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裡依然只有兩個人,一座雕像,只不過雕像變得特別一點,恐怖一點,詭異一點,女神雕像依然聖潔而美麗,蒼老少年依然伏在地上一言不發,艾略特……卻抬起了他的頭,看著十步之外的女神雕像,身上的傷口將他的衣服染成了紅色,被那把短木劍穿過的那個血洞往外緩緩流著鮮血,艾略特先生卻並不為此擔憂,他的手在自己的左臂上輕輕按了一下,「喀嚓」一聲脫臼的關節回到了原位,然後兩隻手支撐著他坐了起來。,quanben,雖然狼狽,雖然變得這麼狼狽只不過因為女神雕像輕輕的一個動作,他的臉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沮喪的表情。
艾略特微笑道:「來拯救你的信徒麼?只可惜你的信徒並不期待你的拯救啊!」
女神雕像往前跨了一步,一步,跨過了伏在地上的蒼老少年,直接出現在了艾略特的面前,然後扼住了他的脖子,高舉起來。原本溫柔美麗的女神雕像的那一對眸子黑沉無比,深邃地彷彿要將人吸進去,一隻潔白的手將艾略特的脖子聚過了她的頭頂,鮮血不斷從艾略特的口中滴落,滴落在女神雕像的手腕上,如鳳凰樹飄落的紅色花瓣。這位當初瑪法小姐精靈帕蘭再加上阿雷在一起都無可奈何的藍魚首領,這位凱恩一直看不透的酒館老闆,此刻卻像一隻可憐的貴婦人狗毫無反抗之力。
……
……
一隻漂亮的小銀鼠「吱吱」地叫了幾聲,爬過了一塊同類的領地,然後飛快地鑽進了一條岩石縫隙裡去。它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沿著這條岩石縫隙往洞穴深處爬起,雖然那裡隱隱散發出來的氣息使它恐懼,但小銀鼠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一般,緩緩靠近著那個它從來不敢靠近的地方。離那個洞口越來越近,這種膽小的地下生物往往能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危險,在離那個洞口二十步的時候,幾片飛散的光芒忽然閃過,銀鼠驚叫一聲,猛然轉身逃走。
那幾片光芒溫柔地劃過了銀鼠的身體,沒有任何聲響,銀鼠被切割成了數十塊血肉。
洞穴裡沒有一絲風,凱恩卻感到了一股寒意,在阿雲動手砸開的一個岩石缺口下面,幾個人站在這裡,看著眼前的魔法光屏。光屏上所看到的東西,正是那一隻小銀鼠眼睛所看到的,甚至沒有接近那個洞口,銀鼠便已經在四亂飛舞的光芒下被殺死。凱恩說道:「這是第四隻了,我不認為再這樣做下去會有什麼發現。」
到了現在,凱恩來到這裡的目的早已不是找到阿雲這個將來可能十分重要的人,阿雷的目的也不只是找到瑪法小姐,對於艾略特,他們都有著極深的警惕和不安,而這裡發生的事情,更是讓兩人覺得那位藍魚首領,或許已經掌握了許多無比要緊的秘密。然而與好奇心相對應的是,凱恩十分怕死,他對於危險的敏銳自然超過了那只可憐的小銀鼠,那間石室裡散發出來的強大魔法波動和精神力波動,更是讓他謹慎異常。更何況旁邊還站著一位在惡龍島上搏殺過的瑪法小姐!所以在一直等在這裡,等待著一個機會。
然而他等來的卻是一聲鼓聲。
然後是第二聲……
瑪法小姐劃了一個魔法符號,一道屏障將所有人保護起來,這兩下連續的鼓聲遠沒有不久前她直接經受的那三下恐怖,所以瑪法小姐獨自對抗那三下鼓聲波及的同時,還有精力說道:「那邊已經開始動手了,我們要過去看看麼?」
……
……
艾略特的身體被一隻雪白的臂膀舉起來,所以他低下頭剛好能看見女神雕像黑漆漆的眼睛。
他勉強抬起自己的手,藍色波紋緩緩將他的身體籠罩起來,艾略特忽然笑了一聲說道:「偉大的神呀,我想您應該多看一看帝都大區懶貓出版署出版的那些惡俗小說,就應該知道,作為一個大反派,現在該做的,可不是高高舉著我跟我來個深情注視,你應該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把我的喉嚨捏碎,把我的心臟抓出來成為您的祭品,要知道,那些不幸的主角,總是能在這時候來個反戈一擊的……怎麼樣?想好了沒有?還是偉大的您……根本就沒有殺掉我的能力?」
說話間,艾略特的傷口正在緩慢的回復者,一隻手溫柔地挽住了女神雕像的那一隻手臂,然後……捏碎了這一條手臂!
女神雕像的一條手臂就這樣碎了!
艾略特落在了地上,全身的力氣好像被抽空了一般,感覺到籠罩著石室的強大氣勢一瞬間星散,女神雕像依然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艾略特咳出了一口鮮血,微笑道:「為何要為了一個僕從,耽誤您的沉睡呢?」
蒼老少年全身顫抖地拜服於地上,對著那一尊殘缺一條手臂的女神雕像不斷低聲祈禱,他不知道艾略特是如何從神的手中活下來的,但他能感覺到神的怒火。黑暗的石室裡,一個渾身是傷的中間男人坐在地上冷笑,一個殘廢的蒼老上年跪伏地上祈禱,女神雕像依然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憑藉著身上藍色波紋的微光,艾略特能清晰的看見那一雙眼睛,他仰起了頭,開口問道:「埃爾維斯的那個魔法陣列,應該快要找到您的氣息了吧?」
沒有人回答他。
艾略特的手指悄悄按下了一個純機械的按鈕。
緊接著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艾略特再一次的拋起,撞在了岩石壁上。
艾略特眼中冷光一現,就在落地的一瞬間消失在了原地,緊接著出現在了女神雕像的背後,在他的手上,出現了一把和蒼老少年在他身上製造出一個血洞的短木劍幾乎一模一樣的短劍,刺進了雕像的後背!
沒有刺進去,女神雕像的手怪異地翻轉過來擋住了這把短劍!
「繼續沉睡吧!」
艾略特的藍色波紋猛地匯聚起來,幾道藍色閃電糾纏在艾略特伸出的這一隻手上,「啪啪」聲刺耳,女神雕像神色大變,伸出來阻擋的手被這把短劍刺穿!
……
……
弗裡島南部的地下深處。
被擴建的埃爾維斯迷宮遺址的【藍魚】分部新的總聯絡處,迷宮外面的地下建築依然被保留著,但隨著進度的深入,藍血人的足跡漸漸擴展到地下迷宮裡面,正如他們所預料的,迷宮入口的那個魔法陣列確實很強大,也很複雜,但當他們進入內部之後,才發覺這只不過是整個迷宮第一層的冰山一角而已。在他們發現的最深處,是數十座超大型的魔法陣列矩陣。
「第一號魔法陣列異常,探測魔法陣啟動!」
「第二號魔法陣列異常,探測魔法陣啟動!空間波動出現異常,異常位置a12s43,魔法波動異常,一分鐘內吸收魔法能量速度加快十倍,干擾魔法波動開始削弱,攻擊魔法陣開始啟動,所有魔法師後撤!」
「第三號魔法陣列正常!」
「第四號魔法陣列異常,魔法波動變化加劇,無法測量,空間正常魔法魔法波動被干擾……」
到處可以聽見急匆匆的忙亂腳步聲,這裡集中了【藍魚】半數的學者和魔法師。
直接在岩石上開鑿的建築,都各自連接著一個出口,在一間可以直接看到魔法陣列的石質房間裡,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魔法光屏和整個西大陸巔峰水平的魔法文明下的魔法道具和小型魔法陣有序的排放著,艾略特的老助手,穿著一身魔法袍的直接負責人秦正聽著下屬不斷傳來的魔法陣列的動態情形,從其中的一個光屏,可以很清晰的看見魔法陣列周圍的能量正迅速地被吞噬者,然後不斷從那個空間異常位置消失,強烈的魔法元素風暴席捲整個空間,秦深深吸了口氣,站起來說道:「艾略特大人的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
「跟蹤艾略特大人位置的魔法道具全部失效,還沒有重新建立聯絡!」一名下屬回答道。
「繼續發起聯絡,明部小組已經幹道了他們的位置嗎?」
「他們遇到了一點困難,正在途中。」
「困難?」秦眉眼一皺,手掌拍了拍身旁的桌子,冷著臉說道,「困難就是用來解決的,這不是成為廢物的借口!」
「是。」下屬臉色有些難看,但依然低下了頭應道。
魔法陣列矩陣依然瘋狂地運轉著,第二座魔法陣列忽然爆發出藍色的奪目光芒,強烈的光線讓長久呆在這昏暗地方的魔法師和學者的眼睛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都看不見,驚慌失措地叫喊了起來,很快就有明部的人安排嬌貴的魔法師繼續後退,只留下那些監測用的魔法道具,依然在發出星星點點的各色光明。遠處一直關注著的秦立刻大聲下達了命令:「艾略特大人已經發出了信號,開始執行最後一步吧!」
……
……
女神雕像碎了!
在他的信徒和瀆神者面前碎裂了!
艾略特的那一劍刺破了那個女神雕像的要緊地方之後,一股強烈的氣息從弗裡島南部升騰起來,直接壓制住了女神雕像的任何舉動,然後,女神雕像就像是沙子推起來的一樣散開來……就這樣成了地上的一堆白色沙子。蒼老少年還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看著那一堆沙子,口中低聲說道:「神是不死的,你是罪人!」
艾略特不屑地大笑了起來,他指著那一堆碎片嘲諷道:「罪我。罰我。否則,離開!」
「你果然是瀆神者。」蒼老少年說完這句話之後沒有再繼續爭辯,「吾神,已經沉睡了。」
「不,你還沒有看明白。」艾略特雖然滿身駭人傷口,卻依然微笑著說道,「你的神已經沉睡了,至少……將會再沉睡數百年,但你知道,他為什麼會沉睡?」
「我只是神的僕人,旁的事,我並不想瞭解。」
「死於我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又說道。
艾略特先生,蹣跚走到眼睛已經瞎掉的蒼老少年面前,出於一種奇妙的感情,他不願眼前的這個老傢伙就這樣死掉,憤怒地大喊道:「你的眼睛已經瞎了,難道你的腦子也已經瞎了麼?而今已經不是諸神的時代了,數千年了,你還要甘心情願廢棄掉自己的靈魂,來做這苦悶寂寞的守門犬?你看著吧!人類已經有了足夠的力量,不用信仰任何真實的虛假的神明,他們只需要信仰唯一的自己,因為,人生來就有為自己而生存的權力!」
蒼老少年搖了搖頭,堅持著他的想法。
「信仰,也是無罪的。」
「我不想跟你討論無聊的神學。」艾略特說道,「你所守護的,只不過是一座監牢,你所信奉的,不過是監牢中的一個可憐蟲,你所以為真理的,也不過是可笑的自欺欺人!」
「唉——」蒼老少年歎息一聲,就在剛剛說話的時間裡,他的皺紋更加深了,皮膚更加脆弱了,臉色更加蒼白了,雖然依舊是一張少年的臉,但這位活了兩百歲的老不死或許是真的累了,他長長歎息一聲,眉眼間說不出的疲憊,剛才他便不想反駁,現在跟不願再說什麼,他固執地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
……
戈爾朵山。弗裡島北部山脈中間的一座小山,山腳下有一小清澈的小溪。
山腳下站著幾個人,是凱恩奧斯汀瑪法小姐等人,他們被艾略特和神明間的決鬥阻隔在了外面的洞穴裡,等他們靠近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艾略特神色黯然,這不是尋求解釋的時候。艾略特的下屬來了,緊接著一群魔法師用一種凱恩從未見過的魔法陣封印了那裡,而艾略特先生,則在和凱恩等人打過一個招呼之後,便帶著地上的一具屍體到了這裡,戈爾朵山。
蒼老少年還沒有完全死掉,當艾略特將他帶出來的時候,他並沒有反抗,只是靜靜等待著。
他的旁邊,有一棵寂寞的花,和一片翠綠的草地。
「說起來,我竟然還要多謝你。」啞巴兼瞎子的蒼老少年所說的話,依然只有艾略特能聽見。
「看著你慢慢死掉,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蒼老少年試圖笑一下,但蒼老的幾乎看不見肌肉的臉笑起來卻格外詭異,他兩隻碎裂的手被艾略特扶起來,撫摸著開在身旁的那一朵鮮花,瞎掉的眼睛注視著自己手觸摸的地方,溫柔地說道:「這花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