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對鏡梳妝。
從缽裡拈出一塊白色粉塊,她輕輕地將粉一點一點揉了,敷在面上。
從額頭敷起,再敷到臉頰,鼻樑,下顎,頸脖。
將整張臉和脖子都淡淡敷了一層粉後,她對鏡一照,嫌粉施得薄了,於是再敷多一層。
鉛粉質地細膩,即使多敷了一層,到面上也是片刻就干,現出潤白的色澤,又勻又光。
女子滿意了,又伸手從妝奩取出一條黑青色的石黛,將它放在石硯上反覆不停地磨碾。待半條石黛都研磨成粉末後,她將餘下的半條收了,卻將黛粉倒入早已盛了水的盞中。
盞很淺,水不多,黛粉卻不少。略一調和,盞中就有一汪濃黑氤氳。
她提筆蘸了那汪濃黑,對鏡描眉。
她描得仔細,輕攏慢捻抹復挑,慢慢地描出了長長彎彎的如望遠山的眉。
描眉已畢,她放下筆,攬鏡左右照看著,越看自己的眉眼越是喜歡,幾乎捨不得放下鏡子了。
待她終於放下鏡子,心裡還有幾分戀戀不捨。
不捨歸不捨,妝還沒有化完。一想至此,她又坐正了,從雕花牙筒拿出一條口脂,對鏡往唇上輕點,只點在中間,凝成一點絳紅。
她又用粉淡淡抹向唇兩邊,遮住原先唇色,越發襯得那點絳紅形如桃花,殷殷綻放。
輕抿嘴唇,她對鏡一笑。
然後抹了點胭脂在雙頰,讓臉上也有春曉之色。
最後往盤好的髮髻裡緩緩地推入一根玉簪。
至此梳妝完畢,她心滿意足地端詳起鏡裡的自己。
卻見鏡中映出一張正值韶華,美艷不可方物的臉。
紅唇微張,女子笑得很是嫵媚。
她自是不知,幾乎在同一時刻,幾十里外的東郊,有個女孩在樹林中重重倒地,目光驚恐,至死不能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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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羲和田獲接到報案,動身去東郊鄧石村查看時,女孩已死去兩日。
女孩姓鄧,是村裡一戶田戶人家的女兒。她的屍體是同村村民發現的,被發現的時候,她剛嚥下最後一口氣。她父母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女兒竟死了。
那一日,女孩跟往常一樣,在家縫補收拾,在天色剛向晚時,出門去田里喚父親鄧大回家。然而當鄧大回到家中,她卻沒有像往日一樣一同跟著回來。一問,鄧大說根本沒見到女兒。眼見日落西山,夫婦二人不免有些急了,先就近在家附近找了一圈,並無發現。就在此時,有村民在不遠處的樹林裡驚呼出聲:「這不是鄧家小妞麼?」
夫婦二人趕緊走去一看,只見女兒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眼睛睜得大大的,咽喉上被咬出一個洞,雖沒見多少血跡,但內裡的肉翻了出來,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他倆連忙扶起女兒,連連搖著她喚著她,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了。
再一探,鼻息全無。
感覺到女兒身體的溫熱在一點一點流失,卻眼睜睜地無力回天,夫妻倆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鄧家兩口子,節哀啊……」
圍在一旁的村民上前出言安慰道。
好說歹說下,夫婦倆總算止了淚。鄧大抽噎著,伸手撫向女兒眼皮,想讓她瞑目;不料鄧大的手撫過放開後,她又倏地睜開眼,依然維持著原先驚懼的模樣。
鄧大夫婦一驚,更詭異的是,此時女兒的臉皮生出一道又一道的皺紋,整張臉竟向裡縮去,頭髮也由黑色漸漸蛻變成白色。
再向下一看,皺紋如水波一般,蔓延至頸脖,雙手……
不到一會功夫,女孩已是一頭白髮,一臉皺褶,癟著嘴,看著與五六十歲的婆婆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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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妞才,才十四歲,」鄧大之妻李氏嗚咽著,紅腫著一雙眼,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大人,民婦原先以為小妞是被野獸咬了咽喉害的,不料竟發生這事。小妞怎,怎會忽地變老?到底是誰害了她,以致她死不瞑目啊!?」
夫妻倆不過三四十歲,一向老實巴交,剛見到陳田二人說話都結結巴巴的,是尋常不過的守著自家三分田別無所求的農戶。若非橫遭變故,他倆也不打算報案見官的。
陳羲田獲對望一眼,李氏所問,也正是他倆接到報案後疑惑之處。陳羲沒說二話,只應道:「先讓我倆看下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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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妞的屍體放在一張草蓆上。
她依然張著眼睛看著上空,咽喉破洞處的肉已變成一片暗紅。
容顏頭髮業已衰老不堪。
仵作驗屍後,對陳田二人稟道:「除卻咽喉那處致命傷,身體其他地方無傷,衣衫也完整——她是被野獸或是甚麼咬了咽喉致死的。」
頓了頓,仵作又道:「只是很奇怪……咽喉那處傷雖致命,卻沒有流出多少血,是直接斷氣而死。並且,沒有留下齒痕劃痕。」
田獲納悶道:「沒有留下齒痕?」
仵作道:「正是。若被野獸所咬,掙扎反覆間應至少留有三五個或深或淺齒痕,但這個咽喉傷口,卻是一個深而完整的破口,再沒其他齒痕劃痕。」
陳羲聽了,沉吟道:「就是說,她是被兇犯一口咬住咽喉而死的。」
仵作點頭應是。
陳羲蹲下來,看到女孩雙頰仍有一點發白;又伸手撥開她的頭髮,特意將她的頭側了側。
卻沒有見到女孩左右耳下有紅痣。
陳羲心裡歎氣,說出自己判斷:「小妞是被精怪所害。」
他看著女孩猶未合上的雙眼,道:「我會將兇手繩之以法,你安息罷。」
言畢,陳羲伸手輕輕撫上她的眼睛。
這次,女孩終於瞑目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