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今夕何夕第五十五節
單珍聽說榮飛遠遊回來,沒有帶愛人和孩子,獨自去了榮飛家裡。卻遇到了楊兆軍及孫蘭馨,正與榮飛在客廳說話。
「我要恭喜你呢。」單珍對楊兆軍說。
去年,楊兆軍調入重組後的北陽第一機電公司擔任黨委書記兼副總經理,因為總經理是原麒麟菲亞特北陽公司經濟運營部部長康乃健,而董事長則是由麒麟菲亞特專職董事盧續兼任,楊兆軍成為重組公司事實上的二把手,分管財務與採購。
「請你比請諸葛亮還難」楊兆軍微笑著對單珍說。
「你不是劉皇叔,我更不是諸葛亮」楊兆軍曾邀請單珍到重組的公司工作,但單珍以自己從事多年軍品技術工作為由拒絕了。單珍的丈夫倒是被康乃建由麒麟汽車調入重組公司擔任了技術部長,或許單珍是不願意與丈夫到同一部門工作。
榮飛問單珍有事?單珍說沒有,聽說你回來了,過來看看你。見楊兆軍正與榮飛談重組公司的工作,單珍便叫了孫蘭馨到院子裡。
「他好像氣se好了些」單珍說。
「總要走出來啊」孫蘭馨輕歎。經歷了那場大不幸,孫蘭馨覺得榮飛寡言了很多,幾次與楊兆軍來家探視,榮飛總是木木的,不願意多說話了。
「還是要幫他成個家。我敢保證,這絕對是邢芳的心願。」孫蘭馨說。
「怕是不可能了。」單珍撫mō著院子裡的丁香樹,「我問過林恩澤,他比我們更瞭解榮飛,林恩澤說千萬不要給他介紹女朋友,那是在傷他的心。」
「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了,總陷在裡面出不來不行在他打消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生活也變得正常了」春節後,榮飛與麒麟與陶氏的高層視察重組公司,今年第一批廉價房,計24棟六層磚hun結構的樓房將在北重拔地而起,這批樓房建成,可全部安置北重拆遷戶,明年將繼續啟動第二期工程,將對外銷售,根據林恩澤透lu的消息,新樓的售價將不超過2200元。拆遷戶所huā的錢就更少了。重組公司被聯投控股,重組公司與麒麟菲亞特的合作升至一個嶄新的層次,按照聯投的設想,重組公司將被打造成麒麟汽車的一個配件基地,去年至今年,麒麟汽車對重組公司兩次增資擴股,總計已投入4.2億資金,使得員工的股權比例下降至18左右。設備得到大幅度更新,原來慶幸留在軍品的員工開始活動調入重組公司了。
北重面臨著天翻地覆的變化。
前幾天,她們原來住過的單身樓被拆掉了。在爆破聲中化成了一片廢墟。
一直在現場的孫蘭馨和單珍眼中含著淚水,心情jīdang。
她們在想邢芳。
當初,三個剛出校門的女生在這棟樓中度過了她們單純快樂的時光,這棟樓見證了榮飛與邢芳的愛情,她們彷彿還能聽到邢芳銀鈴般的笑聲。她們更感悲哀的是,榮飛在剛進中年便失卻伴侶,孤雁單飛了。
二十年,那棟樓沒有多少變化,細心的孫蘭馨曾悄悄拍攝了一組照片,想送給榮飛。但楊兆軍制止了,睹物思人,何必再給榮飛心底的傷口再撒把鹽呢?
她們想,如果沒有北重的破產重組,邢芳就不會死
「這個世道,基本是好人沒好報」孫蘭馨恨恨地說。
「也不能那樣說。殺害邢芳的兇手不都伏法了嗎?邢芳會永遠活在無數人的心裡,但那些殺人兇手獲得的只能是唾棄」
「你這就迂腐了唾棄又能怎樣?邢芳死了,把那幾個王八蛋槍斃她也活不過來了,榮飛以及他的家人要一直忍受無窮的痛苦這不是天平,擺不平的再說了,這幾年發生在北陽的房地產暴力有多少?如果恆運不撞上聯投,對方是個小人物,會得到懲罰?我看難」
「你那麼說真讓人洩氣那誰還去做好人?」
「本來就是這樣你不覺得好人越來越少嗎?楊兆軍倒是說過他的見解。」
「什麼見解?」
「所謂好人,就是對生活負責任的人,無論家庭還是社會,要負責任就要付出。不負責任則可以只賺不賠。如果社會缺少對負責任的人的補償機制,必然會出現好人越來越少,壞人越來越多的結果。因為本質上人都是自sī的,做好人就是與自sī的本xing做鬥爭,沒有補償,幹著幹著就灰心了。」
單珍默然。
「榮飛的(毛)病就是過於負責了。對於他曾工作生活過的北重,他一直有極深的感情。楊兆軍曾聽沙成寶說,榮飛一直有一個夢想,將北重帶向輝煌,收購北重民品大概是他實現夢想的第一步吧,但是,真是令人難過啊。」
一會兒功夫,有四五撥人過來找榮飛,估計是聯投系的高幹,孫蘭馨和單珍一個也不認識。
楊兆軍和榮飛出來,榮飛立在台階上,「二位女士,請進來坐吧。」
「不啦,就是過來看看你,看你tǐng忙的,不打擾你了。」單珍對榮飛揚揚手。
「也沒什麼,幾句話的事,你們進來坐吧。」
「不啦,正好搭楊大書記的車回去。」單珍沒有多少安慰榮飛的話,那些話徒增他的傷心,時間才是最好的醫師,就讓時間慢慢沖淡他心底的哀痛吧。
單珍與楊兆軍夫fu出來,見又一輛轎車停在門口不遠處,車上下來的是榮飛的弟弟榮逸,邢芳出事後,過來幫著料理後事的孫蘭馨和單珍都認識了榮逸。
「你們好。」榮逸與楊兆軍握手,「我哥在吧?怎麼不坐會兒了?」
「不了,過來看看他。」
榮逸看客廳裡坐著物流公司和天擇通訊的幾個幹部,有兩個他是認識的,點點頭便換了拖鞋上到二樓。
嫂子去世後,他力主哥哥換套房子,以哥哥和嫂子的感情,住在這套留下嫂子無數回憶的房間是很痛苦的事。但哥哥不換,有時候會回甜井巷住幾天,更多的時候則住在安堡。榮逸給哥哥找了個年紀大的女人當保姆,被哥哥辭掉了。在世鵬基本住在甜井巷的情況下,榮逸便過來陪哥哥住,有時候黃曉敏帶著榮珊也來,幫榮飛收拾整理下房間。
榮逸進哥哥書房打開電腦,看有無他的郵件,看到桌子上有一封拆開的信封,好奇地拿起來看,寫信在現在是一件很奇特的事了,榮逸記得他最後一次寫信還是在部隊服役期間。
sī看他人的信件是不道德的行為,但榮逸還是忍不住將信紙取出來,一手娟秀的字跡:
榮總:您好,很意外您竟然給我回信。真的。
在我心中,您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為此我jī動的一宿未眠。
生命是一個奇特的過程,充滿了未知與艱難,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故孩子出身時全是哇哇大哭而不是哈哈大笑。或許孩子是知道自己未來的痛苦的。長大了,便忘卻掉與生俱來的靈氣,去追逐紅塵中的短暫快樂,高尚的人將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帶給別人幸福和快樂,卑劣的人則去剝奪別人的幸福或者以別人的施捨為榮。您是一個高尚的人,您已經度過的生命歷程幫助了無數的人,那些得到您領導的基金會幫助的學生,那些在聯投得到一份足以讓他們過上有尊嚴生活的員工,是您的努力和奮鬥讓他們生活的更有尊嚴。這就是您人生的價值所在,凡是良心未泯的人都會得出與我相同的結論。所以,不應該在經歷了前年秋季那場慘變便懷疑自己的選擇。
在你幫助的人中,我是其中一個。您寫的那本書讓我對自己短暫的人生感到羞愧,依靠父親的艱辛努力去過一種不勞而獲的生活簡直是豬狗不如。
越來越多的瞭解您和您領導的聯投,越發樹立我人生的信念。不管遭遇如何的挫折和痛苦,活著就要創造和奉獻,就要讓自己的親人,朋友,我身邊的人盡可能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和快樂。
我承認,世上有我不知道的卑鄙,欺騙,不公,但我們不能因為存在這些醜陋的東西而退縮,而改變自己人生的信仰。
您一定要振奮精神,帶領您的聯投創造更大的輝煌。我相信您在天堂關注您的妻子一定不希望您現在的狀況,為了她對您的愛,您必須堅強。這些話很幼稚,但我認為是絕對正確的,您必須這樣做。
有機會我還會去北陽,不再是悄悄的仰望,而是當面講述我對您的傾慕。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為,心嚮往之。
沒有落款,日期是四天前。榮逸查看了郵戳,是今天收到的。大概在幾小時前哥哥才讀過。
從字跡上看,應當是一個女的。
榮逸將信塞進信封。盡可能還原為原來的樣子。他沒有心思再查看自己的電郵,回到自己的臥室,榮逸枕著雙手躺在chuang上,想著心事。
那應當是一個傾慕兄長的女孩(姑且假設是女孩子)寫給哥哥的信。不用電話,也不用QQ,而是採取了最原始的通訊方式。這個人顯然瞭解哥哥的一些事,言語中流lu了對哥哥的欽慕
榮逸希望哥哥能有個女友,那樣或許會讓他從無盡的悔恨中解脫出來。但他知道哥哥不會再找了,他對嫂子的感情過深了。父母很希望哥哥找了那個一直與他保持友誼的甄祖心,很多人都認為甄祖心的獨身未婚是哥哥造成的,但他不太相信。他聽哥哥講過甄祖心的事,沒錯,他們是朋友,他們有很純潔的友誼,但絕對沒有跨越那條線。
黃曉敏認為哥哥找了於總也不錯,雖然於總比哥哥大三歲,但無論學識,還是地位都是那樣的般配。哥哥欽佩誰呢?除掉於總似乎再無他人了吧?聯投系統高層幹部都希望出現第二種結局,但他們不敢捅破這層窗戶紙,自己也不敢。只有隆總可以,但哥哥毫無商量地拒絕了隆總。
早已退休的程恪書記去年春節時上門看望哥哥,給哥哥介紹了一個女的,沒問情況就被哥哥近乎粗暴地堵回去了。當著一家人的面,老頭子臉上很是掛不住,母親責怪哥哥,哥哥乾脆起身離席了。
黃曉敏說,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找到你哥那樣的男人。
嫂子去世後哥哥的哀痛yu絕震撼了自己,讓自己反思自己種種的無狀。導致自己與保持了十年關係的胡麗明的關係的終結。胡麗明在那次莫名其妙的車禍後成為了自己的女友,她當時尚未嫁人,這種關係一直保持到去年,胡麗明一路升為物業公司的中層,後來又調入物流公司擔任了人力資源部部長。胡麗明的調動是來自聯投總部,榮逸懷疑哥哥是知道自己與胡麗明的不正當關係的。在哥哥面前,自己感到羞愧,所以,當胡麗明流淚問自己為什麼時,自己說,要向我哥那樣活著。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這幾個字的含義榮逸是知道的。
如果那個女孩子能夠解勸哥哥恢復正常,真是太好不過了。即使她成為哥哥的女友,自己也會舉雙手贊成。
出事後哥哥一直處於不正常的狀態。聯投似乎並未因他的「罷工」而癱瘓,這有賴於他一手制定的制度,這件事足以證明,制度與文化才是企業的生命,而不是一兩個英明的領袖。
在嫂子去世後家裡才知曉哥哥名下天文數字般的財富。那些財富中的絕大部分都是以股份形式存在的,如今自己擁有了其中的10,榮傑也一樣。憑此與榮傑一起雙雙進入了聯投董事會。父母要自己努力學習企業管理,或許他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接過哥哥的擔子,或許讓自己輔佐世鵬,因為更多的資產是會留給世鵬的。但自己知道,無論自己,榮傑,世鵬或者甜甜,都沒有資格接掌聯投,聯投實在太大了,即使是和哥哥並肩創業的元老們也承認,那個位子只有一個人可以擔當。這點又與哥哥一向主張的靠制度生存,靠文化發展的信念相悖。
說到財富,哥哥有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珊珊mi上了集郵,偶爾在伯父面前說起了珍郵,伯父一下子送給了女兒近兩版庚申猴票其中一版有殘缺了,是自己撕掉的。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為此,哥哥與父母發生過衝突。那些郵票足以換一套豪宅了。不知道哥哥為什麼能預見到庚申猴漲到如此地步這不過是他身上無數秘密中的一個,那些郵票他一直珍藏著,本來他也不需要那些郵票去換錢
一直到榮飛在樓下喊他,榮逸下樓,發現天已黑了,榮逸提議回家吃飯,榮飛說自己有些不舒服,不想回去了,榮逸給會所打了電話,一刻鐘後會所送來了晚餐,兄弟倆在餐廳用過晚飯,榮飛留在客廳看電視,榮逸回到樓上上網,十點鐘時聽到了電話響,榮逸知道是下了晚自習的世鵬給爸爸打電話,如果榮飛不回甜井巷,因母親辭世變得懂事的世鵬總會給爸爸打個請安的電話的。榮逸聽見榮飛的笑聲,不知是世鵬跟他說了什麼有趣的事。
榮逸沒有打擾兄長,洗過澡後便休息了。不知是幾點鐘,他聽見了榮飛在樓下叫了一聲,榮逸陡然驚醒,沒穿鞋便衝出房間,「哥,你怎麼了?」沒有回答。
榮逸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一面擰開樓梯燈,一面往下跑。自前年出事後,安堡這棟房子的警衛已經提到了最高級,即使是哥哥不在,房子周圍至少有兩名警衛在巡邏,更不要提屋裡屋外的其他安保設施了,榮逸一面告訴自己哥哥不會有事,一面叫著,等他來到客廳,見榮飛仰面躺在沙發前的地毯上,鼻子流著血,額頭有一片烏青,似乎是摔倒撞在了茶几角上。
榮逸大叫,「哥,你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啊。」榮飛毫無知覺。榮逸哭起來,手抖著竟然撥不出電話
榮飛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病房的窗戶透著風,或許本來就沒有風,而是那種不很嚴密的窗子讓他感覺有風。焦黃的天huā板上洇濕了一片,像非洲東海岸的地圖。臥具很舊了,有一種霉味,讓他感到噁心。同病房還有二位病友,他們和他們的陪shi者的衣服似曾相識,那是三十年前的主se調,藍se和黑se,中山裝啊,很久沒見了,只有電視裡中統或軍統的幹部才穿這樣的服裝。不過電視上的人物身上的服裝總是tǐng括的,但眼前的確是皺皺巴巴。哦,那個農民模樣的漢子頭上還纏有一塊灰白的(毛)巾
我就說這是一場夢嘛,終於醒了。榮飛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全書完。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