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峰告退之後,立刻就將聖旨傳佈天下。一天之後,華北地區的所有勢力都知道了兩宮太后和皇上落到了李明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常勝軍統領手中。
肅順在第一時間就對聖旨進行了駁斥,否認其有效性。在焦佑瀛的操刀之下,肅順也通告,指責李明峰挾持天子、偽詔。載垣、端華等人雖然無奈,但是如今騎虎難下,兩宮太后已經和他們徹底決裂,事到如今,也只好點頭同意武力攻取昌平城。
北京,恭王府。
接到從昌平傳來的調兵聖旨之後,恭親王奕訢立刻召集了眾人商議該如何行事。奕訢和桂良並排斜躺在牙床之上,醇郡王奕澴、九門提督文祥、副都統勝保、內務府大臣兼禮部侍郎寶鋆、額駙景壽等人則是坐在椅子上。
「哼!」恭親王臉色十分陰沉,「這李明峰膽子倒不小,竟然將兩宮太后和聖上挾持在手中!」
今年只有二十歲的醇郡王奕澴說到:「六哥,那姓李的也未必有這個膽子劫持皇帝,這道聖旨沒準真是太后和皇上發的呢?」
「不可能!」恭親王大手一揮,憤憤的說到:「在熱河本王都和兩宮太后商議好了,我們共同扳倒八大臣,然後施行兩宮垂簾,親王輔政的治理方略。如果太后不在別人的掌控脅迫之下,她們肯定在第一時間跑回北京。等入了北京,大事就算定下了,現在又怎麼會躲在昌平,冒著被肅順攻擊的危險呢?」
「也不一定!」老朽不堪的桂良接過話來,「老夫倒是和李明峰接觸過幾次,這人不會愚蠢到脅迫太后的。就憑他手裡那點力量,還不配造反。」
「中堂,那您看兩宮太后為什麼不回宮呢?」奕訢對這個混跡官場五六十年的老岳父倒是十分尊敬,對他的建議十分重視。
「兩宮太后畢竟都是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桂良搖了搖頭,無奈的說到:「依老夫看,李明峰肯定是用花言巧語,挑撥了兩宮太后和王爺您的關係,讓兩宮太后不敢回宮!」
「好賊子!」恭親王聽了這話,不禁一拍桌子,大罵,「枉我對其大力提拔,這狗賊竟然背後給我用陰招!」
桂良面帶苦澀的說到:「當初老夫就說過,這李明峰很是特殊,讓你好好拉攏。但是這次他入京求那個安徽巡撫一職,你也未曾理會。這把和肅順之間的爭鬥,你又將李明峰放到了***之外。這人肯定是頗為不忿,所以才自己行事,也將你撇開。」
「這賊子野心倒是不小!」恭親王冷聲說到。
醇郡王奕澴接過話去:「將來無論事情如何發展,這個李明峰都留不得!」
「那是將來的事情,現在咱們先要研究這聖旨的事!」桂良說到。
「你們說怎麼辦!」恭親王伸手向前點了幾下。
被點中的文祥、勝保、寶鋆面面相覷,都不知該如何回話。
「沒有事情你們成天都侃侃而談,現在怎麼不吭聲了?」奕訢高聲怒喝。事情出乎恭親王的意料,局面脫離了他的掌控,現在奕訢也處於暴走的邊緣。
被恭親王出言斥責,文祥等人都紅著臉,低頭不語。
「王爺!兩宮太后和聖上落入賊手,罪責在我,我」發話的原來是景壽,說到這,景壽忍不住跪了下來,淚流滿面。
景壽也是輔政八大臣之一,但是被恭親王策反。當景壽偷著護送兩宮太后逃跑之時,卻被肅順大軍追上,最終,大難臨頭各自逃竄,兩宮太后被李明峰遇上,他則幸運的逃回了北京。
看到景壽跪在那裡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奕訢就恨不得上去踹他兩腳。但是這人畢竟是自己的妹夫,奕訢心裡雖然憤怒,卻也沒有辦法狠狠的懲罰他。
桂良和奕訢都坐在牙床之上,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偷偷的掐了奕訢一把。
奕訢醒悟,連忙將景壽扶了起來,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哎!是本王魯莽了!此事怪不得眾位,大家都不必自責!」恭親王頗為大度的說到。現在還是用人之際,奕訢還離不開這幾人,剛才一怒之下,奕訢有些失態,但是一經桂良提醒,奕訢再度驚覺,連忙補救。
看到氣氛不對,素來狡猾的禮部侍郎寶鋆出聲到:「王爺,聖旨在此,咱們要是按兵不動,將來肯定要落人口實。看這架勢,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李明峰竟然得到了兩宮太后的信任,依下官看,這兵,咱們是一定要出的!否則日後在兩宮太后面前不好解釋!」
「出兵也是為他人做嫁衣!」勝保反駁到,「現在太后和皇上在李明峰手中,將來肅順被滅,這功勞也是落到他的腦袋上。咱們出血出力,最後還落不下好處!」
「不能這麼算計,咱們世受皇恩,如今天子有難,逆賊橫行,咱們豈能因為一己私利而按兵不動?」文祥對勝保的利益論頗為不以為然。
「文大人所言極是!」桂良笑瞇瞇的說到:「老夫也是這個意思!咱們做奴才的,豈能坐視主子遇難而不理會?」
聽了這話,別人倒還罷了,奕訢卻是一愣。他對自己這老岳父實在是太瞭解了,這桂良絕對是無利不起早的老傢伙,奕訢萬沒想到桂良竟然能認同文祥那種愚忠的建議。
略一思索,奕訢猜測這其中肯定另有蹊蹺,反正桂良是不可能做有損於自己的事情。親情的聯繫已經將兩人徹底的綁在了一起。恭親王得勢,整個瓜爾佳氏都跟著沾光,所以桂良肯定是鐵桿的恭王黨。
想到這,奕訢也附和到:「既然桂中堂和文大人都如此說,那本王也認為還是出兵為好!」
寶鋆向來是隨風倒,恭親王說什麼,他就是復議罷了;景壽剛犯了錯,也不可能提出不同意見;醇郡王年紀小,也沒有主見,既然六哥提議,他也不會反對。
這麼一來,七個人倒有六個出兵,勝保雖然有些不願,但是胳膊拗不過大腿,也只能服從眾人意見。
既然決定出兵,眾人又開始計議到底調集那幾支部隊和由誰統兵的問題。議論許久,眾人都覺得此事太過重大,還是由恭親王親自領兵最為穩妥。
事情定下,七個人都在恭王府用了晚宴。吃完飯,除了桂良之外,其餘五人都告辭而去。
送走眾人,只剩下了恭親王和桂良單獨在一起。
「岳父,你為何要出兵?」奕訢不解的問到。
「不出兵怎麼辦?」桂良無奈的說,「李明峰既然敢守昌平,就起碼有七八分把握獲勝。將來得勝之後,帝后迴鑾,再提起你不救駕之事,到時候你該如何解釋?再則,萬一李明峰戰敗,帝后落入肅順手中,局面就更不利了,肅順本就有先帝遺詔,如果再掌握了帝后,我們就被逼到死路上了!」
「那就便宜了李明峰這小子了?」奕訢飽含怨氣的反問。
「出兵是出兵,但是到時候,咱們就要觀察局勢再定行止。只要得到機會,就將兩宮太后接到咱們軍中,那時候失去了保護傘的李明峰,豈不是是板上的肉,想怎麼剁就怎麼剁?即使我們不剁,那肅順也饒不了他!」桂良語氣輕鬆的說到。
「岳父果然好手段!」奕訢吹捧到。
聖旨下達兩日之後,恭親王奕訢親自調集京城附近四座大營的四萬人馬,自北京出發,直奔昌平往迎天子車駕。
在同一天,身處河間的僧格林沁也接到了從昌平傳出來的聖旨。
僧王此刻正督率大軍與長毛、捻子的聯軍進行決戰,接到聖旨之後,僧王連忙召集了眾將商討該如何行事。
「還有什麼可以議的?聖上召我等救駕,我等理當即刻率軍返京剿滅叛賊!」一個中年將領朗聲說到。這人約莫五十歲左右,相貌頗為英偉。
「瑞中堂莫怒,咱們也不差這一時三刻,這麼大的事情還是議一議的好。」僧格林沁說到。
能讓僧格林沁低聲相勸的,整個大清朝都沒有幾個,這位瑞中堂正是其中之一。此人是葉赫那拉氏,名為瑞麟,道光朝就已經做到了文淵閣大學士一職,實為咸豐帝的顧命大臣之一。
咸豐朝時,瑞麟位高權重,當年長毛北伐,就是敗在了瑞麟和僧格林沁的聯手夾擊之下。長毛的丞相——林鳳祥、李開芳也被瑞麟親手殺死。
一年多以前,英法聯軍入侵北京,瑞麟又奉命率軍抵擋。
八里橋一戰,僧王負責中路,勝保負責右路,瑞麟就是負責的左路。當初瑞麟被英法聯軍的炮彈擊中,戰馬都被轟死,他卻堪堪撿了一條命。命是保住了,但是瑞麟卻因為兵敗,而被免了職。
咸豐十一年,安慶陷落,長毛陷入危局。太平天國第一悍將,英王陳玉成率領大軍渡淮河北上,以圖聯合捻軍在山東、河南建立新的根據地,達到減輕天京壓力的效果。
陳玉成名聲頗大,他一到山東,小股捻軍紛紛歸附,短短兩個月內,陳玉成的部隊就發展到了十餘萬人。
得知長毛鬧到了眼皮子底下,朝廷也大為震動,當時正身處熱河的咸豐帝連忙再度啟用僧格林沁和瑞麟督率大軍奔赴山東戡亂。
陳玉成得到消息之後,也率兵北上。這樣一來,兩軍就在山東和直隸的交界之處對峙上了。
陳玉成大軍效仿項羽,破釜沉舟,渡過黃河,準備與僧王決一死戰。僧格林沁和瑞麟的部隊則駐紮在河間、滄州一帶,與陳玉成對峙。兩軍實力對比,還是清軍要高上一籌,但是想要一口吃掉長毛,卻也困難,這一戰,並非短期可以結束。
因為目前戰事極為重要,所以僧格林沁才對皇帝的傳召猶豫不決。
「肅順這賊子的跋扈行徑,以前我就多有所聞,但是未想他竟然膽敢如此。王爺,依下官看,還是早些出兵救駕為是!」瑞麟脾氣頗為爽直。
「瑞中堂,你看現在戰事頗緊,大軍要是主力回京救駕,一旦長毛傾力來攻,那可如何是好?」僧格林沁面帶憂慮的問。
「王爺所慮甚是,但是事情要分緩急,現在昌平告急,天子遇險,此事最為重要啊!」瑞麟說到。
「不行!」僧格林沁雖然和瑞麟相交幾十年,但是此刻卻也不得不駁他的面子,「大軍一旦回撤,河間、滄州不保!丟了河間、滄州,則京津震動。萬一再度戰事不利,京津兩城哪怕出一點事情,我們的罪責可就大了!」僧格林沁堅持到。
「要是聖上出事,我們就沒有罪責了?」看到僧王幾次三番的阻擋出兵,瑞麟也有些焦急,說話的聲音也高了起來。
帳下滿蒙眾將,看到兩位主帥有爭吵的趨勢,連忙出聲勸慰。幾經勸慰,瑞麟這才逐漸冷靜了下來。
僧格林沁看到瑞麟發怒,不禁苦笑到:「瑞中堂卻是曲解了本王的意思,既然聖上下旨徵召我等,本王自然不敢怠慢,但是本王就怕顧了這頭卻顧不了那頭。昌平重要,河間也同樣重要。這樣,咱們不如分兵兩路,由本王率領兩萬科爾沁騎兵去救援昌平,瑞中堂則督率大軍鎮守此處如何?」
「為何不是本官去救援昌平,而王爺鎮守河間?」瑞麟不忿的問到。
僧格林沁苦笑著說:「瑞中堂,你辦事太過魯莽,說實話,本王是怕你因為一時義憤而做出不可挽救之事。」
瑞麟聽出僧格林沁話裡有話,不禁面帶疑惑的問:「此話何解?能有什麼不可挽救之事?」
僧格林沁搖了搖頭說到:「天子年幼,這聖旨必是兩宮太后頒布的。但是誰知這聖旨是否是兩宮太后的真實意願呢?」
「王爺是說,有人脅迫?」瑞麟聲音低沉,謹慎的問。
「具體如何,還是要經過探查才能知道!因為如此,本王才怕你魯莽誤事,所以本王才決定親自前往。瑞中堂,難不成,你還不信任本王嗎?」僧格林沁語重心長的說。
「下官和王爺並肩作戰十幾年,本官就是信不過自己,也斷不會信不過王爺!」瑞麟說到。
「那就好!」僧格林沁高興的說到:「那就按本王安排的行事!」
「好!王爺走後,河間就交給我了!」瑞麟性格頗為豪爽,有錯必改。他聽僧格林沁一番解釋,發覺僧王所慮也有幾分道理,此刻也對僧王的安排表示贊同。
「如此最好,本王不在的日子,這裡就交給瑞中堂和眾位了!」僧格林沁對著瑞麟緩緩的點了點頭,示意這裡十分重要,可千萬不能除了岔子。
「請王爺放心!」瑞麟與眾將都躬身行禮。
僧王計議完畢,當天即率領兩萬科爾沁騎兵北上救援昌平。
再說昌平城這邊,自從聖旨之後,皇太后和皇帝在昌平的消息也傳遍了全城。在常勝軍的鼓動之下,大批普通百姓也上城協助防守。昌平城內存有各類兵器無數,全被李明峰分給了城內的居民。常勝軍在城內張貼告示,凡上城殺敵者,賞白銀十兩。立有戰功者,戰事結束之後,可加官進爵。
一時之間,昌平城內的戰鬥熱情高漲。
在恭王、僧王兩股大軍動身之前,肅順帶領的熱河行在的六萬大軍也已經開抵昌平城下。
在載垣、端華、肅順等人的鼓動之下,這六萬大軍還不知自己已經成了反賊,他們仍然認為這是在去解救被挾持的兩宮太后與幼年天子。
肅順六萬大軍將昌平圍的如鐵桶一般,肅順自信兵多將廣,常勝軍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他的大軍。最後索性連營寨都不扎,直接列陣城下。
肅順、載垣、端華、焦佑瀛、杜翰五人騎馬立在中軍帥旗之下,遙望四五里外的昌平城。
「雨亭,難道真的要對皇上用兵?」端華面露苦澀,歎氣問到。
「事到如今,大哥難道還抱有什麼幻想不成?」肅順反問。雨亭是肅順的字。
「這次不把李明峰和恭親王徹底剷除,將來一旦讓兩宮太后掌了權,你我兄弟都要死無葬身之地!」肅順恨恨的說到。
「肅中堂所言極是!穆尚書和匡尚書乃是腐儒愚見,王爺可不要受了他們蠱惑!」焦佑瀛說到。
原來,在肅順揮軍來攻昌平的時候,兵部尚書穆蔭和禮部尚書匡源都極力反對,最終肅順一怒之下,將這兩人軟禁了起來。到目前為止,再算上逃跑的景壽,輔政八大臣,只剩下五個人了。
「如此行事,確與造反無異!」載垣對此事也並不贊同,他只是被逼到的這個地步。
「我等受大行皇帝遺詔輔政,豈是造反?」肅順辯解到,「破了昌平,咱們就將兩宮太后與聖上接出來,等到剷除了恭親王,咱們再護送聖上回京。到時候,天子坐朝,我等輔政,太后則在後宮享清福。待到天子年長,我等再行歸政,如此行事,豈能算造反?」
杜翰、焦佑瀛連忙出聲附和:「肅中堂所言極是!此實為周公輔成王、霍光佐昭帝也!皇帝年幼,兩宮又是婦道人家,肅中堂如此行事,乃是為江山社稷著想。」
載垣、端華無奈的歎了口氣,只好說到:「但願此戰不要危害到帝后安危吧,否則九泉之下我等實無面目再見大行皇帝!」
統一了眾人意見,肅順單人獨騎縱馬出陣。到了城下,距離城牆還有兩三百米,肅順停了馬,高聲喊到:「李明峰出來答話!」
此刻,李明峰早就在城牆之上等候多時,看到肅順出城叫陣,李明峰也出聲答到:「李明峰在此!」
「李明峰,你身為朝廷命官,不思盡忠以報國恩,竟然挾持帝后,以圖私利!本官勸你一句,不如趁如今並未釀成大錯,投降朝廷,還能保住身家性命。否則,一旦大軍攻城,玉石俱焚!」肅順冷聲說到。
「肅順,你這狗賊,不思大行皇帝托孤之恩,竟然敢帶兵圍困兩宮太后和聖上!如今聖上已經詔告天下,將你的卑鄙用心揭露於天下臣民之前。肅順,你要是醒悟的早,現在自縛進城,本官一定在聖上面前拚死進諫,保你性命,但是你要是一意孤行,滅族之危就在眼前!」李明峰毫不示弱的回擊到。
現在李明峰掌握著兩宮太后和皇帝,佔據著道德上的制高點,要是辯論,就是十個肅順也辯不過他。
果然,聽到李明峰的喊聲之後,肅順大軍之中,竊竊私語之聲蜂起。這些軍士都被肅順蒙蔽,至今尚且不知皇上竟然就在城中。現在被李明峰一番呵斥,一些兵勇心中立刻就其了狐疑。
「好賊子!冥頑不靈,血口噴人!本官不與你做口舌之爭,李明峰,你就等著城陷身死吧!」肅順知道,這麼辯下去,吃虧的是他,所以也不再和李明峰廢話,直接縱馬退回本陣。
「皇上乃是被賊子劫持!眾軍不要被賊子蠱惑,大家併力向前,殺賊報國,待到將聖上解救出來,大家少不得加官進爵、封妻蔭子!」話畢,肅順命令大軍發起衝鋒。
肅順知道,昌平城內只有區區兩三千的士兵罷了,所以,他自信的以為,只要一輪攻擊,昌平城必然就會被攻佔。李明峰這個可笑的愚昧的野心家在這裡頑抗,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
但是,接下來的戰鬥,卻大大的出乎了肅順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