我差點.忘了,新婚燕爾啊!那就不再囉嗦了!子爵大人走好。」
李氏很滿意女兒的態度,她顯然對女兒的配合有些意外,含笑的面容上始終帶著些微的考量。
泰博兒奇掃視了母女倆一眼,瞭然於心的笑了笑:「夫人、謝謝您的關心,臣這就回了!」
「應該的!李福順啊、幫我送送大人!」
「蔗——」
「額娘、還是我去吧!大人是我的『安達』!既然我這位大哥還想和兄弟嘮一嘮,就由我親自送大人出府吧!」
李氏微微一愣,環視了一番明白了,和泰博兒奇淵源頗深的大夫人已有了一絲不悅,他的妹妹哈斯更是顯得有些尷尬。
大夫人對這個媳婦不止是愛屋及烏,她們本就是娘家人。巴達禮和母后皇太后都是她的堂兄妹,哈斯該稱呼她為「堂姑姑」、泰博兒奇自然和她是一家人。
再說蒙古人很看重兄弟情義,結了安達就是親兄弟,部落和部落之間可以為此而結為同盟,不比合親的意義小。關係如此親近的客人既然開口要求了主人相送,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雖然東莪是女子,但在這種非常時期,男主都出征在外,她作為長女主理著睿府的外務,不少場合都已破例拋頭露面,此時的介懷似乎太為矯情。
大夫人臉色難看的抿著唇,遲遲未和哈斯離席,李氏只好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也罷、既然是『兄弟』當然該親自相送!你阿瑪最是一個講兄弟情義的人,他會樂意你這麼看重『感情』的。」
她加重語氣吐出「感情」二字,眼簾一抬定睛看了看女兒,在丫頭的攙扶下離去了。
眾人紛紛散去,哈斯重新浮起了淡淡笑意,她看了哥哥和小姑一眼,希望內心的疑慮都是多餘的。雖然她並不相信小姑說的話,但為了緩和氣氛,她竭力裝出輕鬆的樣子迎合,好讓大家也能相信他們二人真是接過安達的兄弟。
簡短的和哥哥道了個別、她攙著大夫人也離開了。哈斯臨走前投來的一瞥,讓東莪察覺出了端倪。歎了口氣,她衝著泰博兒奇禮貌的抬了抬手:「走吧、大人!我送送你。」
夏日的涼風悠悠,憧憧樹葉經由撩撥,揮散出了清新的氣息。從第一次在別苑裡鉚上勁兒,他們已經歷經了四載春夏。東莪默不作聲的走在他的身旁,惋歎這四年間發生了太多事,多得像歷經了四百年那麼長。
兩人的影子重疊在樹影之間,朦朦朧朧中若即若離;**、分離,再**、再分離。就像是他們人生的縮影一般,生動的將兩人悲情的故事,勾勒出了輪廓。
「怎麼不出聲兒?」
「你說呢?」
「我已經不夠瞭解你了,你長大了、變了。」
「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讓我想起了他。」
「誰——葉布舒?」
「恩」
「你愛上他了嗎?」
「你說呢?」
「你——變狡猾了」
「有嗎?或許吧!人都會變的。」
「為什麼躲著我?」
「你剛才為什麼要故意給我難堪?」
「——剛才?我沒有啊!」
「你不但當著所有人的面直呼我的名字,還毫不掩飾你眼中的糾結和不甘,你以為睿府的女人都是傻子?我告訴你!我阿瑪身邊的女人都不會是傻子!你這麼做,簡直是在害我!」
「對!攝政王的各位夫人都很精明、特別是你的額娘——」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她不想我接近你吧。」
「那當然!儒教國漢化很重,她很傳統的。你不是她的女婿,她怎麼會願意我跟你多接觸。」
「她是長輩,無論她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可你為什麼要不斷將瑪索抬出來說事兒?」
「『說事兒』?她是你明媒正娶的福晉!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再說了、我是迫不得已才以此提醒你,免得你又做出什麼讓人側目的事。」
「我叫你的名字也讓人側目了?」
「泰博兒奇!你醒一醒!咱們倆不比從前了,我現在得稱你『子爵大人』,人前你也得喊我一聲『四福晉』!你橫衝直闖的性情讓我感到很害怕!」
「你害怕什麼?」
泰博兒奇停下腳步,側轉身子拉住了她的胳膊。月光拂過他剛毅的臉龐,那幽藍的眸子透射出了魅惑的光,東莪對視了他一眼,趕緊別過頭去,摔開了他的手:「你再這樣,我永遠都不會見你!」
「別、我錯了!」
「不許說這句話!」
東莪猛的轉過身來打斷他,胸脯起伏起來。泰博兒奇只呆滯了一秒,隨即苦笑:「怎麼?又讓你想起他來了?他冷淡而生硬,也會這麼直白的跟你認錯嗎?」
「別說了!咱們難道不能回到各自的軌道上,讓彼此都輕鬆一點嗎?」
「你這話應該對葉布舒說!是他搶了我的愛人,真要各回其位,那麼你該回到我的身邊!」
「泰博兒奇!!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如果這次他在湖廣——」
「好了!別說了!你不是他的兄弟,就算他不在了,也輪不到你!」
「如果他曾將你托付給我呢?」
「你說什麼?!」
「沒什麼——」
「他不會這麼荒唐吧!?他跟你提過這個事?」
「東莪、我並不想他死,不過!既然他開了這個口,那麼我便會做這種打算。如果『子爵』沒有資格逾越『妻寡嫂』的風俗,那麼蒙古親王呢?會不會更接近一點?更甚至、汗王呢?」
「夠了!你不用將我當成奮鬥的目標,我是一個不祥的人!你和我走得太近便會遭到不幸,你若真是想做蒙古汗王,就趁早離我遠點!」
「你將來不會再是不祥的人了。」
東莪偏著腦袋深深看了他一眼,腳步慢了下來。泰博兒奇瞅了瞅她站定腳步,俯視著她疑惑的表情,嘴角一彎,露出了一個完美無缺的笑顏:「你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告訴我、阿瑪解除你的禁令後,你回科爾沁做什麼去了?你們有那麼多事瞞著我,到底有什麼隱情?」
「你這麼多的疑問揣在心裡,為什麼還拒絕和我單獨見面?」泰博兒奇審視著她,不自覺的兩手扶上了她的肩。
「因為——我對奔前程的人來說,是一個不祥的人;而對我來說不祥之人,便是你泰博兒奇!」
「為什麼?」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咱們一人解答一個,公平!」
啞然失笑的眨巴著眼睛,泰博兒奇揉著她的肩想低頭看清她煞有介事給自己設圈套是什麼樣的神情。
東莪身子一抖,縮成了一團,顯然是誤會了。本想嘲笑她多慮,逆反心卻頓起,他兩手用力一攬,讓她跌進了自己的懷裡。鄭重其事的低頭吻向她的頭頂,他的血液即刻為此而沸騰。
這一副胸膛厚實得如紫禁城的城牆。她的視線被完全遮掩,補子的花紋讓人眼花繚亂,石青色的袍子和夜色混為一潭,模糊了她的視線。
用力掙扎了兩下,他似乎越發倔強的抱緊了她。她忍不住就拋出了傷人的話:「你準備帶著我的脂粉香回去擁抱瑪索嗎?」
「我不曾抱過她。」
「哼——好笑。」
「有什麼好笑?你不信?那是對你們愛新覺羅家的懲罰!我絕對不會碰她!」
「什麼意思?」錯愕的仰頭看著他,疑慮被漸漸擴大,她感到他隱瞞了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的科爾沁之行和今日那番關於多爾博的言論。
「你的問題真多!」
「那是因為你故弄玄虛,讓人感到迷惑!!」
「那好!咱們交換!我先告訴你一個你想知道的事,然後你把你的謎底告訴我!」
「那你得先放開我!」東莪用力推開了他,夜色的掩護將她面紅耳赤的羞怯藏得很好。
盈滿懷的嬌軀忽然抽離、就如肥沃的土壤陡然荒涼。泰博兒奇蹙了蹙眉,牽強的飾演著瀟灑,可惜他並不適合當一個戲子,他只是勾起嘴角笑了、卻笑得一點也灑脫。那笑容裡滲著苦澀,讓人心痛、也讓人眩目。
「我回科爾沁,是為了你!有一種藥,定期服用可以避免受到麝香的傷害,這個藥方在聖山的神廟中,我已把它帶回了京城。」
「有這樣的藥方嗎?」
「那當然!!」
「我阿瑪讓你去的?」
「算是吧!是聖母皇太后賜的藥方,攝政王勒令我去取的。」
「聖母皇太后?怎麼可能?」
「事實就是這樣。下面到你了。」
「你我既然有緣無分,此生斷然再無交集。這樣的相愛是煎熬、相見同樣也是煎熬!你只會為我帶來眼淚和掙扎,對我來說,你就是個不祥的人。這答案讓你滿意嗎?」
「相愛那你現在還——」
「我現在已經不再愛了。」
「那如何稱其為『煎熬』??」
「你——罷了!我已經回答了你,隨侍處的人快到了,我該回了。你請吧——」
匆忙的丟下他,準備轉身離去,東莪侷促的呼吸著,還在為剛才一時間大意措辭不當而心慌。衝著她的背影,泰博兒奇淡淡的喚了她一聲:「東莪。」
乍然停住腳步,她沒有勇氣轉過身去,只聽得他的話語湧入了耳道。
「如果你需要我,我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你身邊。」
「你不覺得現在講這個話很可笑嗎?我已是別人的福晉,你也有你自己的福晉!」
「你們是堂兄妹本不應該結合的!」
「可是我們已經結合了!!」
轉回身來遠遠面對著他,東莪的睫毛上沾著霧氣,為他不斷的「糾纏」逐漸感到力不從心的疲憊。
「你本來是我的!」
「可是我們錯過了!!一切都結束了、泰博兒奇,你能不能別這麼執拗!」
「我不能!我為了你們愛新覺羅的家業出征,為此差點丟掉了性命,更失去了你!我曾經恨過你的阿瑪、恨過皇上、更恨過葉布舒——」
「噓!你幹什麼你!!」
被他大逆不道的言論引得花容失色,東莪重重的跺著腳衝上前去,摀住了他的嘴:「你瘋了!你還想做汗王!你要是胡言亂語下去連命都快沒了、什麼王都沒得做!!」
「我知道你對我依舊有感情的、東莪,我一直都知道!你依舊關心我,不是嗎?!」
「那是兩回事!」
連日來的心力交瘁終於讓她脆弱的將眼淚決堤,在他的懷裡,她止不住央求起來:「你放過我吧泰博兒奇!你不知道,我能走出來,是多麼的不易!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好嗎?」
「我何嘗不想!我努力了、真的!我無時不刻都在提醒自己、別來打擾你,可是每一分鐘我都在痛恨命運對我們的捉弄,我不斷的和自己做著鬥爭,不斷的在變卦,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折磨、你知道嗎?我真的努力過了!但是我辦不到。
我跟你保證絕對不會再在公開的場合讓你為難,你只要答應我,別躲著我,我想時常能見到你,知道你好不好。你答應我好嗎?我沒有其他要求,只是不想你躲著我,你答應我吧!!」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鬼使神差的應承著,滾滾而下的眼淚合著哽咽聲將哀愁訴說。
淚濕的衣襟上,一條麒麟生龍活虎的衝她咧著嘴。她愕然的一愣,更多的眼淚奪眶而出,迷惘將她籠罩,這件一品大員的麒麟補服,讓她想起了無處不在的葉布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