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蝴蝶 正文 尾聲 逝去的回憶與新世界(4)
    瑞絲;塞菲爾順著曾經繁華的中央大街一直向南,路的兩側都是昨夜留下的殘垣斷壁。

    肆虐的大火從地圖上抹去了一半的房屋,只留下了那些被煙灰熏得發黑的磚石房屋和商舖。在廢墟群之中,可以看到不少從避難處趕回來的市民、商人和工匠,他們在那些曾經是自家房屋的廢墟之中徒勞地翻找著,試圖挽回一些還能利用的東西。不過,還是有很多廢墟上無人徘徊,因為它們的主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經過了環堡後,她的腳步漸漸放慢了。這還不能算戰爭,但它已經造成了無數個悲劇--或許不是無數,但也至少是以千計的悲劇。人們承受著失去財產的悲痛、失去親人的悲痛、失去健康的悲痛,甚至失去生命直到沒有悲痛……在接下來的戰亂時代之中,這個時代的人們,還要承受數倍,不,數十倍於此的悲痛。為了保衛諸共和國所集結起來的部隊,幾乎都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或者重新集結在了戰俘營之內。倫尼,已經幾乎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它附近最後兩支自由軍,卻還彼此針鋒相對,各自捍衛著自己所堅持的信念。

    歷史確實不可控制,只要一個微小的因素改變,就不會再回到原軌上。雖然她們已經努力過了,但這座城市中的人民仍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就算死傷少了一些,這座幾乎沒有防禦力的城市,又怎能抵擋住如虎狼般的帝國精銳?周圍的寂靜,似乎在嘲笑她們,告訴她們:你們本就不該存在在這個時代,本就不該干涉這固有的命運。

    瑞絲緩緩向前走去,試圖找到一些哀傷以外的東西。

    她看到,有些房子的煙囪中,已經重新升起了炊煙。泥水匠、磚瓦工、木工,還有更多從附近鄉村來的苦力都聞風而至,投入了這四、五條街道的重建工程。帶著新教同心環標誌的神職人員穿梭在街道上,救治著人們的身體與靈魂;法師們則在利用他們各種各樣的魔法做著半公益性質的救援,希望能夠借此換到一些下一年的免稅額。沒有受到損失地區的市民們,在熱心志願者們的率領下組成自警團,維持著受損地區的秩序,撲滅尚未熄滅的火星。承受了巨大犧牲,減員超過四分之一的倫尼警察也行動起來,或騎馬或步行,在街道上穿梭巡邏著。

    「人們燒燬了舊時代的污穢,同時也燒燬了舊時代的榮光;他們想要建立一個新時代,卻找不到應有的方向。」

    瑞絲突然想起了一句前人對啟蒙時代的總結。有很多時代像啟蒙時代一樣充滿無盡的災難,卻沒有哪怕一個時代像這個時代那樣充滿希望。即便是在屢遭災難之後,人們也仍然努力在尋求著理性和進步--就好像這些在廢墟之上重建秩序和家園的人們那樣。

    她越往城中心走,載滿悲痛的寂靜就越少,充滿活力的聲音就越多。她聽到難以言表的巨大喧囂聲,從城中央的自由廣場上傳來;本已減慢的腳步,逐漸再次加快,加快,直到變為奔跑。

    她看到自由廣場,那曾經被戰火和硝煙籠罩的自由廣場--那已經被充滿熱血的年輕人所佔滿的自由廣場!

    她看到「募兵」的巨大條幅掛在「雙偉人雕塑」腳下的底座上,年輕人們擁擠在附近,不停地填寫表格,領取裝備,加入軍隊。兩座雕像在廣場的兩端遙遙對望:那是建立共和國的首任總統,以及在第四次自由戰爭中奪取斯蒂爾堡的孔提;福克斯元帥。

    「聽到祖國的呼喚了嗎?公民們,武裝起來!」

    一首尚未作出的進行曲,悄悄地在在一旁的瑞絲心中響起,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就算已經沒有守衛這裡的軍隊了又會怎樣?就算議會政治**又會怎樣?就算只有一半人擁有投票權又會怎樣?

    「只要有這樣熱情的公民在,這座城市又怎麼會失陷呢?」

    她展開那張已經徹底化為了歷史的「政變地圖」:上面絕大多數的紅色火焰,並未如「歷史」一般發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命運,也從來不承認宿命。命運只是少女們的妄想、無能者的托辭、悲觀者的借口,他只被人們的性格、能力和意志所決定。

    歷史真的已經完全改變了,但啟蒙時代的現實卻並沒有改變。這仍然是個絕望與希望共存、黑暗與光明共舞的時代。在那虛幻的「自由進行曲」歌聲之中,瑞絲又一次感覺到了「責任」的存在--如果歷史已經無可挽回的改變,為何不索性書寫嶄新的歷史呢?

    「假如再給我一個理由……我就下定決心。」她猛地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聖格蕾絲福利院仍然矗立在東三區的角落,只是在建築物上多了些嵌進的鉛粒和火藥炸出的傷痕。

    瑞絲走到門前,又重新檢查了一遍追蹤魔法:黛妮卡確實就在這裡。她輕輕推開那扇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大門,走進院子,卻正好和人撞了個照面。她一看來人的面孔,就驚呼出聲;那人趕忙向前一撲,掩住她的嘴,將她拉出門外。

    那竟是活脫脫的一個「安妮;塞菲爾」--也就是她本人!她拉著真的瑞絲一直向附近的陰暗小巷走去,直到確認不會再有人跟上來才停住。

    「實在抱歉,用魔法裝成你的樣子!」那「安妮」立刻鞠躬道歉,並解除了身上的魔法,恢復了本來面目。「是我,黛妮卡!」

    「黛妮卡?!你既然回來了,為什麼還要裝成我的樣子?」雖然聽到了這個早已在預料之中的答案,瑞絲心中的疑惑卻未曾稍減。

    「這個……嗯……」黛妮卡一時語塞,考慮了許久才下決心道:「其實,我是借你的身份去送一封道別信。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恐怕……會很久。」

    「離開?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辦法再面對克拉德……呃,我的……『父親』。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那個下定決心犧牲我的男人,我真的不知道。」黛妮卡臉上的表情略有些迷茫,目光卻透出一股隱隱的堅定和倔強。「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來說,作為『黛妮卡;洛佩斯』的我都已經死了。」

    瑞絲看著面前少女的眼睛,將本打算勸解的話吞回了肚子裡。她知道,那肯定不會有用。

    「那麼,你要去哪裡?」

    「我偶然碰到了一隊缺法師的隊伍,他們說可以讓我加入。」黛妮卡笑了笑,「不必擔心我,再怎麼說,我也是擁有那受詛咒的『天才之血』的法師啊。」

    「我好像該說……一路順風,黛妮卡;洛佩斯,我的朋友。」瑞絲用左手抓了抓頭髮,伸出右手來。

    黛妮卡跟著苦澀地笑笑,也伸出手來;少女們的手掌緊握在一起。

    「我已經不是黛妮卡;洛佩斯了,從今以後就叫我黛妮卡;薇倫(dalvelen)吧。」她糾正道。

    聽到這個名字的剎那,一抹依稀的印象閃過瑞絲的腦海。這個名字令她想起了某個會在後世家喻戶曉、人人皆知的地名……應該只是巧合吧。她搖了搖頭,將這無用的聯想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問了另外一個令她困擾的問題。

    「對了,你什麼時候學會『完美易容術』這麼厲害的魔法的?剛才我真的以為是碰到了另外一個我,你連我的細節、小動作和語調都學得惟妙惟肖。」

    「完美易容術」(perfectdisguise)被分類在六段奧術當中,專門用來偽裝「真實存在的個體」。可以改變自己外觀和身體的魔法有很多,但大多數都只能掩藏自己的面貌,或者獲得其他身體的能力;但易容術卻可以確確實實地讓施法者裝成另外一個存在的人,幾乎不會留下任何破綻。即便是在19世紀末,這個魔法也是受到嚴格控制的,因為它會造成太大的混亂。

    聽到瑞絲的問題,黛妮卡愣了愣:「『完美易容術』?原來已經有這個魔法了嗎?我還以為這個技巧是我發明的呢……果然,發明個魔法沒這麼容易啊。」

    「你是說……」瑞絲大吃了一驚,「你發明的?!」

    「是啊,我前些日子想到的。魔法書上只提到了用來迷惑敵人的『鏡像』魔法,和用來改變自身形態的『變身』魔法,所以我就想可不可以把這兩個魔法結合起來,做一個可以偽裝成其他人的魔法出來。這兩個魔法的合併遇到了不少困難,但我最後還是勉強完成了……我還以為這個想法很天才呢,沒想到古人早就想到了。」黛妮卡看起來有些沮喪,「我研究了整整半年啊!」

    「沒關係啦……能夠自己創造出一個前人創造過的魔法,也很了不起了。」瑞絲口中應付著,急速運轉著自己的回憶。

    「完美易容術完成的年代是哪年?似乎就是啟蒙時代中期。1660年代?1670年代?或者,有很大的可能性,這就是該魔法的第一次使用……」

    她突然反應過來:黛妮卡的話並不是自誇。藉著這個魔法,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幾個人有本領傷害到她,她可以隨時混進任何一批人之中而不被識破--對一個新發明的魔法而言,不會存在任何應對之策或者反制魔法。在她面前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天才!

    在瑞絲喚醒對「未來」的記憶時,黛妮卡鬆開了手:「好了,我必須得走了,我的同伴們還在等我。今天我還要辨屍處一趟,索萊頓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有些擔心。」

    瑞絲不屑地一撇嘴:「那傢伙?他應該在某個教堂裡面養傷或者睡覺吧?我昨天在佛蒂拉大教堂還遇到他。」

    「怎麼可能?」黛妮卡詫道,「昨晚他明明把修女的結婚戒指帶給我了啊!」

    瑞絲愣了一下,立刻回想起了昨晚的那個無錯傳送術和那個勇敢的少尉。

    「那個戒指上,是不是附帶著一個無錯傳送術?」她問道。

    「對,」黛妮卡回答,「要是沒有它,我昨晚就已經死了。但我現在已經完全記不清索萊頓是怎麼交給我的了……」

    瑞絲恍然大悟,昨晚看到的那個少尉就是那不起眼的少年索萊頓。原來,他並不完全是一個貪財好色的懦夫啊……能為自己喜歡的女孩涉險,也該算是個不錯的男人了吧?

    她笑了笑,決定成人之美:「我建議你可以去戰俘營裡面找找,他大概正在哭訴著找人保釋他呢。昨晚我看到那只被包圍的部隊最後投降了。」

    「真的嗎?謝謝!」黛妮卡鞠了一躬,一陣風似地跑走了。

    瑞絲望著朋友的背影揮手道別後,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淡淡的晨霧已經散去了,燦爛的陽光打在身上,驅散了一些寒意。能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真好--來自後世的她想。

    「可別像某個混蛋那樣,辜負女孩子的情意啊!」她朝著天空揮了揮拳,下定了決心。有著這麼多美好事物的世界……為什麼不去保護呢?

    與此同時,被所有人遺忘的索萊頓正穿著自由軍的少尉軍服,蹲在一個狹窄的角落裡面,盯著眼前的虛無發愣。往左面看,左面全都是垂頭喪氣的叛軍官兵。往右面看,右面也都是垂頭喪氣的叛軍官兵。空氣之中,瀰漫著絕望如死灰般的氣氛。

    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少年抱住腦袋,感到強烈的無助。

    「耐門少尉!耐門;索萊頓少尉!」

    一個清亮的女聲叫著他臨時編造出的假名,他感到更加無助。天啊,天啊!要如何才能讓這些人明白,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自由軍少尉,也根本不該在這裡?

    「饒了我吧!釋放我吧!我根本與這一切無關!」

    他很想這麼高喊,卻沒有這個膽量。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自己日常的和平生活,以及自己那小小的幸福。

    「耐門;索萊頓少尉,你蹲在這裡幹什麼?沒聽到集合的口令嗎?」

    穿著上尉制服、英姿颯爽的美麗女軍官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臉色十分不耐煩。索萊頓吞了口口水,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你的部下都已經集合好了,為什麼你這個長官卻還在這裡躲著磨磨蹭蹭?真不瞭解,為什麼那些士兵竟會發自內心地熱愛你……算了,這不是我該評價的事情。趕緊出來,大人物在等著你!」

    一站起身來,他就感覺頭有些暈。他跌跌撞撞地跟著那名女軍官往前走,在路上,他看到了昨夜那些曾被魔法控制的士兵們。看到他們還活著,他感到一絲欣慰。就在這時,走在前面的女軍官突然停了下來;索萊頓沒留神,整個人狠狠地撞在了她身上。

    「啊!」她腳下一滑,就要向前摔倒,少年急忙將她拉住。軟玉溫香滑進他的臂彎,他臉上一紅,待她站穩後立刻鬆開手。

    「謝謝。」女上尉臉色微紅,替他掀起了房間的布簾,「進去吧,大人物在等著你。」

    索萊頓略一猶豫,深吸一口氣後,走進了那間房間。

    「你就是耐門;索萊頓少尉嗎?倫尼衛戍軍殘部的指揮官?」

    少年努力回憶著過去在小說中看到的軍人口吻:「呃……正、正是在下。」

    「你不必那麼緊張,我並不是要追究你的失敗,那並非你的責任。正相反,我還要表彰你作為一名指揮官的傑出品格和能力。」「大人物」用他威嚴的聲音和藹地說,「或許你還不認識我,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就是你的最高指揮官--」

    索萊頓抬起頭來,看著面前滿頭灰髮的老者。在他的軍服肩上,扛著一顆閃亮而不容置疑的巨大金色四角星!

    「--拉德茨;戈瓦爾元帥。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參謀本部的一員,指揮整編後的倫尼突擊兵連隊。恭喜你,少尉--不,現在是中尉了。」

    「謝謝……」索萊頓心中苦笑著,舉起手來敬禮。天啊……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他在心中向所知的所有神祉吶喊著,卻沒有得到回應。

    船仍然顛簸著,馬上就要到達佛提堡了。

    1665年12月8日,由於在「倫尼的災難」中表現傑出,耐門;索萊頓少尉進入政變軍參謀本部。

    於是,歷史繼續流動,不過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

    「我們年輕的魔法師小姐怎麼還沒回來,回去拿換洗衣服要這麼久嗎?」魁梧的中年牧師站在旅店門口,焦急地等待著。在他的身邊,是已經打包好的行李和馬匹,它們都在夕陽的照耀下留下長長的影子。

    「不要這麼著急啦……啊,你看,回來了。」年輕而本領高強的聖騎士望著遠處一個孤零零的瘦小身影說。

    黛妮卡走到他們的面前,掃了一遍。這四個,是她的新隊友,流浪的冒險者。

    萊薩多的衛士,嚴肅的年輕神聖騎士修蘭;迪馬特爾(shulandel)。

    戰神柯瑞爾的牧師,喜歡說冷笑話的開朗大叔傑特;尼頓(jeteon)。

    擅長陷阱和暗殺的年輕盜賊,孤僻而沉默寡言的派克;塔普(picktap)。

    美麗高潔的穆絲卡牧師,蕾芙;納姆洛克(levrok)是這個隊伍中唯一的女性。

    「回來了嗎,黛妮卡;薇倫?呃……你沒事吧?」見她的腳步低沉,女牧師急忙湊上前來。

    黛妮卡急忙揉了揉眼睛,將自己的淚水隱藏起來。少女強打起精神,堅強地笑著面對她的新隊友:「我回來了,出發吧。」

    那天,瑞絲也在城中轉了很久,直到晚上才回到家裡。

    「你決定了嗎,姐姐?」她的妹妹已經在門口等了很久。

    「我決定了。如果歷史的改變已經無法避免,我只能加入你的計劃。眼睜睜讓這麼美麗的世界受到破壞……我做不出。」

    「一起努力吧。」

    她們對視一笑,目光交匯,彼此都感到了對方的決心。

    「不過,在這個世界中,被我們稱作『耐門;休;柯曼』的人也還是存在的吧?」沉吟了半晌後,瑞絲又開口了。

    「如果他沒有死掉的話,應該是存在的。」邦妮愣了愣,「不過那會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他也會有自己的生活、找到自己的真愛、構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夢想、事業和希望吧?」

    「倘若他沒有在接下來的三十年戰亂中死掉的話,應該是會有的。」邦妮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說你還想……」

    「沒有啦,我已經真的放棄了。」瑞絲看著遠處淡淡的暮色,伸了個懶腰。「我只是想,我還會跟他在某個地方相遇,也說不定呢。」

    現實常常刺破夢想,但它也會留下希望。

    (暴風雨中的蝴蝶;重暮之卷「twiligh」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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