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參加祭陵並沒有引起紀綱過多的關注,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面子功夫而已,既然夏潯還是國公,那就自然要參加祭陵,就像那些在京的王爺們一樣,他們唯一的作用,不過就是這種重大典禮上的一個擺設,其他時候只是混吃等死而已,在政壇上是沒有影響力的。
可是此後楊家長公子受封武德將軍的傳言散播開來,他那只懂鑽營投機卻相對遲鈍於政治的嗅覺終於發揮了作用,開始忐忑不安起來。於是,皇上赴大報恩寺,外臣只夏潯一人隨同的消息便送到了他的案頭,紀綱終於緊張起來:「難道輔國公又要得到大用了?」
兩個人已經是徹底撒破了臉皮,因為上次拂逆了太子的請求,現在連表面上對他一直很客氣的朱高熾,對他也有點不假辭色了,這個時候輔國公如果再重新出山,對紀綱來說不啻當頭一棒。
他最擔心的就是傳言無誤,如果皇帝果然派輔國公征討安南,那就意味著,輔國公楊旭將取代成國公朱能,成為軍中第一人,軍隊系本來是二皇子朱高煦最大的靠山,如果楊旭能靠戰功和資歷,穩坐大明軍中第一將的寶座,太子對他的倚重必然更多,那時候,犧牲自己以取回悅楊旭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不過他的忐忑只持續了一天,就徹底放下心來。
先是有人來報,皇上離開大報恩寺時,神色不愉,似乎非常不快,而且離開大報恩寺後,立即返回了皇宮,並未要輔國公相隨。照理說,這可不是朋友聚會,吃好喝好,大家出了店門便各奔東西,皇上是君,楊旭是臣,這臣哪有不把君恭恭敬敬先送回皇宮的道理?
只有一個解釋:皇上不高興了,不要他送!
緊接著,第二天早朝,皇帝便下旨,由英國公張輔正式就任征夷大將軍一職,全面接掌征南軍務,並派人前去勞軍,顯然是有更詳細的不宜公開的命令給他。而這些天來甚囂塵上的輔國公楊旭將出任征夷大將軍的謠言因此不攻自破。
二皇子派彈冠相慶,認為這是自己的計謀起了作用,陳瑛尤其有些飄飄然的,自認為已算無遺策,有諸葛之才。他唯一遺憾的是,這成果不能更進一步,如果皇帝對傳言起了反感,不用楊旭,而是啟用淇國公丘福的話,二皇子一系的力量,必然再度崛起,別看太子已經正位,一樣可以與之分庭抗禮。
這個遺憾朱高煦也提到了,陳瑛便撫鬚歎道:「可惜,我們在內閣和六部中的力量太薄弱了,如果在這個關鍵的地方有個說得上話的自己人,適時進諫於皇上,便能功德圓滿了。」
朱高煦聽了,便無言以對了。
陳瑛的話說得很清楚:「不是我老陳的計策不行,而是你二皇子在文臣中能爭取到的人太少了,而皇帝身邊恰恰是這些人在做事!」
不管如何,能阻止楊旭掌兵,總還算是一件稱心意的事,二皇子派對自己取得的勝利還是很滿意的。
紀綱也滿意了,以上種種,叫他認定了,楊旭失寵已是事實。至於楊家長公子破格封為武德將軍的事,很顯然,是皇后娘娘大力幫忙,如果皇上對輔國公不再視為重臣,而僅僅把他當作一位皇親的話,那紀綱就根本無須忌憚了。千萬不要拿民間親戚關係來理解皇室,一個皇親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是遠不及一位能臣的。
得知朝會詳情後,紀綱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剛剛到家,錦衣南鎮指揮使紀悠南就趕了來,手裡還捧著一口匣子,紀綱今天心情好,一見便笑道:「悠南啊,又搞到什麼稀罕玩意兒了?」
紀悠南陪笑道:「大人這府上,奇珍異寶已堪比龍王爺的水晶宮了,卑職這兒哪還有能入得了大人法眼的寶貝,今兒給大人送來的,是兩柄匠作局剛剛製作出來的上好手銃,卑職馬上取了來,送給大人把回玩的。」
「哦?」還別說,紀綱是好武的,對於武器還真挺喜歡,當下便引著紀悠南到了後宅他的演武場,想要試試槍。紀悠南打開匣子,裡邊卻是兩柄嶄新珵亮的手銃,十分的漂亮,裡邊還有槍子兒、火?藥、木槌等配件兒。紀悠南笑嘻嘻地拿出一個火?藥包,撕開了將火?藥填入藥室,說道:「士卒用火?藥,常常難以把握藥量多少,放得多了,有炸膛之虞,放得少了,火銃的殺傷力便嫌不足。」
紀悠南麻利地倒入火?藥,舂實,填入木馬子,再放入鉛子兒舂實,打開火門放火捻,動作十分麻利,同時說道:「這藥包兒還是那楊旭給匠作局提出來的,按照最合適的藥量,分包裝好,用時撕開,藥量准、用著也方便,匠作局現在還在依照他的說法,在琢磨甚麼新的點火方式,可惜啦,他現在靠邊站了,等研究出來,報呈與皇上,那就是大人您的功勞啊,哈哈,咱們這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放你回娘的臭狗屁!誰是咱們的前人吶?楊旭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反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哈哈哈……」
紀綱縱聲大笑,紀悠南將火銃備好,雙手奉與紀綱,陪笑道:「大人說得是,卑職比喻不當!」
紀綱得意洋洋地接過火銃,對著前邊不遠處一個練槍練劍的木靶「砰」地一槍,頓時木屑橫飛,待火彙藥散去,定晴再看,那木靶已被打得坑坑窪窪,紀綱大喜道:「火銃這玩意兒,果然比拳腳功夫了得!好東西,真是好東西!你現在管著匠作,以後再有新鮮玩意兒,不管是短的長的,都給我弄幾條來!」
紀悠南一瞧這馬屁正拍到紀綱的癢處,真比受了禮的紀綱還要心花怒放,忙不迭便答應下。
紀綱傲然道:「楊旭目前已不足為慮,在沒有找到更好的機會之前,已經動不得他了,否則會適得其反,就讓他做幾天閒散公爺吧。這一次,搞到他失去皇上寵信,下一次,就能搞得他家回破回人回亡!」
說到這裡,紀綱心中怦然一動,錦衣夜行吧小品忽地想到了楊旭那幾位千嬌百媚的妻妾,要是搞垮了輔國公,再把他的妻妾搞到手肆意褻玩,那是何等快意!一想到這裡,紀綱就興奮起來,他垂涎的不是楊旭妻妾的姿色,而是她們的身份,即便她們姿色平庸,有這個身份也就夠了,他所需要的那種興奮、愉悅的滿足,是權柄,而不是女回色本身能夠帶來的。
可是一想到楊旭的正妻是中山王府的女兒,當今皇后的胞妹,一瓢冷水潑下來,這份邪念登時煙消雲散,他就算能把楊旭搞死,也不可能把楊旭的妻妾弄去教坊司,再弄到自己手中的,即便他能尋摸幾條不可赦免的大罪搞死楊旭,有徐妙錦在,也不可能有人任意欺辱楊家。
紀綱把火銃在掌心滴溜溜一轉,放回匣中,突又獰聲問道:「陳瑛那老王回八現在有什麼動靜?」
監視陳瑛一事,紀綱交給自己的第一心腹紀悠南了,現在紀悠南做了錦衣南鎮鎮撫,並沒有放下這個差使,事實上他正在把南鎮的職能轉變得與北鎮一樣,大力發展特務,以補北鎮之不足。
紀悠南忙道:「陳瑛近來收斂的很,這老小子總是四處咬人,現在連咬人的事兒都不大做了,安分的很!」
紀綱冷笑:「這樣我就會放過他麼?擋老回子道的,要踩死!給老回子下絆子的,更要踩死!楊旭已不足為慮,現在該收拾陳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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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府後花園裡,一亭、一桌,三人團座,幾樣小菜,一壺清酒。
陳瑛撫鬚問道:「紀綱最近有什麼動靜?」
「有!卑職查到,朝廷發兵安南,安南豪門大族乃至占城,都紛紛派遣使者攜重金赴京,向我大明示忠,其意自然是邀寵買好,以免自己利益受到影響,同時還想趁機爭取些好處。不過,除了那占城使節持有國書,可以通過禮部朝覲天子,那些蠻夷豪門,可沒資格。所以,紀綱就以幫助他們引見為由,從他們手中搾取了大量的金珠玉寶。」
俞士吉說罷,尹鍾岳便道:「卑職也查到消息,紀綱以查緝反叛、貪回官為由,巧取豪奪,勒索官吏百姓,霸佔了許多官吏百姓的田地、房產、店舖。」
陳瑛忙道:「這些消息,可都掌握了人證物證?定要詳細一些,要扳倒紀綱,僅憑風聞奏事可不成!」
尹鍾岳和俞士吉一齊鄭重點頭:「大人放心,卑職做事,尤其是對付紀綱這種人,自然會格外謹慎。」
俞士吉道:「不過,這紀綱也算小心的了,那些受他勒索的無辜官民,收了錢財,他自然抬手放人,可是有那確實屬於魏國公、長興侯一回黨的叛臣,一俟叫他抓到把柄,總是先弄進詔獄,逼問口供、緝索證據,然後便以網開一面為名,向其家人勒索錢財,等把人家都搾空了,他還是會把這些人的罪證稟報皇上,叫那些人家落個人財兩空!」
陳瑛沉沉一笑道:「嗯,紀綱,狂得還不夠啊!」
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亭邊,負手站定,看著院中一叢花樹,沉思片刻,說道:「皇上有口諭,授意我彈劾北京行在尚書雒僉,這人形跡可疑,有諸多證據證明,他也是魏國公、長興侯一回黨,這證據是紀綱查出來的。狡兔尚未死盡,走狗豈能烹之?你們繼續查,證據收集的越多越好,不過,現在不可與紀綱正面衝突,咱們……要繼續示弱,更加示弱,叫他紀大人無所顧忌地狂下去吧!」
俞士吉和尹鍾岳起身,欽佩地道:「是!謹遵大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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