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北陽一年最熱的季節。(看小說到
)中午,沒有一絲風,路邊幾棵瘦弱的楊樹幾乎被灼熱的陽光曬蔫了。站在一溜低矮平房的屋簷下,榮飛格外懷念夢中的生活。而現在,連個公用電話都沒有,更別說手機和私家轎車了,回北重還是得老老實實等公交車。
「如果有手機的話至少可以讓黃天來接我。」榮飛擦擦汗,想起夢境裡曾特別痛恨手機,它讓他無處遁形。有時候落後就是先進,據說貧困的斯里蘭卡每一條的河流都達到飲用水的標準,這不令人深思嗎?「現在的日子也蠻好。」物價低廉,生活節奏緩慢,教育、醫療等後世凸現的社會矛盾現在還沉在水下。榮飛站在屋簷下胡思亂想著,沒注意他等的十一路公交已經停在了站牌下。
「等等,」榮飛大喊道,疾跑幾步,終於跳上了這輛車。因為是中午,車上的人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陸英壽站在車廂中部,側面對著他,根本沒往這邊看,而是低頭和坐著的人說著話。榮飛舒了口氣,他不願意面對陸英壽,心裡對他的反感並不應為畢業而減退,他沒看見自己正好。榮飛往司機那邊走了兩步,抓住車廂頂部的貫通的鋼質扶手,心裡想著頂替退休的事。大概等勞動局審批結束,自己就該返回計劃處了吧。這次借調人勞處在別人的眼裡絕對是貶退啊。自己好歹是個科級,竟然被派到別的單位幫忙------
陸英壽的聲音越來越大,聲音裡含著壓制不住的怒氣。似乎在跟女人爭論著什麼。那個女人的聲音很熟悉,仔細辨別,是張昕。
張昕還是跟陸英壽走到一起了。榮飛在心裡歎氣。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干涉張昕的自由了,張昕跟誰好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但心底總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陸英壽不是什麼好鳥!張昕跟誰談朋友也不能跟他!榮飛豎起耳朵聽著他們的爭論,聲音不是很清楚,似乎是陸英壽叫張昕回去,而張昕不願意回去。算算已經有大半年沒見張昕了,自從在明華專賣店巧遇後再也沒有張昕的消息------
車又到站了,榮飛見張昕站起來從中門下車了,陸英壽跟著下了車,榮飛稍微猶豫一下,從前門也下車了。見張昕快步往來的方向走,陸英壽一面說話一面跟著走,伸手拉住了張昕,「你不要惹我生氣!我的話你聽懂了沒有?」「放開我,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張昕的聲音很冷,聽出來絕對生氣了。「你聽我解釋。」「不必要了。你放開我。」張昕使勁掙脫陸英壽,陸英壽忽然打了張昕一個耳光!
榮飛的怒火「騰」地冒起來。他跑過去,抓住陸英壽的肩膀,用力扳過他的身子,一拳便擊在陸英壽臉上!「你放開她。」
這一拳將陸英壽打懵了,也將張昕打懵了。陸英壽叫了聲,放開了張昕,榮飛的腳飛起,踹在他肚子上,將其踹倒了。「你敢打她,老子踹死你。」榮飛暴怒地跟上去往陸英壽的身上亂踹,陸英壽還不及手,連聲慘叫。
車站跟前的一群人,下車的和準備上車的,都看到這一幕。國人多喜圍觀熱鬧場景,但沒有人上來拉架。
張昕經過短暫的失態反應了過來,「別打了,你給我住手。」她上前推開了正踢翻滾在地的陸英壽的榮飛。
被張昕拉開的榮飛仍然暴怒不止,「人渣。你給我記著,再敢動她一指頭老子廢了你。」
陸英壽從地上爬起來,半張臉已經腫起來,是拜那沉重的一拳所賜,渾身是土,也看不出哪兒受了傷。「你憑什麼管老子的事,她是我對象,你算老幾?」嘴上說著但不敢過來跟榮飛廝打,很多人都有這個毛病,一旦對某個人產生畏懼就深埋心底,影響了自己實力的發揮。
「別說是對象,就是你老婆也不准你動手。人渣。」榮飛逐漸冷靜下來,但餘怒未消。
「你小子等著,我認識北陽最上層的人。絕對不會放過你。」陸英壽招手攔住一輛夏利,一溜煙走了。
「我認識北陽最下層的人。」榮飛冷冷地說。但這話陸英壽是聽不見了。
「我送你回家,還是單位?」榮飛問張昕。
整個過程中,張昕沒有說話。此刻,她猶豫了片刻,「回家吧。你不必送了。」
「不。那個渣滓讓我不放心。」榮飛攔住一輛麵包車,車窗前貼著一個黃色的標記,那是出租的記號。車頂上的可以點亮的出租燈現在還現世,這個標記令榮飛新鮮,記不得夢境裡有這樣的標記。估計那時自己也沒坐過出租車。
「我說了不要你送。」張昕的態度有些冷淡。榮飛沒說話,給張昕拉開車門,然後坐到前排副駕駛的位子。
十五分鐘後到了張昕家樓下,榮飛沒有下車,對往家走的張昕說,「你找誰都不能找他,他絕對是個人渣。」
張昕站住,「你覺得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嗎?」她沒有回頭,聲音裡帶著一份決然。
榮飛輕歎一口氣,「走吧,到北重。」他對司機說。司機是個和榮飛年齡相仿的青年,「哥們,是你原來的對象?」
「你的話有些多了。」榮飛感到心煩。車子回到北重廠門,榮飛付錢下車,沿著樹蔭往辦公樓走的時候,對自己剛才的衝動和暴怒有了幾分後悔。隨即又將後悔之心拋掉了,自認如果現在遇到剛才那一幕,照樣會痛打陸英壽那個人渣。
想起當年在濟南他毆打陳香君的情景。一個對女人都能下手毆打的男人還有什麼說的?張昕怎麼會找這種人?榮飛可以斷定張昕和陸英壽有了那種關係,進展到什麼程度說不好,但絕不會是一般的同學或者朋友了。
可是自己一直不是尋求與張昕關係的正常化嗎?張昕與你還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見到張昕挨打仍如此暴怒?
「走過了。退休的事辦完了吧?剛才盧總還問你呢,好幾天不見。」辦公樓已在眼前,冷麗看榮飛失魂落魄地走來,笑道。榮飛對冷麗笑笑,沒心思跟她多解釋,直接回辦公室寫這幾天借調的工作匯報去了。張昕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榮飛在心裡說。
張昕回到家,家裡沒人。她的委屈再也忍不住,趴倒便哭開了。等段英下班回來,見女兒意外在家,而眼睛紅腫著,馬上便急了。反覆詢問下,張昕將今天發生的事大致的說了。
三月份張昕和陸英壽算是確定了戀愛關係。女人,特別是漂亮矜持的女人,最服不住的就是水磨工夫。本來張昕是不願意和陸英壽來往的,陸英壽採取迂迴戰術,首先贏得了張昕父親張立國的讚賞。張立國所在的廠子在北城區,和陸英壽之父陸天光認識,陸天光在程恪擔任市長後從工商局調回了北城區當上了區長,成為正處了。按照政府的文革結束後的權力框架,區長的權力越來越大,陸天光不止一次的到廠裡視察,作為黨辦主任的張立國只能遠遠的看著書記和廠子陪著陸區長。當知道陸英壽是陸天光獨子的時候。張立國本能地贊同這樁尚未見分曉的婚姻。女兒這二年來一直情緒低沉,受傷於愛情他是知道的,解鈴還得繫鈴人,受傷於愛情最好的聖藥就是愛情,陸英壽看上去也是很陽光的孩子,還是昕兒大學同學,而且家境也不錯。和老婆一溝通,段英很是支持。小伙子在市府辦公廳,多好的前程,不比那個榮飛好?這樣一來,陸英壽上門時首先受到了張立國和段英的熱情接待。環境是非常重要的,張昕慢慢的對陸英壽的觀感有了改變,慢慢的同意和陸英壽接觸,看電影,散佈,吃飯。大概在五月底的時候基本確立了戀愛關係------
今天的事完全是偶然。張昕第一次到陸英壽家做客,陸家已經知道了張昕的存在,今天的場合也有審查未來媳婦的意思。事情就壞在了陸英壽母親的身上,她叫張月嬋,是個很重門第的女人,本來給兒子介紹了一個官員子弟,那個女孩的父親是市委宣傳部的常務副部長。但陸英壽堅決反對,陸天光倒是比較開明,對妻子說孩子的事讓他自己定,畢竟我們不可能和他過一輩子。張月嬋於是勉強同意張昕上門,張昕的外表令張月嬋非常滿意,但吃飯之間張月嬋問到張昕的家庭,那種掩飾不住的居高臨下讓敏感的張昕難以忍受。宴席的氣氛就壓抑了。陸英壽看出了張昕的不高興,想盡辦法也沒有扭轉已經尷尬的氣氛。飯後張昕在客廳休息,陸英壽便將其母拉到臥室埋怨,張月嬋卻不吃這一套,哦,合著還沒過門便騎在我頭上啦?母子倆爭執的越來越厲害,聲音傳到張昕耳中,性子剛強的張昕奪門便走,陸英壽追出來,一路追上了公交車,想說服張昕回家跟母親道個歉。畢竟是晚輩嘛。張昕卻認定自己沒錯,於是爭執起來,張昕下車,陸英壽追上去,後面就是榮飛看到的一幕了。
「當官就了不起嗎?」聽完女兒的哭訴,段英憤憤地說,「活該他挨打,打得好!對了,那個榮飛是不是想和你和好啊,要不幹嘛護著你?」張昕此刻已經冷靜下來,「他估計很快就結婚了。我和他今生是不可能了。」她心裡一片悲涼,「既然不要我,幹嘛總在關鍵的時候出現呢?」後半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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