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四年,六月,旱。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
烈日當空,暴曬中,暑熱蒸籠般罩著一切。
偶而傳來蟬鳴聲,卻漸漸弱了下去。
時辰似乎停滯。不論是日是夜,就算不動,呼吸都只感到灼熱。
土地幹得裂開,一塊一塊龜裂著;河已乾涸,露出斑斑交錯龜裂的河床。
缺水令人和獸、莊稼等活物均乾渴生煙。
「快下雨……」
「快下雨吧……」
「快下雨吧……」
眾人紛紛跪地求著,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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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滴漏二更。未央宮。宣室殿。
銅鶴長宮燈的燭火亮著。
案幾上一卷奏折攤開著,武帝劉徹已看了幾次。站起踱步,他仍未作出決定。
位於河南中西部的孟津縣自五月起就沒下過雨,眼下已近八月將入秋依然如此。三個月的不雨導致該縣大旱。朝廷雖然早有救濟措施,但只是暫時緩解並未從根本解決問題。孟津縣位置特殊,位居黃河中下游分界地段,南與洛陽毗鄰,北臨黃河——該地大旱令黃河流至此就斷流乾涸。黃河是華夏文明起源之河,漢族母親河,其斷流一向被視作國之凶兆;故而劉徹率官員往太一神廟請神問卜。占卜結果所示,需年輕巫女前往孟津祈雨方能解黃河斷流之厄、解當地之旱。
然而朝廷前後派了兩名巫女前去孟津求雨,皆無功而返。可怪的是那兩名巫女返回長安後都中了邪,瘋言瘋語,忽然大哭又大笑;其後一個從樓上墜落,一個點起柴火*,皆救之不及而身亡。
「究竟是何故?」劉徹得知後皺眉問道。
「此二女法力不夠,請神不成反衝撞了神明,故而遭此報應。」巫祝回稟道。
因出了命案,巫女們視孟津為禁地,皆不願前往;劉徹雖有再派巫女前去解困之心,也不能不慎重考慮。
「陛下,久旱必雨,孟津再過一段時日定能下雨,不必急於一時。」
有朝臣如此啟奏道。
可從孟津傳來的奏報,內容觸目驚心——因久旱不雨,民眾有逃荒的,熱死的,渴死的,搶水被毆打至死的;莊稼全部枯萎,方圓百里竟寸草不生。前去孟津視察的欽天監官員——專職觀測天象變化的靈台郎林定,回長安後向他直稟孟津縣的反常:久旱持續至今仍無一點下雨之兆,恐怕還會持續下去,令人擔憂。
旱情再持續,將出現民變甚至更嚴重的後果。
不能再拖,還是要派巫女前去祈雨。
長安巫女不少,該派誰?
年輕,又要法力強大;關鍵還要不怕麻煩。
劉徹眼前慢慢浮出一個倩影,微微一笑,他終於作出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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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到我府上一談?有事問你。」
奉旨從宣室殿退出後,陳羲邀端木圭道。
端木圭抬頭望天,尚未到正午,點頭應道:「好。府上甑裡還有棗糕罷?很久沒吃了。」
陳羲笑道:「餓了?早晨沒進膳?」
端木圭道:「倒不餓,就是突然想吃棗糕了。」
「有,今早甑裡蒸了。」
「那就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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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的棗糕果然美味。」廂房內,端木圭吃了一塊糕後心滿意足說道。
陳羲也吃了一塊,道:「是麼?味道好像淡了。」
端木圭呷了口茶,了然道:「心裡有事?想問什麼?」
陳羲沉吟道:「陛下命你去孟津祈雨,命我亦前去賑災並護送你去和返,明日即起行。先前有兩名巫女求雨失敗而返,隨後中邪身亡。對此你有何看法?」
——對端木圭接下這個燙手山芋,陳羲覺得事情棘手,決定要問清端木圭的打算。
端木圭答道:「那兩位巫女,確是回長安後中邪意外身亡?」
「據我所知確是如此。」
「若是如此,則非人為謀殺,則兩位巫女可能是衝撞了神明而遭譴。」
「靈台郎林定曾稟告孟津大旱之反常。大旱會是神明所為麼?」
「有此可能。」
「據你所知,孟津有何神?若果真是神導致大旱,祈雨勝算有幾何?」
「神往來無形,凡人只能根據天象運行、種種徵兆捕捉其蹤影。但以舞降神謂之巫,」端木圭淡然應道:「與神溝通正是我本行之事。祈雨勝算目前說不準。」頓了頓又道:「既然有太一神廟卜出的神諭,孟津有何神,大旱之起因,看來只有到該地一探才知究竟。」
「也罷。」陳羲覺眼下多想無益,道:「那你好好休息,明日一同起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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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孟津後,陳羲一下馬,直接召集民眾,開始派出一桶又一桶水,一戶一桶,十五部裝滿水桶的車子很快清空;又派出數車乾糧。因有士兵維持次序,倒沒出現爭搶情況。乾糧倒夠了,只是仍有十來戶沒領到水。陳羲安撫道:「我現去鄰縣調水,明日再來派水。」
「鄰縣已湧進不少本縣的人,縣門早就關閉了!」有災民說道。
「我自有辦法調水,放心。」陳羲沉穩應道,並記下未領水的戶名:「明日一定有水。」
民眾這才慢慢散去。
陳羲回頭一看,卻不見端木圭,問士兵道:「端木姑娘呢?」
「屬下不知。方才端木姑娘還在幫忙派乾糧,後來就不知她何時離開。」
陳羲應道:「哦」,又命道:「你們原地等候。我去尋找她。」
沒走幾步,一個頭戴椎帽身著曲裾的女子迎面向陳羲行來。
因端木圭一進孟津就覺得陽光甚為猛烈,照耀著難受,就戴上椎帽遮住自己容顏;並與陳羲商量,先不向災民公告巫女來祈雨,只當自己是陳羲隨行一員,方便行事。
陳羲允了,知女子是她,喚道:「端木。」
「嗯。」
「為何半途離開?」
「方纔,我好像看到一名女子。」
「……那又如何?」
端木圭猶豫了一下,道:「她也許就是旱神女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