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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太陽已經出來了,但是由於是在深谷裡,前兩天剛下過雨,很多地方依然霧氣瀰漫,在山谷的一方斜坡上,靜靜地躺著一個人的屍體,身著短衣,不遠丟著把把藥鋤,從裝束上看,似乎是一個進深山採藥的山民。卻不知為何把性命丟在這裡。這人死去顯然沒有多久,因為濕氣重,血液尚未完全乾涸,一隻聞到血腥味的不知名的野獸,悄悄地走了過來。
順著深谷往裡走十幾里路這樣,有一堆火堆,草葉木柴都是焦黃,但明顯沒有點燃,四周散落著不知什麼鳥獸的羽毛,肚腸之類,還有幾個蛋殼在附近。幾個歪歪扭扭的腳印,斜斜地往更裡面去了。
再往前走一段,地勢就開闊了許多,前面是又一片陡坡,陽光透過樹梢靜靜地灑在坡上,把樹葉上和草尖上的露珠照得閃閃發亮。一隻靴子一腳踩到了濕滑的草叢上,立足不穩,一下子滑了下去,邊上的人一見慌忙也滑了下去。
躺在地上的正是那新科刀疤臉,掉的地方雖然高,因為是滑下下來,卻一點傷也沒有,但是渾身沒有力氣,再也不想起來了,只顧喘著氣。
那後下去的卻正是那喚作德哥的。刀疤臉見德哥下來,有氣無力道:「德哥,我是再也沒有力氣走了。」
那德哥道:「小三,休要說這種話,昨晚那藥農不是說了麼,往前再走一日,便是大路,路上就有驛站,到了驛站,可不就好了麼?等咱們把劉矬子送到了成都,咱們還不是要什麼有什麼?都說西川多美女,說不定就有比你那相好的強上許多的。」
聞聽這麼說,那刀疤臉才有了絲活氣,道:「我何嘗不曉得?只是昨夜吃的是那菜農的糠團,如何下得口去?我只吃了半個。今早倒捉得幾隻不知什麼傻鳥,可是光有火石火鐮,卻怎生也引不著,只得生吃了,不瞞德哥,我現在還噁心著呢,要不躺在這兒,準得吐出來。早知道留那藥農一條命,不定能把火引著了,勝過吃這生的。」
那德哥道:「我有何嘗不是,若不是遇到那藥農,昨晚咱們就做了那劉矬子,取他的首級找人去領賞,咱也好回去向殿下交差。」
原來劉辟等人昨日在這大山中轉悠,居然誤打誤撞遇到一個進山採藥的藥農,問這是何處,藥農居於深山,一輩子只是去過在山邊的集市賣藥草,哪裡曉得這是哪一道哪一縣,套問了半天,才說明白順著山谷出去,就有一個驛站,還有一處西川軍的兵營。
劉辟當下大喜,許諾有重賞,要那藥農帶他們過去。只是這五人手持利刃,面目猙獰,身上血跡斑斑,又大都是外地口音,藥農只道是外面竄進來的盜匪,死活不相信劉辟是節度使府的大官,不肯去帶路,只推說路程不遠,自己要採藥,拿刀逼他都不答應,幾人只得自己摸去。怎奈劉辟氣不過,又擔心這藥農進深山會遇到來捉拿自己的人,於是乘那藥農不備,一刀剁翻。幾人草草對付一宿,便尋路摸來。
二人正在說著,坡上劉辟的聲音響了起來:「二位,還走不走了,再不走今天可就到不了了。」自從知道西川在望,劉辟的底氣也足了許多,雖然對這四人依然客氣,官威卻時不時地顯露了出來。
二人有些怨毒地互望了一眼,就從地上爬起,向坡上爬去。
又行走了半日,幾人已經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只有劉辟興致很高,指點巴蜀風物人情,又頻頻封官許願,終於哄得幾人走到了谷口處。
幾人在一片樹林裡坐下休息,樹林邊恰有一道山泉,那幾個舒王府護衛都伏在泉邊,一通牛飲,然後躺倒在地上,刀劍丟在一邊,肚皮一上一下,大叫:「爽快!」劉辟卻到另一頭去尋了條小溪,在溪邊以手掬水洗臉,洗完了臉又將軟甲脫下洗洗,把衣服上的灰泥撣了撣。
幾人在林中休息了片刻,等劉辟回來,就要拄著刀劍站起來。剛剛站立,就聽到林子外面有人喊:
「林子裡的龜兒子們聽著,爺爺的兒郎已經把你們團團圍住,休要亂動,不然,爺爺一箭射你個龜兒子對穿。」
幾人剛從追殺中逃脫,卻遇到這種事情,只當遇了山賊,頓時叫苦不迭,有心要逃,卻又不敢。還是劉辟見機的快,忙回道:
「這位爺不知是哪條道上的,我們是進山的客商,迷了路途,馬匹財貨全丟了,還望通融則個。」
外面「噫」了一聲,那個聲音又說道:「格老子,龜兒子怎生還是成都口音哩。老子還以為是山南那兒流竄來的山賊。你小子休要在老子面前顯擺,裝城裡人,格老子是韋太尉帳下將官,前兩個月韋太尉身邊的劉副使路過老子這裡,成都話說得比你要地道哩,趕緊把刀劍放下,束手就擒。」
原來劉辟郡望彭城,不是川人,能在西川立足,就在於最會收買人心,遇到什麼人說什麼話是他特長,聽外面人這麼一說,就想起前兩個月出川入長安時確實在川邊一處軍營賣弄了幾句成都話。馬上道:
「這位將爺,這麼說你可認得韋太尉帳下度支劉副使?」
「哪個龜兒子騙你不成?劉副使要去長安耍子,還是老子送他出去的呢。」
劉辟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身邊幾個人也輕鬆了起來。
外面那軍將奇怪,道:「你個龜兒子笑什麼?」
劉辟卻不答話,那德哥卻厲聲說道:「龜兒子,且睜開你的龜眼,看看你面前這一位是誰?」
那軍將聞言,心下蹊蹺,忙喊道:「你們休要動。你們幾個隨我進去看看。」
進得樹林,卻看到一個矮人舉頭朝天,看都不看他一眼。這不是劉辟是哪個?
那軍將卻只是個邊地的低級將領,只在兩月前見過劉辟一面,再加上劉辟這十幾日奔波逃命,面容憔悴得很,不似當日那般紅潤,只是依稀覺得像,卻不敢認,只是試探道:
「劉副使,莫非真的是你麼?」
劉辟本來等這軍將見禮,卻聽得他這麼說,心下惱火,卻只得將自己的身份證明拿了出來。那軍將看了半天,核對無誤,卻依然不見禮,只是回頭抽了身後的小校一個耳光,罵道:
「格老子,老子就說不可能是盜賊,你龜兒子非說是你姐夫親眼看到。這下好了吧?冒犯了劉大人,趕緊給老子滾出去,叫弟兄們收隊。再叫你那倒霉姐夫去醫醫那雙狗眼。」順便又踢了那小校一腳,將那小校踹翻在地。
那小校本想說「我沒有……」就看到那將官在對他眨眼睛,忙把後半截話吞下去,爬起來跑出去了。
「老子饒不了你個龜兒子!」那軍將又對著那小校背影罵道,見小校跑出去了,才悻悻地轉過身來,換了一副笑臉道:
「卑職參見劉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