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無聲無息地冒出來兩個公安,所有的饑荒賊都有點替道明臣捏了把汗。道明臣發現了觀眾的異樣表情,回過頭就看到兩個高大的身軀站在亭子間的外頭,寬闊的肩膀把五十瓦的燈泡的光線都擋的有點像晚霞的餘輝。
一個人的精氣神是騙不了人的。門外的兩個綠衣全然沒有小張公安的那種油條神情。岩石般的面容上刻畫的都是堅毅。陰沉的光線和沉默給所有的饑荒賊都帶來一股特壓抑的感覺。唯一的例外是道明臣,他知道這事沒法子善了的,還是來了。
手銬是在背後把手拷上的。作為拷法也是很有講究的,拷在前面的多數是待遇要好點的,而拷在背後,則多少有點凶多吉少的味道。老練的饑荒賊在臉上甚至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本來,道明臣也的確沒給人什麼好映相。道明臣的心裡卻是萬分的不樂意,不就是幾萬塊錢麼,至於這樣嗎?
當時每天在天都市區裡按著「叮噹」響的車鈴,將城市裝點的溢彩流光的紡織女工的月工資也就七十來塊而已,道明臣他有點賺錢賺的昏頭了,如果是偷竊超一萬,當時是要槍斃的,他不是偷竊,但也是可大可小的,沒有熟人,都是麻煩的很。
主審已經換人了。一張大報紙把他的臉遮的象舊社會洞房中等待掀蓋頭*的新娘一樣嚴實。筆直的褲子中縫鑲著紅牙線,標誌著他的主人是多麼的嚴苟。無論是從氣勢看,還是從他的姿勢,道明臣心裡曉得今天怕是有點難過關了。多說「人不可貌相」,但是大多數人還是喜歡以貌取人的,道明臣也不例外。
倆公安煨缽大的拳頭狠狠在後面沒有任何徵兆地砸上了道明臣的後背,一隻膝蓋也在肚皮上最軟弱的腹部也來了一下,姿勢的純熟,讓再老練的犯罪分子也要心驚膽寒。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道明臣的胳膊,一拳接一拳地猛掏,每一拳都把道明臣的身體打的屈起,好像一隻煮熟的大蝦,有幾拳甚至把他打的滯空。整個房間裡就只聽到沉悶的「砰砰」聲,十來拳一過,兩個公安都在微微地喘氣了。是呀,打人和洞房一樣,都是力氣活,想少用點力,想耍滑頭是沒有用的,要不然對方沒感覺呀,加上道明臣半跪在地上的喘氣聲,整個房間裡好像養了一群乳牛。
亮晶晶的誕和血絲從道明臣鼻翕裡像粉絲一樣垂下,整個身體像被掏空後又被塞進無數木屑的木乃伊一樣,腹腔裡全是充氣後的鼓脹感和大腦的缺氧,雙手仍然被反剪在背後。兩個公安用那種天生有優越感的目光看著他,就像在看一條死狗。
「爽!」道明臣把鼻涕象吸粉絲一樣又吸進了鼻腔。這樣的感覺在離開軍隊後還很少能碰到。兩個公安的臉色登時如同家裡開了醬油棧房一般酡紅。又是重重的一腳踏了上來,「*,*,老子打死你個*!」兩個公安心中的火把赤壁都能燒著。好歹也是警察系統的散打冠軍,怎麼打了半天,這***還能說風涼話,換了別人早喊「救命」了。
重重的皮鞋在道明臣的頭上向踩蟑螂一般又是碾又是跺,悲慘的一幕連牆角的小強也嚇的掩面躲閃起來,省的殃及池魚。道明臣被踩的火起,一個頭錘砸在最賣力的公安的腳底,把公安同志踉踉蹌蹌頂了個醉步。
「幹什麼?」聽到這聲威嚴的吼聲,兩個公安恨恨地停了手。人民日報終於降落了下來,一張熟的不能再熟的臉在道明臣的瞳孔裡反射。
是那個一直在軍營裡馬扁新兵的騙子,只是他的神情現在變的有點都讓人不敢相信的莊嚴,哪裡還有當初的猥瑣。臉上的酒刺看來也抹了不少的「百雀翎」,災情減輕了許多,由當年的榴蓮變成了草莓。
看著道明臣又是鼻涕又是青紫的臉,主審一臉的不相干。他用肥碩的指頭習慣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只鼻子似乎還是和以前一樣,活像糨糊糊上去的。而騙子老兄的指頭似乎也沒了當年的「鷹爪功」風采了,沒有把他的鼻子象扯開木栳族女孩衣服那樣乾脆利落的抓落。
「聶明語是你的叔叔吧?」騙子居高臨下地問道。
「沒錯。」道明臣心裡有點隱約感到點什麼。聶明語正是前線的那位照顧了他很長時間的父親的故交。
「聶叔叔也是我叔叔的老朋友了,我和他也認識了很長的時間!我是天都市政法委副書記陸泊凌。退伍後剛剛好被組織上安排到天都工作。」陸書記帶著點得意看著道明臣自抱家門。
「那我也可以喊陸書記一聲『世兄』哩!」道明臣涎媚地說道,臉上青紅交織的樣子看起來特猥瑣。
陸書記的腦後立馬出現了一排痱子。
看到陸書記尷尬地乾咳了兩聲,道明臣打蛇隨棍上,「陸書記也是前線退伍的老兵吧?」
「當然」陸書記聲音陡地拔高了一個音階,「我是一等功臣,解放勳章的獲得者。主動要求轉業安排到地方支持四化建設的。」
道明臣沒敢再開口,他怕自己開口說話會先把夜飯吐出來。噁心歸噁心,當然臉上還得表現出很崇拜的表情。這種表情顯然很是讓陸書記受用。
陸書記好整以暇地瞇了口龍井,看著道明臣,「來說說你的情況吧,怎麼回事?」
道明臣適當地把表情換成有點「風波亭」的味道,「我沒幹什麼啊,就是去打麻將來著。」說到打麻將的時候,還偷偷看了一眼陸書記,就好像調皮的孩子做錯事情似的。
「你好像開了家飯店是吧?看來賺了不少啊!那怎麼會威脅辦案人員?還對人家小女孩說那種話?」陸書記斜也了道明臣一眼。
豬尿孚被戳穿了。
虧的道明臣臉皮厚,有點急智,「我哪有啊,我是在教她學習呢!」
「亂彈琴!」陸書記越發的威嚴,「你這樣會給人家很不老實的感覺。沒請你吃電棍,蹲狼狗籠子算好的了!」
道明臣心想是啊,他們沒想請我吃電棍,差點請我吃鍍鋅鋼管,臉上趕緊裝出那種傻不溜秋的笑容。
陸書記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自打你回來,你叔叔就一個勁打電話過來,托人讓我照顧你,你看看你現在落魄的樣子,這樣的事給他老人家知道,他會著急成什麼樣。我剛剛的安排,你不要介意,總歸要給人家做點樣子的,弄點交代。」
道明臣突然在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居然還有人惦記著他。忙不迭對陸大騙子說:「陸書記,出去我請你去我的傣族風情大排擋吃海鮮!」
陸書記聽到傣族倆字,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突然,陸書記屈起手臂,將身子彎成一支弓狀,將腦袋從桌面上湊了過來,像極了擇人而噬的雄獅,滿臉含威地小聲說道:「下個月八號我結婚,在市政府招待所,你也來吃酒吧?」道明臣微微提溜了一下眼睛,假作不經意地點點頭。在兩個身後的公安看來,這只是他在低頭懺悔。看到道明臣的樣子,書記大人也不經意地捏了捏盛滿了還沒收到的紅包的口袋。
看到道明臣低著頭,陸書記收回腦袋繼續大聲地說道:「算了,這件事情我幫你問過了,有可能是冤枉了你,畢竟在你身上沒查出什麼支票嘛。但是聚賭這件事,你還是犯了很大階級錯誤。在大是大非面前,我還是幫理不幫親的,馬上把你轉到看守所,拘留十五天,怎麼樣?」臉上的大義凜然讓再嚴格的政工工作者也無可挑剔。
道明臣把臉深深埋下,從他抽泣的聲音和抖動的雙肩,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他的後悔與內疚。
「部隊居然培養了你這麼個笨蛋!你是怎麼在部隊學習生活的?你說,你是不是辜負了部隊對你的殷殷教誨?」陸書記繼續作「恨鐵不成鋼」狀地痛罵道。
聽到這麼大的動靜,屋子外的看守都把臉忍不住趨在門上張了張。
道明臣把手銬「啪」一聲掙斷了,著實把身後兩個公安嚇了一跳。他發瘋似的解開衣服,指著肚皮上的傷疤說道:「是的,我愧對了部隊,我愧對了黨對我的培養,組織的信任,但是我也不想的啊,離開了部隊,我彷徨,我徜徉,我徘徊,我找不到生活的方向、、、、我下次不敢了、、、、」道明臣在心裡這時暗暗好笑,老子原來就不是什麼退伍軍人,是勸退的,等於開除。你這個大書記當年在軍隊混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傣族婦女的木棒請你吃了個飽。當然這些齷齪事是不可能講出來的。伴隨著他紛亂思緒的依然是肩膀無聲的抖動和快速滑落的淚水,以及以頭搶地的悲惶。
陸書記看得熱淚盈眶,「不要這樣嘛,改過了還是好同志!」轉過臉抹了抹眼淚對一個公安說道:「去把龐頭找來。」
道明臣從埋在指縫的空隙裡看到,無間道老大風風火火地出現了。「陸副書記,問出點什麼了沒?」無間老大急急問道。
「老龐啊,你們的證據很不足啊!」陸書記斜也了一眼,繼續說道:「首先是根本就沒有在他身上找到所謂的支票,贓物都沒有,怎麼定論?我已經請他吃過『生活』(天都俚語,揍的意思)了,據他反映,沒這麼回事嘛?」
無間老大把書記拖到一邊,悄悄問道:「陸副書記,你是不是下手重了點,這小子有幫退伍兵戰友,聽說全是殺過人的,你看小王他們拳頭都打他都打腫了!」看了陸書記一眼,繼續正氣貫長虹般說道:「當然,我不是怕打擊報復,我是想不要冤枉一個無辜的好人!」
年輕的陸書記大手一揮:「噯,*教導我們,要不懼危險,迎難而上,要實事求是,馬上把他送到看守所拘留十五天!」
無間道老大點點頭道:「也好!讓那幫暴力犯殺殺他的銳氣。說實話,這趟我們抄了不少賭金,還查封了間屋子,任務完成的還是很圓滿的,也可以到此結束了。」
陸書記對兩個公安偏偏頭,示意把道明臣帶回去,轉頭親密地摟住無間老大的脖子說道:「這事你來處理吧——老龐啊,下個月初八我要結婚了,我老婆是農村信用合作社的社長的閨女喲!來吃酒吧,在政府招待所!」
無間老大捏了捏自己乾癟癟的口袋苦笑道:「一定,一定!」
陸書記得意地也捏了捏自己的口袋,裡面又多了一個沒收到的紅包。
貪污受賄,自改革開放後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