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只當那是個搭桌的書生,沒有人注意到他。魏丙寅笑了笑,臉上那幾枚紅的令人發厭的青春痘,隨著他的笑容,一起顫抖起來,似乎在提醒著秦飛,他已經是個真正的男人。不僅如此,幾枚青春痘還包含著其他的意思,譬如,他已經可以像正常的男人一樣去做一些事情,甚至做的比那些男人還要出色。
秦飛漫不經心的掃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去,跟碗裡的豆腐腦做著艱苦的鬥爭。
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問題,這個節骨眼上,為什麼魏丙寅跑了過來?從東都不辭辛苦來安東,肯定不是遊山玩水。
「鎮督黃昏時分最好到雙馬巷的書店來一趟。」魏丙寅聲音壓得極低,看也沒看秦飛一眼,自顧自吃著手中的點心。
秦飛連吭都沒吭一聲,三口兩口吃完東西,丟下一小塊碎銀子便起身走人。
侍衛們前後開道,著實威風。路上行人指指點點,許多少女看到秦飛便雙目放光,這一切都不能擾亂秦飛的心思。他已經想到了魏丙寅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作為魏武卒中堅力量之一的東海艦隊居然投降了。魏丙寅必須要來查明真相!而他約的是今天黃昏,那就是說,自己無論如何不可能先行通知到任平生。如此看來,魏丙寅只怕早就已經到了安州,一切都在他冷眼旁觀之中。
越是希望時間過得快些,時間就好像偏偏跟人作對似的,走的很慢。好不容易熬到黃昏。夕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古老的城牆,陡峭的飛簷,在餘暉下透露著千百年的風霜。
秦飛獨自一人離開了安州分署,悄然來到雙馬胡同。
書店的生意通常都不會太好,老闆是個很不客氣的人,只要拿起書本翻了兩頁還沒掏錢出來買,那個暴躁脾氣的老闆就會咆哮著把窮酸們趕走。日子久了,想要蹭書看的人,就不再來這間小書店。老闆搬了一張籐椅,坐在門口,享受著夕陽的餘暉。當秦飛從他面前走過的時候,他那雙昏黃的眼睛,彷彿被刺激到似的,精光一閃,隨即又沉寂下去,重新變成那個有氣無力的老頭子。
秦飛徑直走進後院,院子裡坐著兩個人,石桌上擺著一壺茶,三個杯子。
任平生起身抱拳道:「鎮督來的剛好,我也是剛剛到。」
「不用客氣。」秦飛回禮,找了個凳子坐下。三人剛好圍成個品字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搶著說話。
魏丙寅終於打破了沉寂,輕聲問道:「任將軍,我托人送信給你,約你今日此時來這裡相見。是有一件事,我們在東都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當年,楚帝開出高官厚祿招降於你,你絲毫不為所動。我們都相信,你是一個有節操有骨氣的人,不會隨隨便便屈服於任何人。」
他頓了頓,用一種平淡到極點的口氣說道:「所以,任將軍,我親自來見你。你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你真的歸降楚國,那現在應該抓了我,殺了我!」
秦飛冷眼看著侃侃而談的魏丙寅,忽然之間,秦飛覺得自己一直都小看了這個死太監。魏丙寅做過的事,沒有一件是能夠被秦飛掐死的。今天,魏丙寅以身犯險,將了秦飛一軍。這步棋,逼宮逼到家門口,堪稱歹毒。
他的把戲並不複雜。如果任平生真的抓了他,很好,說明東海艦隊的殘餘力量已經徹底叛變,那東都和各地魏武卒的頭腦,必須馬上轉入地下,保全實力。同時,以身犯險的魏丙寅會因此在魏武卒內的聲望達到頂點,只要秦飛和任平生沒有當場格斃他,那魏國的遺老遺少們一定會豁出性命去把這個『皇族碩果僅存的皇子』給救出來。
如果任平生不抓他……就說明任平生的歸降是個騙局,他依然等同於魏武卒的人,至少是不和楚國心甘情願站在一條線上的。那……他投降秦飛的動機,就值得推敲的多了。
對於任平生來說,這是個艱難的選擇。面前的兩個人,一個極有可能是擁有繼承權、得到孫涸大宗師承認的帝國血脈;而另一個,是歷盡千辛萬苦從楚國皇宮中逃出生天的魏國皇子。在任平生的眼中看來,他們可能是一對親兄弟,可這層身份,卻不是他可以揭破的。
「任將軍不動手?」魏丙寅笑了笑:「那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還是不是魏武卒?」
「我……」任平生隱隱有種感覺,大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這些年輕人都是吃什麼長大的?為什麼秦飛讓人感覺難以應付,而魏丙寅也同樣每個問題都死死的掐著命門,讓自己難以做答呢?他甚至覺得,假如二十年前的魏國就有這兩個年輕人,還真不一定會亡國……
秦飛果斷的接過話茬:「他不再是魏武卒,他是我的部下!」
「那請抓我。」魏丙寅攤開雙手,緩緩遞到秦飛面前。
「想抓你的話,在東都我就可以抓你二十次了。」秦飛帶著一絲嘲諷,笑道:「見過貓捉老鼠嗎?如果一次把老鼠咬死,就沒得玩了。我不抓你,是因為我想什麼時候抓你,就能抓你。」
魏丙寅絲毫沒有縮回手的意思。他總覺得,水晴空和秦飛的關係並不簡單,秦飛能夠招降任平生,或許是水晴空留下什麼信物給秦飛,才能讓忠貞不二的任平生心甘情願的聽秦飛的話。
再則,他來到安東,背負著兩重重任。第一,他要給魏武卒看看任平生是不是真的叛變。第二,他要替楚帝看看,任平生是不是真的投誠。
「身為楚國官員的兩位,見到魏武卒的我,居然無動於衷。楚國朝廷真的養的好官啊好官。」魏丙寅哈哈大笑起來。
「這次,我沒說不抓你。」秦飛冷笑道。
魏丙寅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聽得出來,秦飛不是在跟他開玩笑。身為真正意義上的楚國四皇子和冒牌的魏國皇子,無論哪個身份,都不能被秦飛抓起來。
任平生見氣氛一下子變了調,本想出言勸阻,忽然見到秦飛衝他使了個眼色。任平生只是忠心,並不是笨!一瞬間就明白了秦飛的用意。
真也好,假也罷!自己投降秦飛這件事,始終是要做下去的。越多人知道自己是假投降,越多機會洩露出去,哪怕知道的人是魏丙寅。一想通了這個問題,任平生出手比秦飛還快,掌如風雷,已劈向魏丙寅。
「真的叛了……」魏丙寅打了個哆嗦,眼前這兩個人,隨便哪個他都打不過。本來,他篤定秦飛是靠著水晴空的關係才收編了任平生,而忠心耿耿的任平生絕對不會對僅存的魏國皇子有什麼殺心,秦飛早就能抓他,卻一直都沒有抓,想必這次也不例外。信心十足的魏丙寅,這才製造了此次見面。
沒想到,秦飛不玩了,連任平生也動手了。冷汗頓時從魏丙寅身上狂湧而出,他嘶聲想要叫喊,門外的老闆已經發覺不對,揉身向內院撲來,身影還在半空,刀芒就已經逼近任平生……
「滾!」秦飛倒捲袖口,凌空虛轉。老闆似乎被一道無形的繩索牽引,渾身上下的力量陡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重重跌落在地上。地面上那堅硬的石板磚,被他狠狠砸碎了七八塊。
魏丙寅剛剛拼盡全力,閃開任平生的掌風,卻發現身不由己的向秦飛掠去。
秦飛大手一招,扣住魏丙寅的咽喉,微笑道:「你看,當我說不玩了,你就沒有資格再玩下去。」
任平生一貫嚴肅,此刻也忍不住對秦飛擠眉弄眼起來,畢竟,魏丙寅是他知道的,唯一一個可以確定身份的魏國皇子。假如秦飛真的要將他格殺當場,任平生也只好撕破臉皮先把魏丙寅救出去再說了。
三個人糾結複雜的關係就是如此微妙,一個稍稍過分的舉動,就可以讓剛才的朋友,瞬息間變成仇敵。
秦飛又怎能不知道任平生的想法?淡淡的歎了口氣,封了魏丙寅的意海,令他念力無處發揮,說道:「先關起來吧。你回魏島,稍候我去找你。」
任平生點了點頭,沒有多嘴。在他滿懷好意的猜測裡,秦飛知道魏丙寅的身份,兩人很有可能是親兄弟,又怎麼可能下殺手呢?這次秦飛抓了他,事後只怕也要找個由頭放了他。無非是演出戲嚇嚇魏丙寅而已。
秦飛瞥了魏丙寅一眼,他是真的不知道魏丙寅的真實身份。先關起來,是個比較妥當的辦法!至少,可以找孫涸來驗驗貨。
魏丙寅被抓之後,一言不發,彷彿昏過去似的。秦飛一手提著他,大步向安州分署走去。
前腳剛剛踏進安州分署的大門,秦飛把魏丙寅往地上一丟,對密探們吩咐道:「押到秘牢,嚴加看管。」
話音剛落,忽然聽見後院裡一聲驚呼,隨即便是一聲慘叫。
秦飛神色一變,拉過門衛喝道:「誰來察事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