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建元三年。九月。長安。夜。
一行軍隊行走在白虎道上。為首者身穿甲冑,束無幘冠,年約三十左右,騎著黑馬正在巡街。其人名為陳羲,時任中尉,掌管都城北軍,負責長安都城內的巡察、禁暴、督奸,保衛宮城的安全,和守衛於宮禁之內的衛尉互為表裡。
剛入夜不久,路上卻已行人稀少,連平日熱鬧的西市(市集)也熄燈關閉,店舖的幃布均垂下,偶而秋風吹過,幃布捲了卷獵獵作響,隨後又恢復寂靜。幾盞幽幽燈火或暗或明,更添晦暗不明之感。
估計東市也變蕭條了。
陳羲策馬而行,見此情形眼神越發深沉。
穿過西市,又有一簇軍隊迎面而來。陳羲勒馬,揮手示意後面停行。那簇軍隊的領頭也停下,拱手一禮道:「見過中尉。」
陳羲道:「田獲,巡邏可有什麼發現?」
田獲,時任中壘校尉,陳羲的下屬,答:「並無任何異常發現。」
陳羲點點頭,只道:「辛苦了,大家回去吧。」
他一向沉穩,雖然心有焦慮,卻不外露;田獲看到他只是劍眉不經意皺了皺,就命兩隊軍隊合攏後返回北軍軍營。
回營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想的卻是同一件事。
九九重陽剛過不久,長安出了件怪案。
就在五日前那晚,在城西,平民鄧三喊上四個朋友結伴去西市喝酒,徹夜未歸。翌日他們家人遍尋西市無所獲。據酒櫃的掌櫃稱,昨晚的確有五個男人喝得極晚才離開,並且喝得醉熏熏地,走路都搖搖晃晃不辯東南西北。掌櫃曾想命小二去請幾個家人接五人回去,然而遭到五人的拒絕。因那時漢人如秦人一樣尚武,五人均配帶著刀,喝醉更壯了膽子,呼呼喝喝一同離去。隨後,家人們終於在離西市不遠的一條巷裡找到了那五人,只是那五人已經成了倒在血泊裡的五具冰冷屍體——有三人的腦袋去了,餘下二人喉嚨被咬,刀皆被折斷,身上抓痕宛然,每人手指指縫間還殘留著獸毛,仵作驗屍據此得出五人死因是被猛獸所咬殺的結論。
詭異的是,無人目睹也無人聽到這樁兇案的發生,猛獸留下的痕跡亦很蹊蹺。其中無人目睹倒可理解,夜深漆黑,巷子又位處偏僻,確是無法清晰目睹;但無人聽到就顯得蹺蹊,五人遇到猛獸,拚命搏鬥居然毫無聲息也沒驚動到他人?再者,猛獸留下的痕跡,僅僅是兇案現場一深一淺的兩個大腳印,長安再無任何相同的痕跡,即沒有猛獸逃竄的行蹤可尋。
五家家人得知噩耗一時哭得呼天搶地。無獨有偶的是,城東也出了相同的命案:三個男人遇害,就在一條街的盡頭靠牆處,同樣是被猛獸所咬殺,同樣無人目睹聽聞兇案的發生,同樣有受害者沒了腦袋。唯一不同的是沒有留下腳印。仵作驗屍判斷出三人的死亡時間,與城西五人的一對照,恰是晚了半個時辰。城內辦喪事的,一下有八家家人。長安本來就是消息靈通之地,對此案很快就流言蜚語四起,甚至連武帝亦有耳聞。
為了早日穩定民心,也屬職責所在,捕捉猛獸歸案此事自然落在陳羲頭上。
陳羲和田獲在案發現場仔細觀察和詢問民眾,所得線索就如上所述。陳羲還留意到的是,命案現場有些地凹陷了下去;城西城東案發現場附近,有人反應那晚睡覺時,感覺到有地震,但持續時間不長,並沒造成任何破壞。陳羲清楚知道,那晚長安其他地區並無地震。再追問確認後,陳羲發現地震和案發時間非常接近。
地陷,地震,腳印,無聲無息的咬殺……
這些疑點陳羲一直思索著。從案發現場回來後,他曾在北軍軍營裡問田獲:「此兩案,你有何看法?」
田獲道:「屬下認為,兩案雖並成一案,然而疑點甚多,很是可疑。」頓了頓,繼續說道:「若兇手是猛獸,怎會不留任何行蹤?怎會沒有吼叫嘶鳴?」
陳羲道:「你的意思是兇手有可能是人偽裝成獸?」
田獲點頭,道:「屬下實在想不出,哪有如此聰明的猛獸,逃竄無形,殺人時悄然無聲不驚動一人!」
「若是人偽裝成獸,則致命傷是咽喉被咬,身上留有抓痕,手指縫裡留有的毛,只有一個現場留下的腳印,兇手力量之大甚至連刀都能折斷,對此些疑點你又作何見解?」
田獲一窒,道:「那可能是人操縱猛獸殺人!」
陳羲微微頷首,道:「這個推斷也有可能。你覺得長安城裡誰有此本事?」
田獲道:「長安能人眾多,只需幾日,末將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陳羲沉默了一會,道:「雖說如此,只怕長安找不出如此能人。」
田獲疑惑道:「中尉何故有此論斷?」
「真人不顯眼,尤其是在接骨眼上被詢問,只怕有本事的也會隱藏。」
田獲反駁道:「若無殺人,何需掩飾?」
陳羲看了田獲一眼,道:「沒人願意成為兇嫌。」
田獲默然。
「而且我更為在意的是,兩起命案現場一東一西,相隔數百里,然而兩件案件發生的時辰只差了半個時辰;若不是同一頭猛獸殺人,則長安城有兩頭兇惡的猛獸;若是同一頭猛獸殺人,則這頭猛獸不是一般的猛獸,極可能我們沒見過,甚至可說是匪夷所思的。若真有能操縱它之人,恐怕更是難尋。」
沉吟一會,陳羲繼續道:「我們分頭行事,你去查找長安能操縱猛獸之人,特別留意其中有圈養猛獸的;我先去上林苑,繼續查找猛獸下落。」
田獲暗自佩服陳羲心細,應了聲「喏」。
然而三日過去,兩人一無所獲。
田獲查到長安確有人圈養猛獸,不過是尋常的老虎和野豬,拓下腳印與命案現場留下的一對比,明顯不同。長安裡圈養猛獸的數量非常少,不超過五頭,並無走失猛獸的報告。田獲回軍營稟告陳羲情況,陳羲正拿著一隻風乾熊掌對比著。
「也不是熊。」田獲端詳了一會後,肯定地說道。
陳羲點頭,道:「從腳印來看,這頭猛獸的體積怕是比熊還大。這三日巡遍長安大半,卻找不到類似的猛獸腳印。上林苑也沒有類似的猛獸。既不知道是何猛獸,亦不知道猛獸逃竄到何處,是否仍在長安?」
二人一時頓感無形之壓力,只好默然不語。
還是陳羲打破了沉默,他似自言自語,低語道:「如果那人在長安,也許知道猛獸的真面目,能解決到此事……」
田獲忍不住好奇問道:「中尉大人,方纔你所說的,敢問是何人?」
陳羲自嘲一笑,道:「沒什麼,剛才只是我的胡亂猜測,不用記在心上。」
「不妨說來聽聽——」
陳羲打斷他,命令道:「今日起,你隨我一起率北軍巡查,一定要揪出此頭藏在暗處的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