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和戰船依然跟隨在那個小帆船的後邊,海盜們略顯緊張,手中的武器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崔啟孝親自操起船槳,劃著那個沒有升起風帆的小帆船,筆直的朝一個海島前進。
既然有人划船,秦飛自然落得清閒,他雙手枕在腦後,舒舒服服的靠在桅桿上。看著崔啟孝熟練而有節奏的划動船槳,悠然道:「這些年崔副將的水上功夫看起來可沒落下啊?」
「就靠這幾手把式吃飯了。」崔啟孝笑道:「說起手上的功夫,十個崔啟孝都不是鎮督大人的對手。不過,吹個牛皮的話,要是比水上功夫,十個鎮督也未必能比得上我。」
秦飛緩緩的問道:「看來崔副將的水性在你們這一群海盜中,算得上是出類拔萃了吧?」
崔啟孝正要回答,忽然醒悟過來,秦飛這是在套話。若是自己老老實實告訴他,其實自己的水性在眼下也不過是中上之選的話,以秦飛的精明,幾乎掐掐手指頭就能算得出這群海盜的戰鬥力到底有多少。崔啟孝淡淡的岔開話題:「鎮督大人,其實,叫我們海盜可就不對了。」
「我們是堂堂正正的大魏水師。當年國難之時,水師將士棄船登岸和楚國鬼子奮勇作戰。無奈敵眾我寡,大勢已去。激戰兩個晝夜,從安東內陸打到海邊。一路上,幾乎每隔十步就有一具水師將士的遺體。鮮血染紅了三百里土地!為了不讓水師全軍覆沒,將軍下令,讓部分將士帶著精良戰艦退入大海。餘下兄弟盡皆殺身成仁!」
「秦鎮督,別小看我們這些亡國人。就剩下的這些水師兄弟,還有不到當年三成的戰艦,就足以叱吒東海。我們的戰船所到之處,楚國水師嚇得不敢出港。不是吹噓,我老崔話擱這兒,出來一艘我就滅他一艘,出來兩艘,我就滅他一對。哼!當年也就吳國自稱無敵的艦隊能勉強跟我們走幾個回合,楚國人也玩水師?哼!」
崔啟孝連續兩『哼』,一臉的驕傲。秦飛看得出來,這是一個老兵的自豪,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楚國以前壓根就不靠海,統一江北之後,以歸降的魏軍水師為基礎,組建了楚國水師。可惜的是,那些歸降的人,無論是在戰術上,還是技術上,都和以前的魏國水師無法相提並論。為了壓制吳國在水上的優勢,楚軍水師的骨幹都在江南大營。沿海,只能放一些陳舊戰船和老弱殘兵。誠如崔啟孝的話,這些人遇到了崔啟孝他們,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這些年來,楚國上下也就習慣了。東海海盜到了哪兒,水師就馬上閉門不出,到處嚎叫要支援。若是只看他們的公文,會讓人感覺到海盜猖狂的不得了,立刻就要吞掉港口進而登陸作戰似的。步騎兵風風火火的趕去增援,結果看到兩三條海盜船在港口外晃蕩,而港口內十幾二十條船嚇得壓根就不敢動……
日子久了,水師喊救命也無人理會了。兵部已經達成了共識——那些不中用的水師,就算是被海盜吞了就吞了吧,只要海盜不上岸就行。反正,上了岸,那就是強大的楚國騎兵的天下了。
崔啟孝談性正濃,接著說道:「我們在海上這麼多年,從來不搶沿海居民,也不強奪過往商船。只需要沒事去各個港口轉一圈,什麼裝備補給糧草就全齊了。嘿嘿,就算你是察事廳鎮督,我也不怕讓你知道。楚國不少水師將領,暗中跟我們達成默契,他們把部分補給送給我們,只求我們不去騷擾他們的港口。」
這種事,秦飛聽說過不少,水師是個窩囊廢,幾乎就沒打贏過。可水師將領也要陞官不是?於是乎,他們和海盜協商之後,就成了比著給海盜送禮的局面。送得多,海盜就不來騷擾。那位一年到頭沒有被海盜蹂躪過的水師官員回到兵部述職的時候,就可以趾高氣揚的面對那些被海盜打得丟盔棄甲的同袍,還可以用憐憫的目光注視著他,說些安慰的話語。
東海海盜,其實肥得很!
秦飛慢悠悠的說道:「你們有個解決不了的問題,當然,我是要和你們掌櫃的面談。」
崔啟孝吹噓的正高興,被秦飛這麼一刺,頓時高興不起來,悶頭不語的划著船,很快便到了那個海島。
海島很大,海盜們盤踞了這麼多年,已經形成了一個自給自足的環境。岸邊有人打漁曬網,島上有好大一片果樹林。林子裡居然有人修建了養殖場,裡邊養著許多雞鴨豬之類的。越過林子,秦飛眼前一花——沒錯,那是莊稼地。
崔啟孝得意洋洋的解釋道:「秦鎮督,不瞞你說。我們這十幾年來,把這島搞得有聲有色。假如現在有大軍圍島,光是存儲的糧食、鹹魚、自己釀的酒,就足以支撐很久很久。至於多久……嘿嘿,說不得。反正是久的讓你難以想像。」
「我看地圖上,這島名叫順風島是吧?」秦飛問道。
「以前是叫這名字,後來我們給改了。這裡,是大魏最後一片國土,是楚國人未曾染指的地方。我們都叫它,魏島!」
秦飛點了點頭,兩人已經走到了一處山坡。
山坡上有一群十來歲的孩子正在習武練拳,幾名中年人板著臉,厲聲呵斥。那些孩子動作稍有不對,立刻便是一棍子抽下去。被打的孩子漲紅了臉,一絲不苟的跟隨其他同伴繼續練習,再不敢有絲毫大意。
遠處,另一群更小的孩子,正搖頭晃腦的背書。稚嫩的童音朗誦著古樸的文字,聽起來就像是天真的童謠。
崔啟孝指了指正捏著書卷教孩子們讀書的那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對秦飛說道:「那便是,大魏水師東海艦隊副指揮使、御賜錦衣玉帶佩劍、狩海將軍——任平生。」
秦飛好奇的打量著這位成名許久的人物。任平生的卷宗,在他的案頭已經放了很久。
魏國水師裡有一位不世出的帥才,那便是任平生。記載中的他,出身在一個小漁村,少年時,漁村遭遇海盜襲擊。年方十三歲的任平生,向村長獻策,巧妙和海盜周旋,不僅保住了絕大多數村民的性命,更是拖住了海盜逃走的步伐,讓聞訊而來的大魏水師,將那伙海盜一舉殲滅。
水師將領對村民的表現極為讚賞,準備為他們向朝廷申請獎賞,詢問之下,得知一切策劃居然來自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甚為驚奇的將領便叫來任平生,兩人一問一答。少年任平生對答如流,還憑著自己的天才,提出了很多令人刮目相看的水師練軍建議。
那位將領當時便極為驚歎,即刻拍板,送任平生去京城讀書,接受完整系統的教育和訓練。幾年後,十六歲的任平生進入大魏水師,成為一艘小戰艦的指揮官。在夷平海盜以及對吳國水師的戰鬥中,任平生屢立奇功,從此平步青雲,官職一提再提,到了二十多歲已經是東海艦隊副指揮使。如果不是因為指揮使資歷太老,功勞又攢了一輩子,任平生已可以擔當指揮使了。
即便如此,大家都很清楚。那位已經六七十歲的指揮使幹不了多久了,也許就是幾年時間,也許只要幾個月時間。指揮使大人告老還鄉,東海艦隊就是任平生的天下了。
就在這時候,楚魏大戰爆發。魏軍雖然有強絕天下的水師,奈何戰鬥都是在陸地上打的,水師只能乾瞪眼白著急。而戰況越發對魏軍不利,直到兵敗如山倒。指揮使率領水師登陸作戰,決意殉國。直到無法支撐之時,強令任平生帶領部分袍澤退入大海,保留最後一份力量。
任平生把東海鬧得一塌糊塗,只要他的艦隊出海,楚國水師就全變成了縮頭烏龜。他還有一份值得驕傲的記錄——十六歲從軍至今,在水面上,未嘗一敗!
這樣的人,在秦飛的腦海中,應該是身材高大,儀表堂堂的將軍模樣。卻沒想到,真正第一眼看到任平生的時候,竟然就像是在鄉間私塾裡尋常可以見到的教書先生似的。他中等身材,略顯消瘦,皮膚是海邊長大的人最常見的古銅色,長的並沒有王霸之氣,也不是俊秀美男,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留著兩撇整齊的鬍鬚罷了,那一襲長衫落在身上,還真有幾分先生的意思!
崔啟孝咳嗽兩聲,將發呆的秦飛驚醒。
「秦鎮督,你要見任將軍,我可以帶你來。但,是不是見你,需要將軍決斷。還有……」崔啟孝想了想,還是接著說道:「如果將軍下令要殺死你,我不能違抗將軍的命令。儘管你曾經饒我不殺……倘若你死了,我負責把你的屍體送回安州,隨後自盡報你便是。」
「切,少來這一套。」秦飛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你去告訴任平生,就說我秦飛單槍匹馬來見他,是男人的就出來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