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員外,我妹子就拜託你了。」
「沒說的沒說的,漫說你我本是知交,身為陳郡謝氏後人,憑著姑奶奶家裡與楊大人的交情,區區小事,謝某也該擔待下來。我正打算過了年就去金陵祭祖呢,要是令妹不急著走,到時候說一聲,就和謝某一起走吧,路上也方便照應。」
「那就多謝員外了。」
夏潯說完又看了徐茗兒一眼,徐茗兒向他甜甜一笑,乖巧地道:「大哥再見。」
夏潯苦笑一聲,向謝老財拱手告辭。
他到了北平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茗兒安排下來,然後才去都指揮使司報到,因為一旦到都指揮使司報到,說明來意,馬上就得引起有心人注意,燕王朱棣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朱允炆那裡都已經磨刀霍霍了,他要是不想方設打探朝廷動向那就怪了。
而徐茗兒的公開出現,很可能成為造成朱棣、朱允炆徹底決裂、並置中山王府於兩難境地的導火線,所以夏潯先把她安置在了謝家。每日出入北平的人成千上萬,在他去都指揮使司衙門報到之前,這些安排有心人想查也是不容易查到的。
夏潯這次到北平府,打得旗號冠冕堂皇,查緝錦衣衛內部貪腐案。
錦衣衛內部貪腐案和燕藩有什麼關係?
有,因為王府裡有錦衣衛官員。
大明律例:王爺未經天子傳喚不得隨意入京,不可以隨便離開自己的藩國,那麼誰來監督他沒有以上不軌行為?
錦衣衛。
錦衣衛勢力最大的時候,就算刑部問案子,每天都有錦衣衛的人去旁聽,進行監督。
這些人不是特務,他們的身份是公開的,實際上就是一個類似於都察院下屬的風紀官,只不過他隸屬的是錦衣衛,錦衣衛權柄被削的時候,這些風紀官沒有被裁撤。
朝廷給夏潯的使命就是調查派駐在燕王府的錦衣衛官員,「據說」他們之中有人營私舞弊,交通蒙人,有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就有了借口公開出入王府,要被人腐蝕拉攏,也就容易多了。
夏潯到都指揮使司報備了身份之後,燕王府果然馬上知道了消息,燕王朱棣聽說之後心情更不好了。
周王、齊王、代王相繼削藩,北平軍政司的地方官首腦相繼換人,皇帝侄兒的意思已經越來越明顯了,皇上要兵權,他沒猶豫,馬上把兵權交了;皇上說邊防上兵力吃緊,要調他的燕山三護衛去戍邊,他樂意不樂意的,依然把兵交了,可是看這樣子皇上還是不放心,難道非得把我削爵為民,發配到什麼窮荒僻壤的地方才放心?眼見皇上又把耳目直接安插到了自己府裡,朱棣又怒又怕。
殿裡沒有外人,只有燕王一家人,看看燕王陰沉的臉色,徐妃柔聲安慰道:「王爺,你也不必過於擔心,王爺守土戍邊,戰卓著,找不到王爺的把柄,想來皇上是不會把王爺怎麼樣的。」
燕王苦笑一聲,搖搖頭道:「戰,唉!俺之所以被皇上忌憚,就是因為俺的戰啊。」
朱高熾想了想,說道:「爹,這個楊旭,不就是曾經救過我燕王府的那個人麼,說起來,與咱們家還是有一段淵源的。」
朱棣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你爹是北人胡虜的眼中釘,現如今,你爹是朝廷、皇上的眼中釘,他是奉了皇命而來,昔日那點交情,又算得了甚麼?當初去客棧探望他的時候,爹就透露過要招攬他為王府屬官的意思,可他沒有答應,那時候你爹是一棵參天大樹,人家都看不上咱們家的那點蔭涼,如今爹的處境岌岌可危,隨時可能被人劈了當柴燒,他還會把俺一個過氣的王爺看在眼中嗎?」
二王子朱高煦跳起來,怒道:「叫他來,兒找個由頭,一頓拳腳打殺了他,看他還做個什麼鳥耳目!」
徐妃瞪了他一眼,輕叱道:「說甚麼渾話,學學你大哥,做事沉穩著些!」
朱高煦素來不服自己大哥,胖得跟豬一樣,騎不得馬,射不得箭,有甚麼了不起的,偏偏母親還最欣賞大哥。他冷哼一聲,憤憤地坐下,把脖子梗了起來。
朱高熾沉吟著道:「爹,依孩兒之見,這楊旭終究是與我家有恩的,聽說他與母舅家裡,關係也甚為密切,不如讓孩兒出面款待與他,探探他的心意。朝廷如此刻薄,心存正義之士,對我家未必就沒有憐憫之心,如果能從他口中探得皇上切實心意,咱們也好有些防備。」
朱棣沉吟片刻,頷首道:「你且試試吧,若說權柄前程,爹能許他的終不及皇上。不過財帛女子,盡可慷慨予之,只要他能心存感激,向爹透露些口風,那就成了。」
朱高煦道:「爹爹放心,孩兒知道怎麼做了。」
朱棣默然片刻,又道:「緩緩施之,不可操之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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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臥室,徐妃眉心緊蹙,苦苦思索。
眼下,丈夫的處境的確不妙,朝廷調兵遣將,一系列動作直指北平,漫說丈夫現在兵也沒了,將也沒了,只是一個光桿兒王爺,就算他當初節制北疆諸王,統領三關邊軍的時候,手中也不過僅有十餘萬兵馬,這些兵馬和朝廷相比,仍然是雞蛋和石頭的重大差距。何況這些兵馬各有統屬,丈夫奉皇上旨意統率他們剿滅胡虜時,他們自然要聽令行事,真要說對抗朝廷時,他們還有多少人肯俯首聽命那就難說了,到了如今這一步,那更是想都不要想,丈夫和兒子、這一大家子,就沒有一條活路了麼?
思忖良久,徐妃鋪紙研墨,開始揮毫書信。
她也知道皇上針對丈夫的一系列作為,令娘家現在是左右為難,處境尷尬,心中本也不欲再給娘家惹什麼麻煩,可眼下,她實在是沒有別的辦了,只能求助於弟弟。
弟弟承魏國公爵,在朝為武班之首,對皇上的心意、朝廷的動向一定非常瞭解,從他那兒瞭解一下皇上最終的目的,也好做些相應的對策。再者,也可向弟弟求助,讓他動用徐家的人脈關係,向皇上施加影響。一連三個藩王被削爵,已然是天下震動,這時聯合不贊成削藩的大臣們進諫,或可改變皇帝的心意,化干戈為玉帛,保住自己的家人。
徐妃字斟句酌,精心寫就一封家書,遣了一個心腹家人,快馬送往京城。魏國公徐輝祖收到大姐這封信,見信中敘及燕王府如今如履寒冰的處境,也不覺為之黯然,可是反覆看看這封家書,字句之間,又滿是姐姐向自己傾訴時的憤懣之情,尤其是姐姐哀求自己聯絡反對削藩的大臣向朝廷施壓之語,更令他觸目驚心。
自皇上決定削藩開始,徐家武官班首的位置便岌岌可危了,上一次因為小妹茗兒,更惹得皇上極為不快,如今徐家真要為了幾個女子,自絕於朝廷、自絕於皇上嗎?徐家,可是素來忠心的呀……
想想皇上對付自家叔父都是那般手段,徐輝祖更是不寒而慄,默默地看著攤在桌上的那封家書,一個念頭突然躍上他的心頭,徐輝祖把姐姐的親筆信攏入袖中,匆匆離開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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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卿,真朝廷忠臣也!」
朱允炆看罷徐輝祖這封家書,抬起頭來,欣然對徐輝祖道:「徐家一門忠良,朕是知道的。朕削藩,為的是我大明江山基業萬世不易,只因徐家三個女兒都是藩王正妃,為免傷了愛卿親親之情,所以有些事情,朕才沒有交予愛卿去做,倒不是不放心愛卿的忠誠。」
「是,皇上一片苦心,臣感激莫名。」
徐輝祖畢恭畢敬地道:「皇上對燕藩蓄勢不發,分明是念及叔侄親情,想讓他主動上表請求撤藩,免得傷了自家人的和氣。奈何,燕藩不識大體,有負皇上心意。從臣姐這封家書來看,燕藩仍然心存僥倖,是絕不肯成全皇上一番心意的。
臣姐要臣蠱惑朝臣向皇上施壓,必是出自燕藩授意。燕藩既然把主意打到了朝廷,在北平未必就沒有什麼動作,他經營北平多年,一向善於收買人心,眼下雖然交出了兵權,又故示大方,任由皇上調走了燕山三護衛,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皇上仍然不可大意。依臣之見,指望不戰而屈人之兵,讓燕王束手就擒,恐怕他是不肯的,最後終是要訴諸武力才行。」
朱允炆歎了口氣道:「是啊,如果真鬧到這一步,亦非朕之所願。朕初登大寶,也不願落個刻薄寡恩的名聲啊。可是為了我大明萬世基業,一身榮辱,又算得了甚麼呢?」
徐輝祖畢恭畢敬地道:「皇上一片苦心,忍辱負重,臣感佩莫名。」
朱允炆問道:「令姐這封家書,你打算如何回復?」
徐輝祖道:「臣可以回信說,皇上只是憚於諸王兵權過重向北平施壓,意在警示諸王,不可枉,並無意加害於燕藩,臣也會依照姐姐的意思,聯絡大臣,上書進諫,以安撫燕藩,為皇上從容部署,爭取時間。」
朱允炆大喜道:「好!徐家,素來是我大明鼎柱,國公乃是朕的股肱之臣,如果真有朝一日須得兵戎相見,還須大力倚重愛卿。愛卿和九江,當為朕帶好朝廷兵馬,以備不時之需。」
他這投名狀果然贏得了朱允炆的信任,一聽朱允炆這話,徐輝祖就知道徐家在朝廷武班中的地位重又得以穩定下來,驚喜之下,連忙翻身拜倒,大聲道:「臣效忠皇上,萬死莫辭!」
中山王府,徐增壽袖了一封書信,悄悄找到了燕王府派來的那個心腹家人。近來朝廷頻頻動作,黃子澄、方孝孺、齊泰等人不斷謀劃對付燕王的手段,他身為五軍都督府的大都督,豈能沒有什麼耳聞,他早就想把自己所見所聞告訴大姐和姐夫,叫他們小心提防了,沒想到姐姐恰好派了家人來。
徐增壽把朝中近來的種種舉措,以及他聽到的可能採取的針對燕藩的對策都詳細寫下,交予那燕王府家人,囑咐道:「這封密信,事關重大,你要親手交予我的大姐,切勿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