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巫 作品相關 章四十九 八門陣(終,補完)
    端木圭和陳羲行至八門陣正東生門前,停了下來。

    壘成生門的石堆,壘得比其餘七門都低。站在門前,有股陰陰的寒氣源源不斷湧出向人襲來,陰惻惻的氣息地令陳羲莫名地就覺得不快。

    端木圭向內裡探望,果然只見一團煙霧瀰漫裊繞,不見他物;她忽然問道:「昭德,若面前是用軍隊佈置之八門陣,你要率軍攻下此陣,勝算幾何?」

    陳羲道:「七成。」

    端木圭看了他一眼,道:「昭德頗為篤定。」

    陳羲也看著她,道:「兵者,詭道也。行軍之秘,在於破敵、破陣之機稍縱即逝,瞬息會變。若能抓對時機,靈活應變,方為獲勝之道。眼下我倆既知破陣之法,亦有破陣之能耐,只是尚欠三成——兩成未知內裡變化如何,一成未知天意如何。」

    頓了頓,又道:「若是我為將,定不會讓敵方有布此陣的機會。」

    端木圭淡淡一笑,道:「眼下此陣已成,我方似已失先機。」

    話雖如此,巫女卻說得淡然輕鬆,並未有現出困擾、覺得困難之神色。陳羲又看了她一眼,問:「對此陣你又勝算幾何?」

    「和昭德一樣,七成。」

    「唔。」

    斂了淡笑,端木圭掏出一條紅繩,一頭繫在陳羲左手手腕上,另一頭繫在自己右手手腕上。

    她說道:「入陣後,你只需對付右邊杜門,左邊驚門由我而破;不管方位如何變,只需一直向前,搶佔正中主位,此法陣就可癱瘓失效。法陣一旦失效,就可救得人出。」

    見陳羲手撫上繩,她又道:「入陣後此紅繩會消失無影,當昭德迷失方向或見不著我時,可以虛扯一下,我會知曉——當然,若我扯一下紅繩,你亦會知曉。」

    「唔。」

    陳羲應了,略一沉吟,又道:「倘若有人操縱正中主位,或佔到正中主位而遭八門一起圍攻,又該如何?」

    ——若是他親率兵馬去闖,此兩個問題他自有解決之法;眼下僅他和端木圭二人闖陣,不得不問清楚。

    「昭德說的是。」端木圭黑眸飛快閃過一絲促狹,一本正經說道:「若陣中主位有人,你直接一劍將他幹掉。」

    她語氣頗為理所當然:「如此也省事,昭德意下如何?」

    「……」

    「不過,」巫女微微一笑,道:「此陣用亂石堆成,並非用人或活物所布,正中主位不需人來操控。且布下此陣者,必需要留此位為全陣唯一空位,與八門相通,方能走出此陣。佔得正中主位,就能制轄八門而不為其所制。」

    聽到此,沉穩如陳羲亦不禁破顏一笑,覺得胸有成竹,來了興致:「既如此,一起前去見識施了法的八門陣。」

    流暢悠揚的琴聲就在此時忽地一滯,不過一會,又恢復如前。

    清瞳轉深,端木圭應道:「好。」

    ********************8

    二人頂著那股寒氣走入生門,咚咚擂鼓之聲一下清晰無比,恍如在耳邊響起。陣外所傳之琴聲雖可聽聞,卻已細聲許多。

    前行十餘步,只見空地上立著兩個石堆,走過皆安然無恙。又前行五步,經過第三個石堆時,左右倏地出現兩個七尺高的石板,如有腳般飛快地向二人夾擊!

    陳羲拔劍,一劍將右邊石板劈成兩半,石板生生停住不動。他瞥見端木圭快步將一個木符拍在左邊石板上,那石板也隨之停下。

    下一秒,前後方位倏地出現兩個七尺高的石壁,仍向二人夾擊。陳羲揮劍劈裂後面那塊,端木圭將前面那塊石板拍入木符,止住石板夾擊。

    四塊石板定在四個方位,默立不動,並未將路堵死,留有空處。端木圭卻止步,上下打量起石板來。陳羲見她不動,心生納悶,道:「還不走?」

    端木圭瞥了他一眼,道:「昭德可前行試試。」

    陳羲遂快步向前,正欲從前方空處行出,未越過石板就似撞上甚麼,一下後退幾步。他也站定,手撫上前方某處不動,道:「此處有牆,無形的。」

    「那是結界。」

    端木圭解釋道:「前後左右四方,以石板為界,將我二人困在此。」

    陳羲看了一眼石板,瞄向石板上方:「上方可行否?」

    端木圭微微一笑,篤定應道:「可行。」

    飛身一躍,她已經穩穩站在石板上,道:「昭德亦上來罷!」

    陳羲也躍上石板,端木圭待他站穩,拉住他的手,暗道一聲:「破!」

    二人就勢就往外一跳,跳出結界。

    眼前所見忽變,不見石堆亦不見空地;竟恍如從山頂墜下,觸目所及皆是白雲濃霧,耳邊所聽到驚濤拍岸之聲愈發清晰,緊接著倏地雲破霧散,一下墜入水中!

    ——墜入湖泊還是海中?

    陳羲嗆了幾口水,方浮上水面。水流湍急,他感到一下被衝出丈遠,睜目不見端木圭,腳又未能站到水底。撲騰間他眼明手快地抓住水裡駐石的一角,挪向駐石直面水流那面靠好,未顧得上喘氣,他先虛扯了原先繫在左手腕、入陣後不復存在的紅線。

    「我在此。」

    頭頂傳來聲音。

    他抬頭一看,端木圭已站在駐石上,並向自己伸手。陳羲見她無事,方暗自鬆了口氣。端木圭將陳羲拉上駐石,兩人一站一坐,看著四周是茫茫汪洋,水天一色,不見陸地;且浪濤湧動,一浪拍一浪,陳羲忽道:「原來法陣藏有如此玄機,用幻術將湖海構建得如此真實,建陣者定耗去不少法力。」

    端木圭搖搖頭,淡淡道:「不過是掩眼之法而已。」頓了頓,又道:「石板為休門,此處是驚門。方位已變,需重新尋路出去。」

    陳羲伸手撥了撥水,水冷冰冰的,手也隨之沾濕,著實很難相信「掩眼之法」能做得如此真實。

    端木圭似看透他所想,道:「相由心生,幻從心起,建陣者在此處施下」入內者只見被海包圍」之咒,讓我等以為確是被海包圍。若看破了——」

    「看破則如何?」

    端木圭氣定神閒應道:「看,龍掛出現——」

    陳羲赫然發現,駐石左右前後捲起四道旋風,旋風捲起四道水柱,旋轉著上升入天,如龍在天際朝下吸水(即「龍捲風」,漢朝人稱之為「龍掛」),向駐石逼來!

    「——看破了法陣就會再次將我等挪走。」端木圭補充完畢,不慌不忙掏出一個竹筒,朝天一開筒蓋,一道耀目的白光飛射而出,直插入天,瞬間轟隆一聲,整片海都為之一震。

    龍掛停止逼近,一下低了許多。陳羲暗想,若將此竹筒用為兵器,定能震懾匈奴之流。未及多想,他見端木圭仔細聆聽著甚麼;巫女忽道:「琴聲。」

    「琴聲?」

    自墜入海中,他就不聞那琴聲。眼下他屏息靜氣,除去浪濤聲,竟又能聽到那潺潺如流水的琴聲!

    琴聲低下幾個調,又不著痕跡地升上一個調,端木圭聽出個中微妙變換,道:「昭德請閉眼,聽我所言行走。」

    不明就裡的陳羲合上眼。

    「前行五步。」

    前行五步豈不掉入水中?陳羲卻不疑慮,依言前行五步,皆如履平地,不曾下墜。

    端木圭又道:「左行十步。」

    十步後,琴聲變了調,端木圭聽後道:「倒後行三步,再右行四步。」

    陳羲行了,端木圭道:「再前行五步。」

    按之前所行再走多遍,端木圭方道:「好,睜眼。」

    陳羲睜眼,發現他和端木圭身處一座圓形空台上,正有八堆亂石堆按東、南、西、北、東北、西北、西南、東南八個方位,布在台邊。

    琴聲在此時停下,再沒傳來。

    ——衣衫乾透如舊,不曾有水痕濕跡。抬頭不見雲霧遮掩,可以望到陣外矮山,嗖嗖寒風自山上吹入陣內,過後只剩一片寂靜蕭條。

    陳羲頓覺不可思議,問道:「此處就是八門陣主位?」

    端木圭點點頭,並不下台,行去八堆亂石堆跟前,一一仔細打量,放道:「原來如此。」

    陳羲投以疑問神色。

    「我已知如何能令此陣失效癱瘓,不過——」

    頓了頓,端木圭道:「其餘五門法力未曾領教,直接讓此陣癱瘓,未免可惜,亦浪費建陣者一番苦心呢。」

    陳羲哭笑不得:「阿圭,救人要緊。」

    「唔。」

    端木圭應了,先將正南休門那石堆最上方的石頭拿下,又將正北開門底下一塊石頭抽出,皆放在原處旁邊,道:「休門開門已癱。我們先從休門走出,再從正北開門而入,才能完全破陣。」

    陳端二人遂從南方休門走出,端木圭將休門最外端的石堆正上方石頭也拿下,入休門時又抽走石堆一塊石頭,仍放在原處側面。返回到石陣主位,端木圭從其餘門位的石堆裡按不同位置,各自抽出兩塊石頭,放置一旁,方道:「此陣法力已全失,可以去尋被困之人了。」

    隨後他倆果然找到鄭甲鄭乙武六三人。鄭乙雖見人就打哆嗦,卻只受了輕傷。鄭甲武六則負傷頗重,勉強尚能行走,陳羲攙扶著武六,鄭乙攙扶著鄭甲,五人一齊出陣。

    剛一出來,鄭武兩家人就紛紛上前,團團圍住,問長問短,鄭大娘更是摟住兩個兒子喜極而泣。

    兩家人又轉而向陳端二人道謝,端木圭趁空隙勸導:「請先離開此地」。鄭武兩家人點頭應了,慢慢離去。

    他們離去後,昧昧出現在陳端二人身邊,道:「誒誒,俺打賭輸了,桑心啊桑心,怎麼形容呢,此心拔涼拔涼滴,涼過介三九天,苦過那黃連草……」

    端木圭暗笑,道:「願賭服輸,不許耍懶,你要依我一件事。」

    昧昧苦著臉道:「好,要俺做神馬事?」

    「眼下未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好吧,」昧昧一頓,道:「原先俺想著丫頭你會在陣中迷失方向,俺可以去救丫,介樣丫頭就欠下俺一個人情鳥,俺要神馬丫頭也會答應鳥——不料丫頭竟循著琴聲走到主位,順利破陣……」

    循著琴聲?

    陣內方位會變……需有人在上方告訴闖陣者方位變化,而昧昧拒絕……琴聲在此時傳來……

    前後連著一想,陳羲才明白為何端木圭會答應和昧昧賭此一局,因為她知道,彈琴者會為她指路!

    然而,彈琴者並未露面,她何以如此篤定放心,而不認為是建陣者在外控陣?

    彈琴者究竟是何人?

    他(或她)有如何看得見陣內情況?

    陳羲滿腹疑問,還未開腔,昧昧已道:「彈琴的是名巫師,正是今早在靈星樓門外不入、調頭而走的那位。他該不會又是丫頭的兄長罷?」

    巫師?

    陳羲心裡浮出一個名字,卻很快否定了:不會是他,他對端木圭只有仇視罷?……

    端木圭笑而不答,再次顯出意味深長之色,只道:「昧昧不是要去闖陣麼?將我抽出的石頭安到原處,此陣就可恢復——」

    話音未落,昧昧果被轉移力,開懷地「嗷——」一聲,長嘯後縮成五尺大小,歡快地衝入陣內。一時陣內擂鼓聲大作,雲霧再起,轟隆聲不絕。

    它還真是想起一出就是一出啊,陳羲和端木圭對望一眼,不由一笑。

    *******************

    陳羲回中尉府結案,端木圭留在陣外,裝作唸咒模樣,又不時比劃著,等昧昧出來。而昧昧將石陣搞得天翻地覆後,終於心滿意足地出來;它剛一出陣,石堆紛紛倒塌,悉數被毀,地面也下塌了幾尺。

    「痛快!痛快!」昧昧對端木圭嚷道:「許久未曾如此痛快!此陣之妙,妙不可言吶!」

    端木圭含笑點頭,昧昧道:「雖然還想打擾丫頭幾日,但崑崙山有事,俺得先回去。丫頭,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端木圭送別道。

    送走昧昧後,端木圭行至矮山上,在山腰一株樹下,見到一個男子身著白色寬袖大袍,衣裾飄飄,頭束一尺高竹冠,一雙桃花眼秋水流轉,瞳仁卻深黑如千丈寒潭——正是平雲門門內翹首人物:楚鳴。

    師兄妹二人對望一會,靜靜打量著對方,一時都默不出聲。端木圭轉而看向楚鳴身邊,看到一架古琴,遂緩緩開口道:「許久未聽得師兄撫琴,今日能再次聽到,不勝榮幸。」

    楚鳴也緩緩道:「以師妹之能耐,本不用勞煩到我撫琴。」

    「師兄此言,著實是抬舉,我可不敢接受啊。」端木圭嘴角上彎,應道。

    楚鳴盯著她,似要看透她所想:「靈星樓門前曾堪塌過又填好,是神獸所為罷?」

    ——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不容她反駁;他又道:「師妹既能召喚神獸,所以我不需登門提醒你那件事。」

    「何事?師兄直說。」

    楚鳴只說半截話:「夜歌門。」

    ——荊楚有一巫門,開宗立派祝文就是「子夜低歌,追魂奪魄」,遂有夜歌之名。夜歌門只有百年歷史,卻對平雲門仇視已久;如此說來,前日種種,包括今日之八門陣,皆出自他們手筆。端木圭了然道:「他們上門找過我麻煩,也找過師兄的麻煩,對麼?」

    楚鳴點頭,冷然道:「今日師妹闖陣毀陣,足以震懾他們,料想他們不敢再生事——所以今日我助你,只是不想讓他們笑話平雲門無人能破八門陣。」

    「我明白。」端木圭點頭,並不稱謝。

    ——在陣內放竹筒暴光(平雲門秘器之一)撥開雲霧,讓楚鳴看到陣內形勢和她所在位置,他就能以琴音引路,端木圭再順音變而行,幾年同門之誼,撇開糾葛不談,二人還是修得此默契的。

    清瞳流深,端木圭卻還有一事不明,見楚鳴將古琴用布革包好準備離去,她終於發問道:「師兄,若我今日闖陣而亡,師父百年後你就是平雲門門主,又何必救我?」

    ——你不是一直都仇視我,欲置我於死地麼?

    楚鳴神色不變,雙眸卻閃過一絲光芒,恍如冰上裂開一道痕,外表未變,內裡卻有消融之意——他眸色深沉而複雜難解,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調轉目光道:「——方纔我已解釋過了,不會解釋第二遍——再說,你又如何辨出是我在撫琴?」

    端木圭清瞳流轉,不再出聲;楚鳴也不等她作答,就抱琴逕自離去。

    目送楚鳴遠去,端木圭低不可聞輕聲一歎,心緒百轉間,也是複雜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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